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禦城


    五歲的家繼穿著豔色吳服,菲薄的金片打成細小的銀杏葉形狀,連葉脈都依稀可見,花釵上這樣的葉子得有百十片,半遮著家繼右側的眉骨。小小的身板兒努力挺直,嚴肅的端坐著。她的父親月光院在右,天英院在左。還是沿襲了前兩任將軍啟用側用人,不在老中辦公室議事。現在,因為將軍年幼,較之前兩者更甚,直接在大奧回事議事。這樣,也就有了月光院和天英院的旁聽。


    正在回稟的人是間部詮房,她之前就是側用人的身份常常進出大奧協理事務,她在這裏還不算突兀的話。那現在出言的人,就有些不倫不類了,她就是有棲川宮正仁親王殿下。間部詮房抬抬眼皮,看看黑眼袋嚴重的親王殿下,又垂下了眼簾。


    “水戶殿在家修書;尾張殿在家練兵;紀伊殿在家玩兒鳥,這就是權大人設的禦三家。”她姿色也算出眾,舉止又文雅,可是身在大奧已經不妥,在人家議事的時候出聲,就更是失禮了。她這平安京第一親王也就爾爾吧,間部詮房心裏暗暗道,可是麵上還是一片沉靜。自有天英院和月光院兩人擋著,不必她多言。自打有棲川宮正仁親王以竹君未婚妻的身份常常出入大奧,她就看出了天英院的不喜。是啊,你要真是為了男人,你娶走就是了。把人放著,進出將軍的後宮算怎麽回事兒啊,你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啊。天英院如果是個沒注意的,那自然高興有夫家撐腰,可是,他偏偏不是這樣的人。估計,現在最恨親王的,就屬天英院了。


    “水戶殿和紀伊殿用心極好,尾張殿卻是有點兒不著調了,算著上次五郎太暴斃之事,也該去敲打敲打他們了。我看,這蝦夷族的事兒,就從尾張查起吧。”天英院落了發,穿著僧衣,將軍過世後,男人們均落發,寓意很好,可是,伴著幼主出現的就是這種老男人把握朝政的事兒。他這話翻譯一下很好理解,水戶和紀伊不管是不是裝大尾巴狼,反正麵兒上大家過得去,也不好太為難。但是,咱們需要立威啊,那就從嘚瑟的尾張開始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鬆平義行壓抑潛伏了太多年,還是笑話江戶、平安京再也沒人了。她的行事作風,忽然轉硬,激進得毫無遮攔。眾人都知道這蝦夷的事兒有幾斤幾兩,因為就是他們搞出來的。


    其實,皇室和將軍嫡係知道,蝦夷潛伏在紀伊,當年紀伊吞了這張大餅,各人都銘記於心,可是,各方勢力牽製著,居然就真的安穩了很多年。慢慢的,人們就淡忘了,現如今,知道此事的,兩隻手就數的過來。也就是這幾個人,合謀了此事,當然是針對禦三家了。本想著拿這事兒敲打紀伊,可是,一是吉宗年幼,二是放出消息後才發覺效果出奇的好。就好比一條鞭子,想抽打誰就抽打誰,這事兒,就說調查,誰也脫不了幹係。


    “大人所言極是。”月光院收到間部詮房的暗示,複議道。他們這也算關起門來沒有外人的陣容,自然是一人一票,都各有分量。月光院也落了發,素色的袈裟,卻越發顯得容貌清秀逼人。真的帥哥和美女,剃光頭檢驗最直接。他接著引出正題“隻是,不知道該由誰來主導這次的清查呢?”


    這活兒玄妙了,做得好,就是名利雙收;做不好,就是屎盆子扣身上幹忙活惹一身騷。所以,房間裏短暫的陷入了沉默,各方勢力考慮的取舍不同,都在心裏飛快的算計著。即使早有成算的,也得想想怎麽說話合適不落話柄。


    “在下願往。”間部詮房倒是出人意料的挺身而出。


    天英院看了看她,那豔麗的容貌怎麽看怎麽膈應人,可是這種私人的情緒,他掩飾的很好。隻是,間部詮房並不是他屬意的最佳人選。


    他略微沉吟的時候,有棲川宮正仁親王出聲道“我來做這個惡人如何?我即有皇室背景,又要娶幕府的王子,豈不是最佳人選?”


    天英院和間部詮房的嘴角都輕輕的調了下又馬上平複,做出苦惱狀。親王殿下抬了抬下巴,覺得沒有比自己更合適的人選了,按理說,將軍就是征夷的,現在將軍年幼,沒有比皇室更合適的人選了。更何況,又是針對禦三家,如果成功,皇室複辟指日可待也。


    而且,天英院比任何時候都需要皇室的支持,果然,天英院思考了許久,道“也好。”


    月光院剛要出聲,眼尾掃到了間部詮房,立馬閉緊了嘴巴。間部詮房心裏譏諷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倒要看看被幕府壓迫了這麽多年的皇室如何在禦三家麵前抖起來!一無兵權,二無金錢,真以為靠著親王的名頭就所向無敵了。借此機會,讓皇室好好看看幕府這些年的沉積吧。


    “您說呢?將軍殿下?”間部詮房溫和又真誠的看著家繼,家繼認真的問“你的意見如何?”


    間部詮房看看天英院,點點頭道“既然親王和天英院大人都覺得可以,自然沒有什麽不妥的。”


    “那就按你說的辦吧。”家繼信任的對著間部詮房點點頭,小小的臉上,表情倒是很莊嚴。說罷,她轉身對著有棲川宮正仁親王微微質疑“有勞殿下了。”


    “哪裏哪裏,略盡綿薄之力罷了,說起來大家也是姻親。”她這話倒是不錯,不管是天英院還是竹君,裏外裏這姻親她都占定了。


    尾張臨近江戶,不用怎麽準備,有棲川宮正仁親王就出發了。而此時的紀伊,吉宗正在“玩兒鳥”。


    也就是因為吉宗的“玩物喪誌”,給她爭取了時間。其實,她不過是在訓鷹而已,隻是鷹新打來的頭十天是最要緊的訓練時機,所以,她才白天黑夜的三班倒的架著鷹,也就給人造成了玩兒鳥的錯覺。


    尾張自然也早早收到了消息,有棲川宮正仁親王到了尾張,連城門都沒喊開,就被人架上了馬車,運回江戶了。尾張的都城名古屋城外,高高的天空中飄著幾杆顏色豔麗的旗幟,等有棲川宮正仁親王一行人一到,城門上的人就讓降下了旗幟,道“勞煩親王殿下走一遭了,因為蝦夷一事累你奔波,我藩主人實在不忍。現在,特將宗春身邊之人紋飾呈上,敬請查看。”


    “嘩啦”“嘩啦”隨著喊話聲,旗幟也都降到了地上,城上的人將係住旗幟的繩索砍斷,旗幟散了一地。待有棲川宮正仁親王看仔細了,臉色煞白,噗通一聲,栽下了馬。那哪裏是什麽旗幟,明明是剛剝下來的人皮,紋飾鮮豔,栩栩如生。


    有棲川宮正仁親王的隨從,看看緊閉的城門和城門上的弩箭,灰溜溜的抬著親王上了馬車一溜煙兒的跑了。有棲川宮正仁親王在顛簸的馬車中醒來,當場就吐了。就這樣,在各方審視的目光中,折了第一局。等她調整好身體和心態再戰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後了。


    金秋十月,第二茬薩摩芋育種成功下了地,和歌山城外,有棲川宮正仁親王一行,叩響了城門。


    “主子,有棲川宮正仁親王求見。”阿圓的肚子也還不明顯,但她總是驕傲的刻意挺出來,支著腰回稟。


    吉宗正在看書,身後的t型架子上站了隻雪白的鷹,吉宗聞言,回頭看看鷹,後者抬頭尖嘯了一聲。吉宗微抬嘴角,笑道“有請!”


    親王殿下被請進了議事廳,吉宗還是一身粗布衣裳,頭發紮成馬尾。見了親王也並未起身,親王殿下皺眉,低聲道“真是個粗俗的家夥,這哪裏是待客之道。”吉宗自然看到她的神情了,咧嘴笑了笑,讓人把她迎進來,倒慣出毛病來了。她全忘了,之前她連名古屋的城門都沒進去,就被抬回去了,還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殿下此次前來,所謂何事?”吉宗出言問道。


    “當然是徹查蝦夷之事!”有棲川宮正仁親王殿下不屑於座蠻夷舶來的椅子,站在桌前,直視吉宗道。


    “喔?那殿下準備怎麽查?”


    “自然是從你身邊之人查起,一個都不留,全部盤查。”


    “怎麽個盤問法?”


    “先從脫衣驗身開始,查看有無紋身,一個都不能落下!”親王殿下覺得,她之所以失利就是第一戰選錯了戰場,要是第一戰來這兒,哪至於丟那麽大人!對著吉宗,她莫名的底氣十足。


    “那殿下準備先從哪裏查起?”吉宗依然低聲問著,隻是架子上的鷹像是感覺到了她的情緒波動,撲棱了一下翅膀。吉宗一個眼神過去,鷹立馬老實了,直立站好,甚至人性化的縮了下腦袋。


    “你的近侍,還有你的側室!”


    吉宗真是再好的涵養都要被氣笑了,她覺得牙根都癢癢了,這些皇室成員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一個比一個牛|逼。她改天真要去趟平安京,看看那裏的空氣是不是都比別處金貴。這個人憑什麽站在這兒,頤指氣使,就因為她的身份?皇室如果淨出產這麽些東西,也難怪會被幕府架空這麽久了。一群隻會指手畫腳,卻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家夥!


    她忍著氣,笑著問,如果冷笑也能算笑的話“近侍倒還說得過去,可是這側室,畢竟有礙我的顏麵,是不是?”她說這話的時候,阿圓在她身後白了她一眼,這仇,她記下了,居然說近侍無所謂!她難道要挺著個肚子讓人看?壞人!


    “這個我不管,事後,你是處理掉還是打發了,那是你的事。我隻管做事!”


    “殿下何必如此不講情麵,我好歹也是天皇陛下禦封的藩主,這樣,不好吧?”吉宗抬抬嘴角,用了她所有的涵養把預先要問的問完。本來覺得誰會對著個傻子生氣,可是,真的遇上了,那火還真是忍不住的往上拱!


    “在明白人眼前又何必裝糊塗!你的身世,又有幾人不知?”配合著她的話,親王還輕蔑曖昧的笑了一下。


    吉宗的手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親王一愣,座上的少女,怎麽忽然間迸發出強烈的殺氣?她覺得胳膊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忍住搓一搓的衝動她初戰告敗,這一站怎麽也得打下來。不然,別說沒臉回江戶,就是平安京,她也沒臉回了。幕府的人不是都自卑自己的身世,見了皇室都是推崇備至的麽!不是所有的將軍都娶了公家的公子,眼前這位也是求娶了伏見宮貞致親王那個老好人家的阿寶麽?難道這麽些日子下來,還未被皇室高貴的利益所教化,怎麽如此粗俗野蠻。


    “三郎佐!”吉宗怒喝出聲,有棲川宮正仁親王下意識的倒退了一步,看了眼自己和門的距離,準備奪門而出。


    “你,你要幹什麽?”她有些抖的問。


    吉宗笑著對她說“不妨先從此人查起?”


    親王咽了下口水,覺得怎麽她的表情和她話的內容一點兒都不一致,但是為了政治前途,她還是挺了挺腰杆,道“也好。”


    三郎佐就在外麵候著,這位徹查蝦夷族事情的“欽差大人”他可是關注已久了。


    “大人,有何吩咐?”三郎佐出聲問道,親王等著吉宗兌現承諾,吉宗指了指她,道“去,給我抽她十巴掌!”


    “是!”三郎佐爽快的答應了,磕都不打一下,吉宗身後的阿圓挺著肚子點點頭,心道,這還差不多。隨即還往前站了站,把肚子往前送了送,閨女,好好看看,這就是作死一定會死的下場,她是很注重胎教的。


    “你,你?你敢!”她抖著手指指向吉宗,還沒等她說完,三郎佐已經正反正反的抽起來了,聲音悶悶的,不脆,親王殿下也沒左右跌去,立著挨完了這十下。可是,為什麽她的腦袋都木了?鹹腥的血從鼻孔、嘴角流了出來,牙齒也鬆動了幾顆。


    “殿下,我很奇怪。”吉宗欣賞了一會兒她的窘態,難得的翹起了二郎腿,這種不正經的坐姿,在她是很少見的。


    親王捂著臉,驚恐的看著她,耳朵還嗡嗡的,隻能隱約判斷她說了什麽。


    “我很奇怪,你的血,居然也是紅色的!”吉宗邊說,邊站了起來,向親王走了過去。她每走一步,親王就退一步,最後,被吉宗一把扯住領子,帶到了身前,貼著她的耳朵,輕聲道“你的命再尊貴也是一條,我的命再賤也是一條,逼急了大不了一命換一命,論貴賤,我還賺了呢!”


    這話每一個字都送到了她心裏,吉宗微笑的神情,哪裏讓人覺得一絲溫暖,活像來討命的惡鬼。


    “怎麽?殿下想看看我敢不敢麽?”吉宗看她還站在那兒,皺眉問“要不,現在咱們就試試,我保證,手刃了你之後,我接著就來,絕不讓你久候!”她倒要看看,這人是怕死還是不怕,這雲端上的人們,難道都是不死的化身?都是肩膀上抗個頭,她那顆腦袋就比誰的金貴了不成?


    親王都要哭了,她不是不信,她是腿兒都軟了,走不動啊!


    “唔~唔~嗚嗚……”親王抖著腿,哭了。


    阿圓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扶著腰笑得前仰後合的,就這樣,還不忘招呼人來把親王架出去,好好的送走了。禮儀周到,做了全套。


    蝦夷之事,就這麽不了了之。就因為親王的失利麽?非也非也!因為親王一行人,驚魂未定的回了江戶,卻在護衛嚴密的行館中,每一個都在額頭上被紋了菊花標誌。當然,鑒於親王不拿臉當臉,她的紋身要隱秘些,紋在屁股上了,股縫間一朵盛開的菊花,性感極了。自此,再也無人提起徹查之事,把自己的腦袋別在別人的要帶上的這種感覺,沒有任何人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沒想把親王殿下寫得這麽弱,可是,你個皇室,被架空了那麽多年,一無兵權、二無稅收,你憑啥談“大政奉還”啊,吆喝吆喝,比比臉皮就行了?


    之前皇室也是讓曆任將軍捧得,都講個出身,在意這個。一直禮遇,都不知道花兒為什麽這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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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惡趣味,惡趣味啊。


    如果大家閑著沒事兒,推薦大家看一部國產劇《大染坊》超喜歡,是我的經典劇目,每隔一定時間就翻閱一次。


    陳六子,純爺們兒。跑題了,咳咳~


    關於鷹的名字,下章揭曉(下章應該能寫到吧?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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