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浪嘩啦擊打船身,潮濕的艙室裏,青銅鴉和少年對視著,眼神裏迸射著火星子。


    說心裏話李不琢被鴉三通算計過一回,對這家夥便不太看得過眼。


    隻是再想這家夥來自偃師高門,它肯回來,對三斤好處頗大,道:“你來這,公輸氏那邊怎麽辦?”


    “這具傀儡中,寄有我三成魂魄。”鴉三通不鹹不淡說了一句,看向三斤:“每月我隻清醒十日,若這傀儡沒了動靜,便保管好,過二十日自會醒來。”


    “三成魂魄……”三斤怔了怔,“人的魂兒,怎麽還能分出一些來?”


    鴉三通解釋道:“宗匠傀儡本就要注入魂魄,才能誕生靈性,我用寄靈法把自身魂魄注入這具傀儡中,能有七成回到本體已不容易,我本體清醒時,這傀儡便會沉睡,反之亦然。”


    說著飛到三斤肩上:“我恰好剛剛醒來,船上這幾日,便要檢驗你過去數月的成果了。”又看向李不琢,“三斤如今幾歲?”


    “約莫十六了。”


    鴉三通點點頭,打量著三斤時,綠豆小眼裏透著股為難之色,道:“隻是她底子虛弱,雖說歲數夠了,身子卻未長成,你身邊可有補益精氣的東西?”


    李不琢道:“小精元丹如何?”


    “也可,每日磨下一指甲蓋的量,和水吞服,倒也不至於虛不受補。”


    …………


    李不琢乘的這艘船,是元亨商行旗下的客船。


    作為元亨商行二少爺親自交代的貴客,李不琢住的住處有兩間臥房,畫霸下圖的大屏風後,還有個大木桶子,每日有人送來香湯沐浴。


    鴉三通在裏間教三斤學機關術,老規矩,仍不許李不琢偷看。


    鐵甲船吃水極深,船上平穩如同地麵,李不琢也沒讀書,夜裏在夢中積累修行經驗,白天便吃小精元丹,煉氣拔障。


    四日過去,除去留下一顆珍品小精元丹給三斤補身子外,沈渚送的小精元丹已盡數耗空。


    而李不琢內視之時,已有一條正經豁然開朗。


    一條正經貫通,李不琢的內炁便渾厚了幾近一番。


    小精元丹一耗空,修行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了下來,李不琢再行拔障時,一時不適,便覺得實在是浪費光陰。


    雖然是進取的性子,卻也難免偷了陣閑,還剩一日船要到河東縣,便到船裏酒肆,聽了大半日的曲兒。


    幾日間,李不琢總感覺被人窺視,隱生警惕。


    在新封府中,也算樹敵頗多,李府、符膺、於香卉……雖都不是死仇,可也要小心提防。


    好在,直到次日清晨,鐵甲船在河東縣外港口停靠時,也不曾有意外發生。


    論起繁華,河東縣雖遠遜新封府城,但那一圍十丈高的城牆巨獸般匍匐著盤踞平原之上,也稱得上高大雄偉,而且湟水岸邊的吞風港吞吐量極大,比起新封港也不逞多讓。


    縣裏格局,雖不如那座機關雄城磅礴瑰麗,但也別致,東南西北各兩道城門,拉扯出四條長街,交錯縱橫,把縣城格局分為九塊。


    城中沒什麽遮擋日光的建築,隻有縣東南角,幾座六邊密簷塔錯落高聳,沿山而上。


    山頂白龍寺中,四座護法夜叉巨像忿怒、怪笑,護衛著一尊漆金機關大佛,隔著數十裏的距離,也龐大得觸目驚心。


    “去逛一圈?”李不琢牽馬車從船沿吊橋下到河岸,回頭問三斤。


    “正月廟會再去吧。”三斤有時候怕生,有時候又愛熱鬧。


    “也好。”


    李不琢牽馬到縣外食肆裏吃了頓飯,打聽到,姚氏那座酒莊所在的句芒山腳,在縣城南郊,沿南官道走出七十裏地便到。


    吃完飯,牽馬就走上了南官道。


    到河東縣的來意,是為借掌書吏職務之便鑽研諸家學說,但李不琢打算安置下來,再去拜訪河東縣靈官。


    出發的時間約莫在午時以前,馬車上裝了行李,走得慢些,走了近三個時辰,才遠遠見到那座不高的句芒山。


    又到黃昏時分,才快要接近句芒山腳了。


    離縣城越遠,人跡就越稀少。


    黃棕馬拉著馬車,少年和丫頭一左一右,走在車邊。


    道旁樹木參天,本就昏紅的夕照透過葉縫,射出幾束朦朧暮光。


    樹葉窸窣響著,偶爾幾聲蟲唳,更顯靜謐。


    “腳好酸啊。”三斤腳底打滿了泡,忍不住瞥向馬車,可見車轅前那匹黃棕馬吭哧吭哧也累得夠嗆,又移開目光。


    “再忍一盞茶的功夫。”


    不說茶還好,一說茶,三斤便口幹舌燥起來,歎息道:“第五次了,又是這句話。”


    “忍忍,再忍忍,這回真隻剩一盞茶功夫……”李不琢忽的想起那位英年早逝的張旗正帶隊練兵時也總這麽誑人,沒想自己把這招也學了過來。


    踏踏踏!


    背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李不琢猛地回頭!


    一黑衣男孩沿著林道,帶著得逞的笑容,u看書ww.撒歡兒向前跑著,眼看就快接近了。


    後邊,一個穿麻布褂子的男人、一個穿羊皮襖子的女人、一個穿短褐的山羊胡老者追在後麵。


    女人撐著腰喘了口氣,潑辣罵道:“黃奴兒,你再敢亂跑,老娘回來打斷你狗腿!”


    男孩回頭吐了吐舌頭,轉身朝這邊跑著。


    李不琢鬆了口氣,原來是一家子趕路的。


    轉身,牽馬,對三斤道:“接著走。”


    隻是心裏卻覺著哪裏不對勁。


    這幾人怎麽看著有些眼熟?


    李不琢回頭瞥了一眼,心頭微微一緊。


    殺氣。


    那麻布褂子麵帶殺氣。


    殺氣不是什麽玄乎玩意,生死廝殺經曆多了,便知道人一旦起了殺心,臉上總會掩飾不住。


    若他瞳孔縮著……眼睛眯著……牙關咬著……臉頰繃著……


    李不琢忽然一個激靈,這男人,自己似乎在船上見過!


    那男孩笑容燦爛,李不琢心中猛地生出一陣寒意。


    這方向是從北麵過來的。句芒山腳以北,三十裏地都找不著歇腳的店家,三斤打了一腳板水泡,這男孩,怎麽還跑得跟小馬駒似的!


    李不琢微微後退一步,手摸向腰後。


    那男孩跑過馬車。


    “哎,哥哥!”


    男孩忽的停步,回頭向李不琢笑著招手。


    霎那間,揚起的袖口中,便露出黑幽幽的鐵管圓孔。


    李不琢炸起一身雞皮疙瘩,身子驟然緊繃,前衝!


    錚!


    驚蟬劍光雪亮,霎然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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