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了,東稍間中點起了絹燈,微弱的燭光映著蒼老倦容。更聲一下下由遠及近,直要壓破人心。豫園的夜從未如此寧靜過。


    伴著最後一聲長更弱下聲響,司徒遠疲憊邁入裏間,但朝跪在桌前的嬤嬤望了一眼,滿目愁倦,出聲喑啞:“嬤嬤,您…何必如此。”


    “阿豫,嬤嬤知道你心裏的苦。”桂嬤嬤猛然闔目,微微屏住呼吸,“阿嬤知道你離不開這女人…然,你若離不開,便要由她捆縛牽製一生。不如這樣…嬤嬤幫你痛下絕手,襄助你一舉而成帝王霸業。”


    司徒遠定定不語,負手而立,朦朧的月光籠罩於身,灑下淡淡的餘暉,半轉了身,一手相指,隱隱的顫抖:“嬤嬤…您已是下了手的。我信您…正是因為深信不疑,才把她交給您。”出手緊緊握拳,回至身後,滿目痛楚。她明明知道樓明傲產後落下了虛寒身子,卻在這四年間以寒濕膳補,更施以寒毒滲骨。可笑他是愛令智昏,顧及防備到了任何人,反是疏忽了最信賴的人。


    “阿豫,情字傷人太甚,你舍了罷!”桂嬤嬤一連跪上幾步,雙目紅腫,顫怵的掠過百般痛楚。


    司徒遠自唇角狠狠咬下一沁血痕,十指緊握,似要刺入骨肉。他人是江山美人不可共得,偏他是要奪江山才可保美人,古往今來從沒有過的道理!


    “阿豫,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嬤嬤絕不會由人擋你的道路,你的心誌定不能因任何人而移!”


    寒風浸骨,他一生從未任性放肆過一回,每一次都是無從選擇,無從選擇!這般得來的天下,仍是自己從前苦苦追索的那座江山嗎?!命途鋪展開來,隻由自己踏入,無力去恨,亦無力去愛。縱人世間千般苦楚萬般無奈生死勝敗,他皆是走過的,自以為一顆心冰冷至無以侵入,是,他從未打開自己的心房由那女人步進來,卻反而陷入了她的眸眼中失了自己。這一次,又如何逼自己抽離而出?!心碎如粉末,痛似灼燒,再痛再碎,亦逃不脫無奈二字!


    “這世間惟有最高無上的權力方可保住自己的所有,阿嬤隻是在教會你這個道理。你從來是明白的,隻是陷入情難的境界,一時迷頓罷了。索性…嬤嬤助你一力。將日由你再來告訴嬤嬤江山美人是可以兼得的。”


    她語雖冷漠,卻透著淡淡的寵溺,他帝位正坐的蔚然夜夜入夢,她不想再等了。


    “擁有那權力,反而會失去一切。”這一聲清冷仄寒,如夢似幻,由窗外飄入,字字清晰,重重落在屋中二人心頭。


    樓明傲定定站在門後隱影中,目色微冷,身子瑟瑟發抖。


    悸怕的痛楚似穿膛而過的利箭,瞬間透穿他的胸膛,刺破的心房在隱隱顫動,疼痛絲絲蔓延開來,滲入五髒六腑間,連著呼吸都痛了。一切皆碾為粉末,散落風中。這就是心痛嗎?!他終究還是感覺到了。


    樓明傲壓抑住滿身顫意,她麵目蒼白,眼神堅毅,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這室間忽然靜了下來,靜到三人的呼吸全無,樓明傲滿目寧靜望向司徒遠,胸口悸動著某絲情緒,二人凝神相視間,任時光寸寸流失,連桂嬤嬤何時委身退下一無所知。沉默了良久,那些話生生壓下,於此時已然多餘,他再不要說什麽,隻想細細把她看住,她亦無需在問,他眉目間每一絲深意都在作答。


    月光瑩然,落在鬢間,呼吸已輕,忽而間嫣然一笑,聲音輕柔:“相公。”


    滿目疲倦盡化作柔意,他唇角翕動,隻不成音。


    她不待他開口出言,即已擁上去,擁入他懷中,雙臂緊緊攬住他的身子,緊到呼吸不暢。淚,於欣然笑意中悄然落下:“想你了,我想你了。”


    渾身一顫,他寂寞了太久太久,心底的思念亦是沉壓了更久,由此一聲想念翻卷而出。再怎般痛楚難捱,迎目間觸上她的笑意,心底頓時湧出暖意泛泛,千辛萬苦都不重要了。


    “樓兒。”他勉強喚出一聲,眼中悲楚湧上,是灼燒撕裂的疼痛,一層層水霧濕氣漫上,無以壓抑。


    她在他懷裏淺淺仰了目,彼此眼中的水霧相撞,瑩潤光華。


    “相公,你忘了嗎?我本是一縷輕魂,落到哪裏便是哪裏,無論何時我都會在你身邊的。她們空傷我這副驅殼,卻傷不了我的心。隻要心未碎,我便是永生。”


    司徒遠微微闔了雙目,這一彎深目此刻燒灼的疼痛,似有滾燙的東西要落下,由他合眼凝住。


    “他們逼不了我…我是司徒遠,縱然天下人都苦苦相逼,我亦不會違背對你允下的諾言。”


    樓明傲釋然而笑,隨著淺淺閉目:“我信你的,我說過我信便不會懷疑。我信你對我許下的一切,信你的雙臂終能護我周全。”


    宣元十一年,四月初三。


    天陰而沉,久久不見雨意。雲陽殿墜入一片淒涼沉悶中。自晨早入晌午,文武百官皆是黑壓壓一片跪倒在禦殿外。雲陽殿偏間樓明傲一手拉著阿九跪得安然。直到內間小順子來喚,隻這一次並未像往常一般直接領了阿九入內,僅僅召了樓明傲麵聖。


    內間屏風後掛起了杏黃色的輕紗簾幕,隱約可見床榻上的人身形枯槁,麵容青紫,似已失去了幾分生機。樓明傲緩緩步上前,上官逸卻似捕捉到她的腳步聲,猛然睜眼,癡癡轉眸,啞聲道:“坐到朕身邊來。”


    她依言就座,隻隔著輕紗隔帳未抬首打量他半分。


    上官逸喉間微哽,由腕子裏抽出那羅帕隔著帷幕送出來,手隱隱的顫抖:“龍陽寺的時候…你落在朕腳邊的,帕子上繡的六月菊甚是精巧。”


    樓明傲望著他,折袖而禮:“皇上。”


    “你走罷。”上官逸複又闔目,“離開我,回到歸屬的那人身邊,這才是你該走的路。法慧曾說佛法講看破,放下,自在,隨緣。看不破無以談放下,自也不能泯愛憎。”


    她淡淡的抬眸,迎向他的深邃,淺淺一笑,再無言語,垂首步步退出。榻上的人忽伸出腕子於帳外,聲音飄緲極不真實:“明初——是你嗎?”


    樓明傲怔住,單單望著那腕子渾然不知身在何處,她靜靜的望著他,說不出一個字,發不出一記聲響。沉沉吸足了口氣,複蹲身行了大禮,垂睫間濕氣浮上,慘淡一笑:“民婦跪安請退。”


    暖風散佚,宮道間燈燭昏黃,一路輕慢悠長,樓明傲卻隻覺得雙腿猶如鉛重,玄光門外,小順子追了出來,緊抿雙唇連禮也不行隻把懷裏的匣子塞到她手中:“這是皇上千萬囑托要留給您的。”言罷回身而去。


    狂風乍起,燭火一陣慌亂躥動,樓明傲忙以袖去擋,手中箋匣斜落而出,跌落於裙裾,彎身去撿,觸目間玄色更烈,濃陽純綠的雕翠鳳璽滾出,連同著灑金冷箋長帛翻卷而開……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嫣婉及良時。


    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


    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


    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


    握手一長歡,淚為生別滋。


    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冷箋殘墨,方時即興而起,她一筆他一句款款描下一整首《留別妻》。他笑說二人的愛如同青絲綿綿的咒言,千絲萬縷,抵死糾纏。已化若冷灰的心絲絲縷縷重燃起星火,冰冷的淚簌簌落下,她從未想過二人的恩怨糾纏要以死亡做一個了解。


    “…明初,蒼天何其有幸,長生竟能在眾人之中一眼認出他的母親。那日我總怕一個不小心落下淚來,我是如此激動而又難以平複,上桓輔同我說,這是我要承擔的罪罰。”


    “靜兒靈前,我由著你的眸眼看到了她。我知道,你定是恨透了。也是那一次,我才知我錯了,一而再的錯,錯得離譜而不得救贖。連爭的勇氣都失盡了…我再不敢同你相見,怕自己會忍不住於你麵前痛苦失聲,怕你犀利冷諷的嘲意一次次貫穿我的肺腑。他說對了,你是他的,終歸是他的。你的愛,是我偷換而出。我第一次,失了同他相爭的資格。”


    “因我,你已是痛麻了一顆心,不要再因我而痛了,上桓輔說的是,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我寧願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看到你冷冷的恨意,亦不要再見你的眼淚。不要原諒我,帶著對我的恨好好活下去,那一段被我偷來的歲月你要重新幸福而過,這…便是對我最大的懲罰。”


    寒風突至,浸染著滿腔悲愴,生生貫穿了前胸後背,樓明傲捏起那數張冷箋裂帛,心頭鈍痛難忍,淚一滴滴散落,死死咬牙不出聲的啜泣。


    “咚——咚——咚”


    喪聲鳴起,淒厲空震,徹鳴九洲蒼穹。


    “皇上於申刻——駕崩——”這一聲忽而傳遍宮城上下,繼而哭聲由遠及近,此起彼伏。


    (嗯,還是沒怎麽虐上官就由他這麽死了。上官之死不是重點,重要在之後的權位歸屬…征集名字啊,司徒那倆寶還沒有大名呢,向親們征集啊~~~~)(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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