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明傲蒼白的笑了笑,隻看司徒墨一臉困意,心下生出不忍,一拍他的小額頭:“乖,少說點沒用的。娘親背你回去,好不好。”


    “我不要。”司徒墨連連卻步,滿臉堅持道,“墨墨要自己走,娘親牽著走。”


    樓明傲戲謔一笑:“真的不要?!小少爺?”


    “其實想要。”司徒墨癟著嘴,“可是嬤嬤說娘親身子重,不能累娘親。”


    看著眼前司徒墨的滿目認真,樓明傲心下酸酸的,起身拉上軟綿綿的小手直向東院走。


    “墨墨,你為什麽要問娘親喜不喜歡爹爹。”


    “相親相愛不好嗎?”司徒墨仰了頭,腳下一個踉蹌,好在被樓明傲穩穩握住,“娘親今天哭了吧。”


    樓明傲腳下一頓,垂首間細細打量了這小子的眉眼,“怎麽這麽說?!”


    “哭就哭了吧。墨墨今天也哭了呢。”這小子倒是滿嘴臉的無所謂。


    “墨墨為什麽要哭。”


    司徒墨垂了小腦袋,盯著自己的腳尖,聲音軟軟的:“爹爹從未叫過我的名字,可是他今天喊了我墨墨呢。娘親也是因為爹爹喊了你,才哭的嗎?”


    “是啊。”樓明傲隨著一笑,言不由衷地應著,垂首間一手撫弄著司徒墨的額頭,“墨墨下一次不能哭了,因為爹爹他還會喊你很多次,會一直喊下去。”


    “那娘親也不哭了?!”


    “是,娘親也再不哭了呢。”


    幽幽月色,寂寂人間。上官逸拖著長長的影子徒步行於深宮之中,步履艱難,形單影支。這時候,靜欽殿依然亮著燭火,兩個守夜的宮侍蹲在屏風外,偏目間迎上那抹明黃的身影。上官逸在她們出聲念安前做了噤聲的手勢,袖子一揮,二宮侍即委身退下。


    繞過隔斷屏風,入目是馨暖的寢間,明晃晃的幔子帷帳由滿間燈燭映出玄光溢彩。霍靜此刻倦極了,麵向裏側而臥,連身後漸進的腳步聲都未發覺。


    上官逸依著榻尾緩緩坐落,靜靜審視著榻上之人,但見霍靜眉目清靜,神色安然,心下也舒緩幾分。更聲忽起,悠長孤冷的聲音由宮道間漫入,竟似浸染了千絲萬縷的哀傷,久久不落。


    雙唇嚅動,好半晌出聲道:“靜兒,生死無非就是個過程,你我都莫要再難過了。”


    榻上的人後脊一顫,艱難的轉了個身子,望向來人。霍靜未出聲回應,隻微轉了幹澀的雙眸,上上下下打量著上官逸,目光於彷徨中遊弋,落目於他袖間的明黃金絲絡繡,心口湧上那麽一股子情緒,說不穿,道不明。


    “難過的隻臣妾一個人罷了。”霍靜癡癡的笑了,滿目之間盡是刺目的明黃,“皇上何需說那番話安慰臣妾。”


    上官逸眼眸輕顫,伸手出袖間握上霍靜單薄的雙肩:“靜兒,朕…亦是難過的,不僅僅是你的骨肉,亦是——”


    “亦是長生的手足。”霍靜眼神渙散,麵無表情的打斷他的話,“皇上隻是難過…長生無所依伴,要孤零零於深宮中長大。皇上眼中,除了長生,還有其他人嗎?”


    心頭一凜,霍靜之言,卻是句句切中。上官逸怔了許久,是,此一生,得有長生一子,他上官逸縱然背負子息單薄之名亦滿足了。疲憊的搖了頭怔怔起身,卻看著袖間沾了新鮮的血跡,尚餘著溫度,染在袖間是那樣奪目。上官逸渾身一僵,滿目的色彩天旋地轉一番,腳下幾乎站不穩,腦海中千百萬般思量一一閃過。一口血腥湧上喉間,心中空下幾分,手間一抖,掀開被衾,霍靜下半身直浸在血泊之中……


    翌日清晨,明佑山莊。


    東院間漂浮著某種氣息,隱隱約約,不濃不淡,好似孕育著什麽大舉動,又好似平靜到潰爛。樓明傲起了一個大早,晨膳用過,即侯在廳堂,靜靜的聽沙漏滴過的聲音。璃兒煥兒各侯於一側,暗暗打量著翻著出納簿子的樓明傲,各房各院的出納簿子皆是自成一冊,樓明傲隻有在心情好時才逐一翻過,眼下她翻著玄惜院的出納簿子看得是字字用心。


    門外陸玄惜佇立了許久,方遲疑著邁入。樓明傲自簿子間餘了視線掠她一眼——見陸玄惜一身淡黃色夾綢襯底裙衫,係著黛螺色質地極佳的縞帶,腰間懸著上等雪玉石佩,環佩玉聲璆然。五步之隔,麵色不動十指相扣於腰間,淡淡屈膝俯身一禮,沉下氣道:“請主母大安。”


    樓明傲一手推了簿子,看了她一眼就笑了:“其實你心裏在想說…這個禮行得一點都不服氣。”


    陸玄惜心中一哽,雙目滲透出奇特的光澤,隻相握的十指攥出了汗。


    樓明傲倒也無謂,抬盞間略一沉吟:“我知道…山莊裏最瞧不起這個東院主母的人,是你陸玄惜。沒錯,你有資格看不起我。你是出身世家﹑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我這卑微身段於你閨府中怕也隻配做燒水間添柴的丫鬟。你出手闊綽,眼界也寬,什麽場麵沒見過,我這等鼠目寸光平庸世俗定是要被你笑話個千萬番去。真真的可惜了,這麽氣派,這麽端貴,這麽超凡脫俗一女人,怎麽就被我這無賴小人踩在了腳底下?!”


    此言一出,陸玄惜眼中波瀾頓起,目光生生攥著樓明傲,牙根緊了再緊。


    樓明傲由著她瞪自己,麵色平緩,自袖中抽出那封信箋,出手即是甩在桌前,輕啟杯盞,吹涼了幾口菩提子花茶並不喝。


    隻箋麵上“休書”二字格外醒目,看在陸玄惜眼中,由驚痛轉為迷亂,張口即言:“樓明傲,你又在玩什麽?!”


    眉間一挑,樓明傲歪在圈椅中幽幽言道:“白紙黑字,看得清楚明白嗎?”


    “總有個理由?!”陸玄惜忙以胡亂的笑色掩下驚慌,“你…不能平白無故休了我。”


    “沒有理由又怎樣?!”樓明傲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笑意絲絲冷卻,“陸大小姐喜歡個理由,那我就搬出幾個理由,你且聽,我且說。”


    “我沒空同你胡攪蠻纏,我要見司徒遠。”陸玄惜一偏頭,避開樓明傲咄咄逼人的視線。


    “你要見司徒遠,可以,那我們就一同去見。”樓明傲眼神撲朔迷離,隻清冷的目光似要穿透每一分虛假,“我們一同見他,然後我當著他的麵,問你——”一句話未盡,停了半晌,隻盯著陸玄惜,須臾不動。


    陸玄惜雙唇翕動,唇邊微微勾起一絲顫抖,喉嚨口咽了又咽,看著樓明傲,如同在凝視一個陌生人。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在這個女人麵前,自己竟也會顫抖。


    樓明傲忽然好奇起來,想如此光鮮亮麗的女人怎就落得今日的落魄,想她方時也是抗拒過的吧,夫姓司徒,多麽誘惑動人的稱諱,隻於這光芒映照下的女人們才清楚,這一切不過是糜爛虛度的光華。


    “宣元二年,四月初一;宣元三年,冬至,小雪;宣元五年的驚蟄,五月十五,十月初八;我且問你——隻這幾個日子裏睡在你屋裏的男人是誰?!”樓明傲苦笑了道,連著聲音都澀了,“蒼術,厚樸,陳皮,芒硝,甘草,大黃,三棱,文術。這八味藥,最晚一次是今年正月間從你的小膳房記下的。我再問你,這記藥方,是做何用?!是補陸夫人的氣血還是祛什麽孽障?!好一個名門望族,好一個誌高氣潔,又好一個矜持嬌貴。你看不起他人,倒是做出些由人看得起的事情?!”


    陸玄惜腳下踉蹌幾步,麵色忽而慘白,連著緊扣的雙手悄無聲息的鬆開,一手緊緊扶上身後的梨花扶案。看樓明傲的神情瞬間迷亂,心中欲嘶吼出聲,她恨,恨這個女人以如此平淡的語氣質問,她似乎很擅長看戲,不,她實在是愛看戲。眼下,自己竟是落在了戲台上,笛笙悠然,卻一直由著她看得極熱鬧。


    “樓明傲,我原以為你是糊塗。” 陸玄惜輕搖了搖自己的頭,齒間似要咬碎溢出血色,“我錯了,錯得好離譜。再見不到比你清楚明白的人了。你不是糊塗,隻是——小人而已。”


    樓明傲隨著一點頭,笑妍微綻:“你今天才知道我是小人嗎?本主母好像…從來就很小人。”言罷旋了身子,扔了休書上去,撫袖淡然道:“這休書,你最好揣著回陸府還算光鮮亮麗些,否則,倒像是我們山莊轟你出門。夫妻緣分已盡,信裏說得很明白,或者…你同他本就未結下哪門子緣分。”


    “樓明傲,你當你自己是什麽,我們都是什麽?!不過是擺在山莊被貢起來的女人。”陸玄惜心有不甘,此時此刻,仍不忘最後一爭,“我知道自己於他的價值。”


    樓明傲甩了甩袖子,唇角笑意掠過:“你也算是個明白人,萬事都糊塗了,隻這一件還清醒著。所以你領了休書回去,我放你一條生路,全當你買通我壓下那些個不光彩的事,你——也幫我帶句話。”


    陸玄惜身子一僵,直直望向樓明傲,沉默不語。


    “你就同尚書大人說——司徒遠不需要他了。”


    樓明傲起步至窗根下,出手推窗,由著絲絲柔風暖意驅入,舉目之間,眯眼看著日月同在的蒼穹,隻這個時候,月盤一絲絲淡了下去,日頭愈烈。也許,這麽多女人中,愛,隻是個虛無縹緲的詞藻,根植於她們內心深處的恨意早就糜爛潰散,每個人,都有自己恨他的方式。


    (額,章名有錯別字,可是不能改了....暈,光鮮奪目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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