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詩然蘭花般嬌美的容顏於空冷淡寂的大殿中隱隱綻放,她本就是個清心寡欲的女子,於尼姑庵中打坐念經的小女子。


    庶出,這個字眼是深深烙印於骨子裏的。因為是庶出,便做了十五年默默無聞的小尼姑。那個時候也是好的,一方小庵,母女二人相視誦經,亦得了個安穩愜意。而後,那個被自己稱為父親的男人,由庵中尋她,隻因雲家需要族女入宮。


    回歸雲府,做待嫁閨中的千金,本是多年縈繞於心的夙願。


    因那一個“雲”字,因她骨子流著雲氏族女的血脈,她似乎走至輝煌的頂峰。


    是那些滿目權貴,索求望名的族人一手推自己於頂峰,殊不知,站於此處,卻是瑟瑟的孤獨恐懼,一個旋身即會落空,身敗名裂更是頃刻之間。


    情閨,情閨,她本就是一個懷揣春閨情毫不安分的小尼姑,“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並不僅僅落於詩中,亦是凝在她心頭,那一分纏綿的恩愛,亦是她歆羨的。


    因著一份閨情,出庵入府,做她的待嫁千金,卻等來的是東風惡,歡情薄。笑話,嫁入天子之家,從何去求那白首不相離的一心人。


    宮門一入深似海,那情閨早就是斷了的。族人貪婪的目光就掩在身後,他們恨不得滲入自己的骨髓操控權勢以奪取他們眼中的珍寶。而情閨二字,於此時再念,又是何其艱難。於深宮中求情閨,便是求死!


    春風拂柳,佳人似玉,雲詩然寂寂的笑了,長叩頭不起:“皇上,罪妻同先皇後比不了。皇上亦不會如對她般對待我,因,皇上並未對詩然動情。”


    是,他不會對她怎樣,無非就是從了她的願。他們二人,本就是為了演給天下人看這一場戲——夫妻情深,琴瑟和諧。這戲,演至此時,觀戲之人,散得散,去得去,戲子亦該退下了。他從未愛她,她亦未敢愛上他。這便是真正的戲子,戲台上演得惹人歡喜惹人淚,隻自己卻是萬般千番的明了——我,非你之佳人,你,亦不是我的良人。


    雲詩然是清楚於心的,更何況他上官逸。


    上官逸甩袖一手相指,神色寂然:“朕不會廢了你,因為你是朕母妃的後人,是臣民百姓眼中的一國良母,是他日扶持長生,於龍位後穩坐珠簾的太後。朕的戲碼演盡了,可你的戲碼還未完,這戲,就算沒了朕,你亦是要演下去的。但你若有心侍佛弄經,朕可以由你去,落發…則是萬萬不準。你有一句話言對了,你對朕,遠不及那麽重要。”


    大殿中空無一聲,眾人皆屏息垂首,誰也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麽,本是靜妃之殤,如今卻成了皇後歸庵,後宮盡染上悲戚之色。


    上官逸無意於此糾纏不清,舉步而出,宮侍為其拉門撐輦,此時,大風又起,樓明傲微微抬了頭,記得自己離開時,亦是落了好大的風,命運於她和霍靜,真是千百萬般的相似。


    上官逸一手扶門,微轉過半個身子,滿殿皆跪下身子,隻那個女人淡然抬目,看著外間的風勢凝神。上官逸微蹙了額頭,複想起命司徒墨守靈一事,眸眼淡淡掃上她,反與其散溢的目光相撞。


    四目相對,無驚無駭,卻是平靜到安逸。曾經也有那麽雙眸子,由著自己索取了無盡的愜意安然。樓明傲並不作躲閃,隻是於適當之時,轉眸側目。上官逸空看了半晌,忽道:“小順子,領司徒母子換衣。”


    靜欽殿的東側殿臨著長清宮,小順子一路引著樓明傲母子二人由靜欽殿的東側門而出。眼下長清宮靜欽殿這兩所殿宇都是死過人的不祥之地了。


    自先皇後亡後,長清宮本是閑置,靜妃歿,這長清宮便用來安置哭靈守宮的一幹人。皇上亦是特許長清宮開了幾所殿宇,以供守靈期間宮侍們歇息落腳。


    餘暉殘日,晚風乍起,時間又起雨,淅淅瀝瀝擾亂心神。樓明傲隨著司徒墨於長清宮偏殿西暖閣換了一身素縞麻衣。司徒墨一日未用食,餓得疲乏,昏昏沉沉間於軟榻上睡下。樓明傲坐在榻前幹等了幾株香的工夫,久不見傳喚,索性推門而出。


    這一日庸碌終是靜了下來,西邊靜欽殿哭靈之聲亦斷斷續續,樓明傲由著亭廊直步入月華門間,這條路她從前倒是走得順的。一路延下去便是長清宮的主殿,宣元四年,她初被禁足於這長清宮時,此地寒磚寂瓦尚顯冷冷清清,隻到她離開之日,已是上下改建、打理得頗有幾分情趣。一磚一瓦,一花一草,皆是看了百遍,了然於心。今日故地重遊,心中並無幾分陌生之意。


    自月華門東進五步,繞過青磚雕鏤的照壁牆,迎目間是東西橫長的鳳熹主殿,當年,她是以昭陽百寺的規格囑令改建這冷宮下殿。青碧為瓦,琉璃為甓,錯以金銀,流雲漓彩之餘更見端雅別致。


    此下,長清宮中人煙寥寥,多半守於偏殿,來往於靜欽殿中照應。主殿想也空寂了許久,後宮的規矩,但凡不潔之地皆已空宮三年再做安置,自夏明初於此殿離世,遠不及三年。


    抬步間已跨進門裏,殿中收拾得清靜素雅,擺設物件皆同記憶中無差別。


    迎至內寢間,撩掀雲母掛簾而入,簾前五步便是那扇墨繪紫玉華屏。那扇紫玉屏風是極盡奢華,以紫玉瑪瑙為料,鑲嵌著琺琅翡翠,繪有山水圖騰,彩墨之顏與珠寶玄色渾然一體,相映成輝。畫屏山海圖,但掩不住帝宮春色嬌,方時他們二人就是躲於此處盡數羞辱了她。


    一股子熟悉的氣息迎麵撲來,樓明傲似乎又聞到血腥的味道。手間扶上華屏,渾身氣力運於腕間,“嘩啦”一聲,一人高的屏風於身前倒了下去。


    笑容清遠而延綿,樓明傲由破碎支離的玄色異彩中看到了自己。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由霍靜的死亡中獲得了安寧,生的安寧。


    明佑山莊,正院。


    雨勢漸盛,餘暉已散,院燈掛起。正院間司徒遠一如昨日倚於榻上臨案閱卷。桂嬤嬤由外間走入換上夜間的燈燭,回身端下案上已涼的茶盞,見司徒遠正是專心致誌不得幹擾,隨即抿唇不語。待要出去時,忽聽司徒遠於身後淡道:“昨夜,就是這個時辰差煥兒來報的信吧。”


    “剛京裏也傳來信兒說,靜妃歿了。”桂嬤嬤略一思索,再道,“估摸著是宮城裏正亂著,又趕上落雨路上耽擱了,總歸有楊回守著,出不了什麽大事。”


    司徒遠持筆於案前愣了愣,眉間微蹙:“楊回隨不了入宮。”


    桂嬤嬤嗓子一緊,心思一轉,料司徒遠是擔心母子二人於宮中會出閃失,隻是自己又實在言不出什麽排解的話,微歎了一聲,轉了話題道:“阿嬤從豫園裏領出個丫頭,見你正院隻一個楊歸前後照應實在辛苦,索性由從前的府院裏挑出個能幹的丫頭留在你正院裏可好?!”


    “我不習慣身邊由外人照應。”緩了神,淡淡拒道,“楊歸足矣。”


    “也算不上是個外人,本就是從前於王府裏照料你起居用食的近身丫頭,這些年隨著管家守在府邸中也是吃了不少苦頭的。要說用心細致,楊歸絕是比不了她。”言罷,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司徒亦緊著眉,這麽些年身邊沒有女侍,自己也早就適應了,況他一莊子的女人都難以應付,自是想於自己院子裏多幾處清閑。隻嬤嬤的吩咐,他從來又都是恭敬不如從命,眼下情緒一時間轉不過來。


    桂嬤嬤趁他不發話,再勸道:“過些日子,你女人的肚子可就要出懷了,阿嬤也不能在你這守著照料,總歸要多操心在她肚子上。你就別讓阿嬤日裏還要分心想著你的事。”


    司徒遠聞言,終究是有所動搖了,遲疑片刻,再不言其他,回神於書案前。桂嬤嬤倒是知道這個樣子的他便是應了,眉間喜色微揚,嘴上隻念叨:“我叫那丫頭進來同你行個禮。”複回了個身子去偏間傳那丫頭。


    不多會的工夫,自偏間迎出個身影,腳步極輕,悶頭入了內間。王府中的侍從都是由宮中層層選拔而出,尤以這近身丫頭,從前在府裏也是有幾分地位的。無論是樣貌還是學識品性,都是引人刮目相看的,曆來王府裏都有大丫頭晉升為側房的先例,近水樓台先得月便是這個道理。王府那些大主子寵這些丫頭,亦是因她們平日裏不顯山不顯水,不似正室的傲慢,也不像偏房小妾一個個恃驕而寵、讒言媚語。那些個女人總是一門心思爭權奪寵,床上床下,於你枕邊搬弄是非。隻近身的丫頭不同,那是從早到晚跟著自己安安靜靜像個玩偶,你寵她,她亦不敢放肆了去,隻得伏在你的胸口膝頭,做那溫言巧語的解語花,你不寵她,她自有她要服侍你的職責在身,她是真懂你,無論你的起居飲食,生活習性,還是你的難處窘境,她那一雙明眸清瞼看得比誰都清楚,心裏也自是比誰都明白。


    眼下,這個由桂嬤嬤領來的府邸大丫頭,像六年前一般同司徒遠行了個大禮,聲音輕輕柔柔:“醉兒給爺請大安。”她知道,此時念王爺金安已不合時宜了,索性一個爺,似乎更顯親近。


    司徒愣了愣,清靜了半晌,記起來從前府裏隨著自己伺候的丫頭確有一個醉兒,轉了眸,淡淡問道:“什麽名字?”


    跪在地上的女子並不抬頭,淡淡回道:“爺,是奴婢——倪悠醉。”(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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