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江堤口,那身影負手迎立,但望雲山霧繞間瘴氣層層退去。


    他記得她說盈江很美,名字美,江流河道蜿蜒盤旋,亦美。她說如若在江邊築上一間小舍,而後一生隻守著一個人,日暮之時相依偎著立於江邊靜看雲水湯湯。


    她說了很多,於那時,他隻是安然聽著,不做任何回應,卻是在心底牢牢記下了。


    然,那小舍建成的一日,她卻是攜了另一個男人的手離開。就像現在,縱然過了不知多少世,卻也有三百年的遙遠,一路走下,她還是要走回另一個人的身邊,去牽他的手。


    司徒遠渾身僵冷,收回了目色,回首麵衝身後隨行的河吏大員:“江頭大堤,修繕增尺甚為及時,盈州下遊遂以保全,乃爾等功不可沒。”


    聽聞誇讚的吏卒皆是驚喜慌亂,一個個弓下身子嘴裏謙遜著,卻壓不下滿目歡欣。


    司徒遠旋身要走,忽見身後人群中逐步走出一襲落魄袈裟的老僧,但見他著裟簡陋,鶴發蒼顏,隻雙目中流出堅定不移的玄色。凡人觸及那目色,多會心虛而亂,司徒遠亦是如此。


    “善哉,亡羊補牢隨為時不晚。隻是…”老僧站穩了步子,再不考前,隻下頷一點,再未把話接下去。


    司徒遠掠緊了寬袖,淡淡掃了他一眼,腳下步子邁出,那老僧既無心言下,他自也不必相問,他想說,自會言。果不其然,那老僧迎向司徒遠離去的身影,笑意安然:“釜底抽薪…豈不是徹治?!”


    一記冷笑勾上,司徒遠隻停下步子,但不轉身以對:“老和尚…莫不是想讓司徒遠效仿大禹治水,隻可惜…司徒遠並非有大禹之才,此地更非黃河水勢。”


    “阿彌托佛,古有韓文公立馬牽山,插竿標堤,今有王爺冒雨勘查,指令河工,無論是不是同渠同才,造福萬民之心皆是一樣的。摩什但謝王爺體民之心。”那黃色僧袍於風中微微綻揚,是若蓮狀。


    摩什倉羅,西域之帶蓮花冥者,亦乃得道聖僧,初學以小乘,後習得大乘歸法,卻從不傳誦經法禪道,其曾言禪之在心,無語以傳。中原佛門高人鳩真亦是他的第四代徒孫,此人於禪門,名聲顯赫,地位之高得萬僧景仰,人又言其乃舍利弗。


    圍觀的士卒官員皆匍匐而跪,仿若見到真佛現世般虔誠以拜,口口高呼:“摩什真人,護我河堤,護我家園啊。”


    摩什溫和慈潤,出手扶跪下之百姓一一起身,清音徹九天:“我佛慈悲,定當渡以萬民之苦,此難一過,便是安然盛世,爾等放心,佛尊萬不會為難黎民百姓。”


    司徒遠緩緩皺眉,眼中蘊著沉色,摩什倉羅,名滿天下的佛門聖者,他豈會不知。隻他平生最不喜聽人說由天命,尤以對玄門佛家退避三舍。此刻,隻觀望著大慈大悲的化身如何以向佛之心來渡萬民之苦,真若聽那幾卷經文就能理天下事,那朝廷索性就該搬了寺廟去。


    摩什回身麵向司徒遠,白眉似連成一條線,滿目安寧,苦口婆心道:“摩什一路行來,但見天時不祥,人道不順,水患饑饉,瘟疫橫流,餓殍浮屍,愚民恐惑,唯獨於此由王爺眼中看穿了那抹名為堅定之色,遂有心助您一臂之力,抽薪止沸,剪草除根。王爺若能信老衲,摩什定能以老命力保南隅一帶三十年不生澇災。”


    一番話罷,眾人皆瞠目望去,司徒遠亦落目於其身,他扯出一絲笑意,似已提起了興致:“哦?隻是那薪又是什麽?!”


    “是仙妖。”摩什合掌而道,“佛門中喚她做阿修羅,阿修羅分以胎、卵、濕、化四生。卵生者身在鬼道,可以其威力,展現神通入空中凡塵,如今便是個卵生的阿修羅執意落守人間,亂了輪回涅磐,六道眾生亦因她受難。”


    “便是神妖魔仙之輩?!”司徒遠冷冷笑了,暗言倒是與書中所述上古傳說之類相近。


    “除此魔障,六道歸常,天災作滅。”


    此一言,由風飄來,卻引得司徒遠冷顫下幾分,對摩什之言,他終究是半信半疑,卻也幹係黎民蒼生,不敢莽撞,沉吟片刻,問及:“那魔障…現下何處?!真人可能算出。”


    “老衲算不出,卻能看見。”摩什一如廟宇中的佛像,莊嚴慈祥合掌而笑,若要執著於佛祖拈花,迦葉微笑,卻也是這般模樣了,“王爺不用急,那魔障自會向你走來,隻管坐等觀天,佛陀早有定見。”


    司徒遠蹙眉一緊,料想這真人絕非空有高名之輩,恍惚間竟由他牽了心緒,不是佛祖的力量,卻是眼前老僧異於常人的堅定安然之心。


    “那魔障…是個什麽東西?!”


    摩什目光繞過人群,直迎向江會下貫的方向,定定出神,雙眸前的影霧似已越發清晰:“那是個修了三百年的魔障,等了三百年的孤魂,我怕她再迷於凡心,定會煉成百年羅刹,亂了人佛之道,惑了仙妖之宗。”


    司徒遠目色一閃,似由著他的眼中看到了那抹身影,怔在心底。


    “隻不知…將時王爺忍不忍痛下殺手,絕那魔障。那魔障三百間魂魄不散,是因其未經涅磐之路,肉身雖滅,精神卻未離係,遲遲不得超脫。王爺殺她,是除了萬生之苦,亦能送她滅度,助其早日身入輪回之門。”此一聲,如風飄過,待到司徒遠回神時,不知摩什倒是身化清風,還是溶為水霧之氣,再不見其身影,仿若如蒸汽般散匿於世間萬處。


    夜寂下幾分,屋間帷幕落下,燃香嫋嫋生煙。床上的女孩翻了個身子,縮進被衾中,端坐在床前的葉芷輕輕以手指掠過她的眉眼,眸中盡是愛意,母愛這個東西或許真的很奇特,三百年間,她恐怕做了許多次母親,隻驀然回首間,這一份愛,永無褪色。


    月色下,她脖頸間的暖玉正溢著明潤之色,手指情難自禁觸著那長生玉,鏤空的一個“柔”藏著他的筆風,心底狠狠的痛開一個口子,空空的,流不出血,三百年了,竟還能這般痛。柔兒,上言從不喜這名字,可她明知他的顧慮還是執意要依此取名,絕非因這玉有多名貴,更不是忌憚舊主的威嚴……隻是很久以前,她應允過某人,將日她的孩子定要喚作柔兒,她若予他生個女兒…便名齊柔。


    屏扇間立著男人清寡的身影,他一手攥上袖間,莫名的哀傷。


    她聽到身後的動靜,忙回了半個身子,手裏的玉猛然鬆下,掩不住的慌張:“上言…”


    “想不到,那玉她竟也佩了三百年,縱然不是塊好玉,年頭久之亦也名貴了。”他不知怎麽了,止不住的酸意由話語間躥出,六世前他在意的,三百年後,亦是在意。好不容易扯出笑意,卻是疲憊不堪。


    她知道他放不下那芥蒂,從前橫貫在二人之中的鴻溝,轉了六世,還是不散。


    “你那時一直說要予她換個好的,偏偏而後就沒了後文,孩子是個戀舊的,你不拿好玉來換,她亦是不願摘下的。”她牽了舊事想把方才的尷尬掀過,口中草草應付,卻實難以服人。


    “後來…我收集了好多玉,個個都比這個名貴幾倍。”法慧似也憶起往般種種,眼眸深處縈繞著複雜的黯然,“可你…似乎並不想她棄了此玉,夫人心底是想柔兒留著它罷。你在意的,不在名貴,而是…”


    “上言。”她猛然仰首截聲,目色驚亂,寫滿了恐懼,垂首間小心翼翼打量了熟睡中的君柔,驚色未定,“…一定在此說嗎?!”


    法慧暫不作聲,微歎了口氣,繞身出了裏屋。葉芷於床前怔了好一會兒,緊了緊君柔的被衾,輕著步子而出,月色落在潤玉之上,映出一片光華。


    書閣間,那身黃袍袈裟整齊的拜在九羅榻一側,葉芷由那明黃之色微轉了視線,靜靜地望著坐在書案前空發愣的法慧,聲音蒼白無力:“三百年了,你還是放不下。”


    法慧眉間顫了顫,清薄的笑意散了又斂,抬目間滿是複雜:“三百年前,你亦沒有放下。”


    “我是放不下,放不下我的夫君,我的女兒。”她定定點頭,一臉真摯。


    “亦放不下那個人。”法慧輕輕闔目,糾結了三百年,他和她再聚一世,終究躲不開那個人的影子,“三百年了,也不知他輪回了幾世,現下是人是鬼?!是神還是妖?!”


    “上言,你早就答應我不再言及他的,莫是你忘了?!”她急急辯解,但問成婚之後,她哪一點心裏不放了他,偏他就是執意再執意。


    “先讓我記起他的人,是你。”法慧微眯了雙目,這幾日來,他的神情言色越發像著從前的君上言,往往叫她再看不出法慧的影子,“你做那蓮心餅,握那長生玉,本就是在記他。你既已想起我,亦是該念起他了……”


    心中刺辣辣的痛,猛然蹙眉,她退了幾步,撐上桌案方站穩,冷淚砸下:“你可是不信我愛你?!”


    “我信。”他怔怔點了頭,“可你也…愛著他,不是愛過,卻是愛著。”


    (今兒下成績發現幾門專業課上了4.0的GPA,嗬嗬,那個開心啊~~索性決定明日雙更慶祝一下,今兒晚了,所以來不及。恩,大家不習慣突然成了夫君的法慧吧,嗬嗬,都是因果在裏麵轉,未知的真相還在的....對了,啥時候讓司徒小樓倆人重逢呢,小水很期待,不知大家期待不,我根據期待程度定個進度,嗬嗬,謝謝各位的支持啦~~~)(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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