禾雲真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忍,但還是從懷中取出了一個拇指般大小的瓶子。這瓶子紅底白釉,看上去十分的精致,但是當我看到這個瓶子的時候,心頭已經有些梗塞了。


    這個瓶子叫做“溶鬼瓶”,是道門當中,一些煉丹術士專用的瓶子,裏麵據說是從九幽黃泉取上來的水,任何的鬼怪隻要被吸進去,就會被榨幹魂魄精元,最後變成屍油。


    我不忍地抓住禾雲真的手臂,埋著頭,眼淚已經流了下來,我對蘇蕁說道:


    “你為什麽這麽傻?你難道不想投胎轉世,再世為人嗎?你跟陶阿布今生有緣分,說不定你們投胎轉世之後,還能夠再相見呢?”


    蘇蕁見我哭得犀利,她有些不理解地望著我,大概是我們之前太多次的糾纏吧!但是很快她又笑了,她摸著自己的臉說道: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我這臉上黑毛紅狼斑是三生三世需要償還的業債,這一輩子痛苦過後,如果還需要再受兩世的罪,我情願選擇永遠不去投胎轉世。你不會懂一個女人的痛苦,容貌就是女人的生命。這一生,我原本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是我好不容易遇到對我好的人,結果已然是雙雙沒有好下場。”


    蘇蕁望著我說說道:“臭小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是我自願做的決定,我,無怨無悔。”


    我抽噎地望著蘇蕁,當我的視線跟她交接的時候,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柔。


    我緩緩鬆開了抓住禾雲真的手,禾雲真也是歎息一聲,上前一步,對女鬼蘇蕁點了點頭。


    蘇蕁已經做好了準備,她徐徐閉上雙眼,就這麽靜靜地呆在原地。禾雲真舉起手臂,兩指點在了蘇蕁的眉心處,蘇蕁周身頓時勁風大作,禾雲真又是兩指在那“溶鬼瓶”的瓶口位置做了一些流暢的動作,很快,那股無處安放的勁風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歸宿,就這麽縮小成為一道風眼,而風眼的位置,正好是那個瓶子的瓶口。


    我微微往後退去了幾步子,隨後蘇蕁的身影漸漸地消散在風中,那鬼魂也是像凋零的花瓣慢慢散落。


    我眼睜睜看著這個交過幾次手,又恨,又敬佩的女鬼,被吸進了那個“溶鬼瓶”當中。風聲戛然而止,禾雲真手持“溶鬼瓶”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道:


    “世間萬物都有一個讓自己心安的方式,她選擇的,就是這樣的方式。不必太難過。”


    我擦擦眼淚,跟著禾雲真去到了另一個房間,凝澄依舊是安詳地躺在床上。而薑月言在她身邊坐著,很快張劉氏也從茶壺裏麵飄了出來。


    禾雲真上前之後,隻是又在凝澄的魂錘上點了一下,沒有過多的動作。


    我問道:“現在要替凝澄補全魂魄嗎?”


    禾雲真點頭說道:“沒錯,時不待我,越快越好。”


    隻見禾雲真先是讓凝澄服下了一顆丹藥,這丹藥黃橙橙的,倒是很容易食用,入口即化那種,吃完之後,禾雲真從布口袋裏麵取出了一麵旗子,這旗子黑邊紅裏,有些像我養父的“星漢法旗”,可是這旗子是三角形的,隻有巴掌大小。


    取出旗子之後,禾雲真起身,將“溶鬼瓶”的蓋子再次打開,往前一個傾灑,飛出來的不是水一類的液體物質,反而是一些飄渺的閃爍沙粒。


    這些沙粒如同螢火蟲一般在這夜晚飄動,圍繞在禾雲真的麵前一顆也沒有散開。


    這般神奇的術法我還是頭一回看見。


    但這並不輕鬆,禾雲真擦一擦額頭上的汗水,對著我笑道:


    “臥槽,這次到你們陶家村來,可是把我這幾年養精蓄銳的修為耗損了不少呢!你可得跟那個村長好好強調一下,到時候結賬的話別給我唧唧歪歪的。”


    我眼皮子跳了兩下,一陣汗顏地說道:“雲真大哥,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想錢的事情?你們道家不是說錢乃身外之物嗎?”


    禾雲真撅撅嘴巴說道:“放屁,身外之物那是和尚說的,我們是錢乃囊中之物。(.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好吧!我盡量跟村長提就是了。”


    扯完犢子之後,禾雲真開始專心致誌地望著我們這一屋子飄飄蕩蕩的螢火星光。隨後見他舉起那麵小旗子,在麵前招引了幾下,嘴裏念念叨叨地,很小聲我聽不見說的是什麽。


    這會兒,那些螢火星光就仿佛是九天星辰朝著銀河的位置聚集一樣,隨著那麵旗子擺動的方向,很快形成了一條光路,旗子轉得越快,那光路也圍著旗子旋轉,大概是轉了幾十圈之後,禾雲真感覺已經能夠完全掌控這東西了,見他一個跨起,拿著那麵旗子在房間內翻來舞去,動作之快,看得我們三個眼花繚亂。


    隻見他做活一個躍起之後,一手將旗子往下拍,那滿屋子的光路就這麽從凝澄的七竅流入了百脈,我們明顯可以看到凝澄的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道熒光,這熒光在不斷蠶食她的身體,補全她的魂魄。


    禾雲真動作結束之後,終於是長處一口氣,將旗子收回去。


    凝澄身上的熒光持續了很長的時間,禾雲真說道:


    “別急,很快她的魂魄就會恢複了,那個叫做蘇蕁的女鬼也是鬼靈,她的魂魄跟凝澄兩者之間可以很好地契合。”


    聽到這番話,張劉氏和薑月言都是喜出望外,可我是無論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一隻鬼的得救,是建立在另一隻鬼的消失換來的。


    大概這就是道家所說的“平衡”吧,想要什麽東西,就必須用另一種東西來換取。任何事物無法憑空產生,也不會無故消失。因果是這樣,輪回,也是這樣。


    禾雲真對張劉氏說道:“現在可以把凝澄帶進茶壺裏邊了。讓她調息一段時間,很快就能複原了。”


    “好!”張劉氏應聲答道,然後抱起凝澄,化作一道煙氣飄進了桌子上的茶壺裏邊。


    我默默地回到房間,那隻大黃狗還在我房間裏邊,我蹲下來摸著它的頭說道:


    “黃狗啊黃狗,你是不是也覺得,那個女鬼不該死!”


    躺了一夜,就是無法無眠,腦海中回蕩的是跟蘇蕁抗爭的一幕幕,這個時候,我身旁的小行屍豆芽突然醒過來了,豆芽的成長速度讓我有些吃驚,才剛出生幾天的功夫,他已經能夠從床上爬了起來,我把房間的燈給打開,這小豆芽揉揉眼睛,舔舔嘴巴,顯然是已經餓了。


    他坐在床上,萌萌地看著我,我沉重地歎了口氣,搖頭苦道:


    “唉!又要喝雞血了嗎?”


    說實在的,我們家一直都挺窮的,有豬圈但是養不起豬,一直以來,我養父也就養著那麽幾隻雞,上一次陶順子出喪的時候,我養父殺了幾隻雞帶過去給他們家。從那以後我這祠堂後院就隻剩下三隻雞,在這麽下去,可不是個辦法。


    但是小豆芽眼淚朦朧,險些就要哭出來了,這一天一頓都不能幫他弄到,我也覺得說不過去。索性咬咬牙,又去院子裏把剩下的兩隻雞抓了一隻進來,一割喉,放出兩碗血,小豆芽見著這東西那是饞得不行,一個勁地往前爬。要不是此刻呆在床上,早就爬到我眼前了。


    我過去將他抱起來,坐在桌子旁邊將其中一碗雞血拿給他喝,喝了沒幾口已經全部下肚了。


    我以為這樣他就能繼續睡覺了,可是沒想到,他又是舔舔舌頭,望著桌麵上另外的一碗血。


    我頓時一驚,前天還隻能喝一碗,現在就變成兩碗了?


    這可如何是好?隨著小豆芽越長大,喝的血肯定也越多,我一個沒有任何收入的小孩,如何能保證他要喝的血?


    在這危難之際,我也隻能將另一碗血遞給他喝,這幾口下去,又是一幹二淨。


    這還真是今早有酒今早醉,明天無血怎奈何?


    第二天一睡醒,我眼睛還沒睜開,就聽見床邊上傳來哭聲,我睜眼一看,是小豆芽在哭。


    “豆芽,你哭什麽呀?”


    小豆芽指著桌麵上的碗,舔舔嘴巴,我差點暈死,這是什麽情況,這是要把我逼瘋的節奏嗎?昨晚上才喝過,現在又來。


    我氣得惱道:“不管你了,你就不能忍忍嗎?”


    見我這麽凶,這小豆芽哭得更凶了:


    “哇哇哇!”


    我急得抓抓頭皮,要是對付一隻鬼我現在倒不怕了,可是我本身也是一個才十歲的孩子,要我無微不至地照顧另外一個孩子這本身就是很讓人頭疼的事情。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問:“阿永,豆芽怎麽了?”


    是江月言的聲音,她還不知道豆芽需要喝血,我趕緊把桌麵上的兩個碗藏到床底下去,然後再去開門。


    進門之後,薑月言見豆芽哭得那麽慘,母愛泛濫,一下上前抱住他。


    我無奈地在門口站著不說話。


    薑月言突然問道:“這孩子怎麽長得這麽大了,這才幾天呀?”


    這個時候豆芽忽然對薑月言哈了一口氣,令薑月言頓時捂著嘴巴喊道:


    “咦!這是什麽味道?豆芽嘴裏那麽有那麽濃烈的血腥味?”


    我心中暗道糟糕了,他昨晚喝了雞血,肯定是滿嘴的血腥味的。我敷衍說道:“額,沒什麽,小孩子都是這種味道的呀!他又不刷牙!”


    可我畢竟不善於撒謊,薑月言一個眼神瞪了瞪我,我就把頭低下去了。薑月言語氣不友善地問道:


    “陶永,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我支支吾吾地答道:“沒……沒有啊!”


    “你還敢騙我。快說。”


    好吧,既然她都問到這個程度了,紙包不住火,遲早得穿幫,還是現在告訴她得了。


    我看著薑月言說道:


    “好吧,我說了,你可別被嚇著了。這個小孩子啊,他隻喝血,不吃奶。”


    這一話,果然是如我所料,如同一個炸雷當頭劈在了薑月言的頭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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