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明傲心情好的時候會去監督瑤台的工程,甚至還會細心的挑出三兩處的瑕疵重新做過,細微到石雕的白鶴的幾根羽毛都要精確。璃兒說她吹毛求疵,她卻引以為樂,她最喜歡從無趣的人生中挑出瑣碎的細節鑽研。連著三日,她難得連去騷擾司徒遠的心都沒有。高興的時候,她會去酒香亭接司徒一,隻是不同彥慕見麵,她自知要保住良妻賢母的牌位,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在兒子麵前勾搭舊情人。


    “這裏要建個流觴曲水,日日聽風吹雨落的聲音,對麵要建個汀音台,請京城最出名的樂師來,伴著水聲鳥鳴奏樂興曲。”樓明傲看著此刻仍是一片廢墟的空地,不由得暢想了又娓娓道來。


    “請樂師要銀子的。”璃兒不由得擺出了現實的問題消消她的興致。


    “是啊。要付銀子啊。不過,能充分利用山莊的資源就好了。我們女眷中,誰最擅長彈琴?!”


    “彈琴自是女人家都會的。隻是比起來,林蕊坊的女人是最好的。”


    “是那個頭發長到地的林微蕊嗎?”


    璃兒扔了一把食喂池中的魚:“是啊,聽說莊主都是在她那裏聽曲的。山莊上下都埋怨呢,說有了她林微蕊,還要天下的古琴做什麽?!”


    “真是小女人的心思。”樓明傲笑了笑,不由得歎道,“我若請她做我的琴師怎樣?!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她一定不敢給我抬高價。”


    璃兒撇了撇嘴,那句話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一脫口而出:“人家也得理你不是?!你倒是熱臉,貼人冷屁股上了。聽傳她對莊主都敢甩臉色,更何況你。”


    煥兒聽到她們在說林蕊坊的事,不由得退了兩步,反是因為退了身,更被樓明傲注意到了。


    “煥兒你說,我這事有譜嗎?”


    煥兒驚慌的仰頭,卻不敢直視自己的主子,眼中情緒複雜,更多流露的是一種恐懼。樓明傲不由得走進了幾步,“煥兒,你怎麽了?!是不是我說太大聲,嚇到你了?!”


    煥兒慌亂的搖頭,忙轉身失魂落魄的跑了開去。璃兒走到樓明傲身邊,有些小小的得意:“好主子,看見沒?!平日裏最沒意見的煥兒都不讚同呢。”


    樓明傲愣了半晌,細致敏感如她定不會輕視煥兒的落魄,自煥兒出事後,她放在她身上的心更多了。煥兒絕不會說出割舌之人,隻是並不代表她不會恐懼,對凶手的恐懼是她無法掩飾的。從林微蕊的神秘身份,到司徒遠對其的特殊,再至今日煥兒的失態,這一個個疑點,似乎就串成了一個真相。


    樓明傲看著煥兒離去的背影輕聲道:“林微蕊我請定了。”


    林微蕊從不喜出門,好似黑暗的內室才是她能夠生存的狹小空間。沒有光亮,於是連書也很少看,大多的時間都用來撫琴了。林微蕊這時候剛奏響了幾個音,方覺門外有人影在晃,推琴而望,果然看見樓明傲那個女人倚著門邊訕訕笑著看自己。林微蕊並不在意,垂了頭手下拂過一連串的琴音。


    樓明傲悠哉道:“來段高山流水聽聽。”


    林微蕊不理,自顧自的撫琴。


    “我說,你天天守著琴轉不煩嗎?外麵的世界很精彩,陽光很美好,空氣很清新,相公很英俊,情敵很厲害。”樓明傲從懷裏掏了把扇子,說到起興時扇子一揮,天寒地凍,的確能引為異端,“憋太久探不清敵情,我們就混不下去了。我看你年紀不大,何必蹉跎了歲月。什麽時候出來跟我賞賞花,拚拚酒,和美男談談情,再不濟家長裏短一下也好。何必——”


    琴聲乍揚,似要蓋過樓明傲的話音,突起的琴聲頗具威力,門窗搖動,樓明傲手裏的扇子也被一股子邪風妖氣刮走。樓明傲忙不迭的瞪了眼:“有話好好說,說人話,不聽鬼音。”


    琴聲更盛,絲絲縷縷似要穿喉見血,飛舞在通透的綠綺鳳琴端柔美的十指卻是殺人的工具。音澀而緊,似要箍扼住的脖頸,隻覺得窒息,樓明傲無意識咬緊了舌根。卻又在恍然間驚悟,這就是她割舌的方式,不會親力親為,隻用琴聲就能逼人自斷唇舌。


    樓明傲後撤了兩步,揮袖間取下身後的春雷琴,十指輕落於琴端,弦鳴指間,泛音透明如珠,一揮而就。樓明傲的回擊正如樂曲般美妙,並不嚴肅,更甚能聽出戲謔挑逗之音。林微蕊之音,流暢如歌,綺麗纏mian,遠及千裏,近碎人心。恰得一句溫潤調暢、清迥幽奇、忝韻曲折、立聲孤秀。


    樓明傲之弦,指法細膩,瀟灑脫俗,疾緩有度,收斂自如,痛快淋漓。所謂美而不豔、哀而不傷、質而能文、辨而不詐。便是她的琴音。


    《琴議篇》中的琴德八言,二人各占四處,無相上下。二人之合音,在外人開來時絕妙動聽之聲,樂曲時而低回,時而高亢,時而無聲,大有隨性愜意的意蘊。卻不知聲聲之間,殺機萌動。


    正院之中,司徒遠正襟危坐,臨案批章。忽聞琴聲漫入,筆下竟是一顫,不由得仰目透過窗子看著遠處。這般鬥琴,再下去豈非兩敗俱傷?!細聽下去,攻之人指法暢快,守之人回的巧妙隨性,不刻意回避,卻聲聲回中要害。二人琴技皆至爐火純青之境,時以及“味外之旨、韻外之致、弦外之音”,隻是師承不同琴派,其琴風遺骨不盡相同。


    長崖居,上桓輔倚塌而臥,塌前的飛泉琴徑自起音,竟是受了西麵兩琴相鬥的影響。上桓輔勉力起身,溫步卿踏琴音而至,言辭隨性:“這明佑山莊,你是又多了位不可多得的琴友。”


    上桓輔輕至覆上飛泉琴的斷紋,感受著遠處二人龍虎相爭的琴力。


    “不愧是師出你上桓輔,小蕊近來也有兩下子。”


    “她撐不住了。”


    溫步卿一頓,笑意漸漸抹去,“你是說……”


    “攻之人必敗。”上桓輔怔怔出聲,不由得愣住了,他在想若自己同守之人琴鬥,能有幾成的把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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