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者嘩然。


    “下手真狠。”


    “他敢打李府的人?”


    侍衛大口喘著粗氣,汗珠衝破眉睫滾入眼眶,視線模糊。


    一晃神,被人掐住脖子砰一聲在地麵上撞得七葷八素,耳邊傳來帶著霜氣的聲音:“惡奴,是李吾玉派你來的?”


    侍衛回過神來,眯眼依稀看見李不琢呲牙笑著目露凶光,心中一寒,喘著粗氣艱難搖頭。


    “那就是何鳳南派來的。”李不琢斜睨著騎士脖子,“回去告訴何鳳南,下次再派人來找我麻煩,斷的就不是腿了。”


    放開李府侍衛,李不琢拍拍手,起身提高聲音:“我叔父治家甚嚴,你這市井惡棍冒充李府家奴,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對我行凶,想要挑撥我叔侄關係,究竟有何居心?今天略施小懲,再讓我見到你打著李府的名頭行惡,就把你扭送官府!”


    說完揚長而去。


    …………


    李府正廳,李吾玉身穿墨色大氅,看著廳下負傷的家丁,麵色陰晴不定。


    何鳳南朱色芙蓉裙裙裾曳地,眼神閃爍,也不坐,就站在一邊。


    良久,李吾玉坐在太師椅上:“是你派他去找李不琢的麻煩?”


    何鳳南眼神閃爍:“就是要他知道李府不能容他,他才會知難而退。隻是沒想到他從軍兩年竟練出了一身本事,楊豹是前朝逃兵,一身武藝放到幽州也算高手,卻被李不琢一個照麵就擊敗。李不琢也狡猾,走時故意說那番話維護李府,我們也不能去靈官衙追究他當街傷人之責。”


    李吾玉沉吟良久,對旁邊侍衛說:“帶楊豹去領十鞭家法。”


    “怎麽讓楊豹領罰?”何鳳南麵色一變,李府家法用黃絲和牛筋擰成的鞭子,粗如龍眼,鞭梢塗蠟,重兩三斤。


    一鞭子下去,帶下一層油皮,十鞭子下去,能打沒了半條命。


    李吾玉不由分說道:“領完家法,再帶他去跟李不琢當眾賠罪!”


    “這萬萬不可!”


    李吾玉道:“李不琢終究是李家血脈,楊豹以下犯上,這懲戒已是留情了,休要再提!”


    兩個精壯侍衛把那負傷侍衛拖下去,待正廳內再無旁人,李吾玉才麵色略緩,說道:“不是我幫著李不琢,隻是你我都太小看他了。”


    何鳳南蹙眉道:“他打邊關過來,無根無底,就算有武功在身,又能成什麽氣候?我找人打探到,他和白益沒什麽交情,隻是偶然在路邊和詩一句,得到賞識罷了,如今半月過去,白益已經把他忘了。”


    李吾玉意味深長道:“今晨白益派人送來一套文房四寶,是送給李不琢的。”


    “白益真這麽看重他?”何鳳南一怔。


    白益把禮物送到李府,肯定是知道了李府和李不琢的舊怨故意敲山震虎。


    李吾玉點頭。


    何鳳南不甘道:“難道就這樣任他考童子試?以他在縣學月考的表現,中榜不難。他狼子野心,還是庶民就敢打斷李府家丁的腿,若真得勢,還不知要猖狂到什麽地步啊。”


    李吾玉負著手踱了兩步,沉吟半晌。


    當年分家後,李吾玉與李不琢家已來往不多,李不琢父親過世後,二家關係更是疏離。


    李不琢若考上煉氣士,便是道家歸真派的人,與李琨霜正好對立,但這並非不可化解的衝突。


    古來世家大族常讓後輩各事諸派政黨,所謂狡兔三窟,東邊不亮西邊亮,就算某一派政黨失勢,另一派子弟卻能得勢讓整個家族門第得以延存。


    李家世代寒門,李吾玉野心不小,李琨霜就算天賦異稟能進入天宮,也難以將李家提升為真正的高門。


    當初阻撓李不琢考童子試,是不想多生麻煩,可李不琢能得到白益如此看重,在歸真派中若能有建樹,對整個李家門第卻是好事。


    何鳳南婦人之見,李吾玉卻不會狹隘。


    …………


    湟水浩浩湯湯數千裏,貫通幽州,流經新封城以南百裏外,被人力與機關挖渠引至城南,圍成一裏寬的護城長河。


    護城河中漁獲頗豐,魚簍巷就臨著護城河,在下城城南。


    李不琢在杏榭站走下懸車,往北行了兩百步,就找到了魚簍巷。


    巷中八一號朱家是個逼仄的院子,那位知見人朱蒯是個屠戶,正在殺狗,在褲腳擦了擦滿手血腥,便給李不琢介紹房子。


    “李公子來的正好,上城金明街有個茶商才搬走沒兩天,空出套一進的院子,裏頭家什都沒帶走,公子住進去,帶個雜役去住剛好足夠!我最佩服讀書人,您要住,隻賺您個中介費,租金就按那茶商定的,每月一金銖,那地方離縣學也近,換別家一定沒這價格。”


    朱蒯當知見人二十多個年頭,看人準,李不琢穿著不算富貴,豪宅住不了,但縣學學生裏哪有真正的寒門?家世不會差到哪去,下城的陋居多半也看不上眼。便推薦了這套性價比極高的住處。


    李不琢沉吟了一會,卻說還要考慮。


    朱蒯一看,知道是嫌貴了,也沒勸,又說了幾處別的房產,讓李不琢選擇。


    結果上城的住處挑了幾套,最好最便宜的仍是最開始金明街的那戶,朱蒯就開始介紹下城的地方。


    下城的住處比上城便宜許多,同樣大小的院子,租金隻有上城租金的三四成,但無一例外都采光極差。


    李不琢隨朱蒯看了一套就在魚簍巷的小院——腥臭的鹹魚味道四處彌漫,陰暗中的地麵始終泛著水澤,水車轆轆的響聲與船機的轟鳴永不止歇。


    雖不是好逸惡勞的性子,李不琢也不想住這種地方,便說再考慮,告別朱蒯,回到縣學。


    坐在懸車上,李不琢算了一筆帳。


    收了白遊五金銖,這些日子又花費了一些,一共還剩十金銖,三銀錁子,還有些零散銅錢。


    如今開始煉氣,uu看書 w.uukashu 花費也多了起來,一頭三百斤的角彘能吃的肉隻百五十斤,要八銀錁往上,隻夠吃一月有餘;打坐冥想時能助人坐忘入定、觀想修行的蜃樓香一金銖僅能買三錢的量,僅能用十次。


    三斤學習機關術,需要的那本偃師入門典籍《牽機圖說》,價值十枚金銖;均算下來每日消耗的柚木、雞翅木等各類木材,也是數枚銀銖。


    再說有些書籍,縣學藏書閣中不錄,在地市卻有希望淘到,曾任新封府主的當今的司天宮左使陶祝,便是在鬼市淘到天宮聖人未成聖時的經典注本,成為天宮開科舉以來唯一一個寒門狀元。


    李不琢不指望有這氣運,也想閱讀更多注本,好加深自己對小道藏的理解,縣試時便更有把握。


    這樣一算,十金銖餘錢捉襟見肘。


    倒不是不能委屈住下城,畢竟就算幽州下城,比起早晨起來抖抖被子就能抖下一層沙塵的滄州鐵馬城來說,住宿條件要好太多。


    隻是如今李不琢在永安縣學讀書,和縣學裏的同年也少不了交際。到時候有同學上門,若住的院子陰暗無光,如魚簍巷這般腥臭,也會被人看輕。


    算完賬,已回到縣學門口,李不琢見到縣學邊停著一輛馬車。


    馬車通體黑色清漆,青帷帳、赤流蘇,車轅懸掛的小旗上鳥蟲文寫著的正是“折桂坊李府”五字。


    馬車後麵,一輛牛車拖著個昏死的男人,是李不琢打傷的那李府侍衛。


    李不琢剛一走近,李吾玉便從馬車裏麵走下,微微一笑:“賢侄,在此等你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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