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聖所上空。


    巨大的控製室裏,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不少人,隻有一個女人站在主控電腦前,幽幽的藍光照亮了她的臉。腳下有幸存的工作人員慢慢睜開眼,忽然被槍托砸到了後腦勺,再度暈厥過去。


    蘇恩曦麵無表情地把手槍丟到控製台上,掌心已經被汗水浸濕。


    她整個人就像沒帶傘衝進大雨裏的行人, 汗水從發梢一直滴落到鞋跟,留下了一灘水漬。


    這幾乎是在現實生活中無法目睹的一幕,畢竟這種程度的失水,身體早就支撐不住會讓人暈厥,死亡都是無法避免的。但蘇恩曦別說死,連昏厥都不能昏。


    “再給我幾個常量!再讓我觀測幾個參數!”她雙目赤金,盯著主控電腦的屏幕。


    屏幕上的信號非常差,四處都是雪白的糙點, 勉強能看清最終聖所內部那場交戰。楚子航與零都無力再戰, 路明非眼神決絕地下了某種決心,路鳴澤正在淒慘地被洛基毆打,陸離快速奔向路明非企圖阻止他的舉動。


    不過洛基的速度比陸離更快。


    詭計之神也預判到了路明非的決定,他將路鳴澤拋向陸離,正好阻止了這位年輕教授的前進。同時迅速用‘世界’突進到路明非的身前,用瓦萊汀斬斷了布都禦魂,同時抱著他衝向地麵。


    濃濃的硝煙過後,路明非背麵向天,被釘死在地麵上。


    瓦萊汀摧毀了他的脊椎,四肢全被波斯彎刀釘在地上,每個關節都無法移動,就像一座轟然倒塌的十字架。


    “你們再堅持一會兒!再堅持一會兒!”蘇恩曦語速飛快。


    這個聲音充滿了焦急,還有一絲欣喜,欣喜來源於路明非那種殉道式的行為被阻止,雖然他的傷蠻嚴重的,但遠不至於死亡。


    “給我五分鍾!不三分鍾!”蘇恩曦換了一張新的草稿紙。


    很難想象擁有言靈·天演的人還需要最原始的運算方式, 她的大腦就是一台計算機。蘇恩曦可以背下來華爾街整整一年的金融數據, 連小數點後七位都能記得,這種原始的方式在她覺醒這個言靈之後就不存在生命中了。


    但今天不一樣,大腦高速負荷,需要推算其它數據,這種演算隻能通過人力。


    新的稿紙在短短幾分鍾就被寫滿了,蘇恩曦不得不更換另外一張。


    擺在最高處的一張草紙是巨大的弦理論費因曼圖,圖中橫坐標是時間,每一根量子弦用一維線的切麵代替,看起來就像一把小提琴上麵的琴弦。


    在這些琴弦中有一個明顯的點,代表了洛基。


    洛基的言靈·世界,用科學的角度解釋就是從一根弦跳到了另一根弦,弦與弦之間都存在一個‘膜’,這個‘膜’是世界的壁障,在兩個‘膜’穿梭的那個空隙,無法確定時間與位置的某個坐標,就是洛基的致命破綻。


    “第五個卷縮堆……不,第六個!”蘇恩曦又迅速手繪了一個新的模型。


    在根據對言靈‘世界’的觀測,蘇恩曦忽然發現時空的本質是六個卷縮堆,洛基正是在這些卷縮堆裏來回跳躍,而陸離與路鳴澤的攻擊最多延伸至第五個,所以一直處於下風。


    假如根據這六個卷縮堆的模型推算出洛基的運動軌跡, 那就可以預判他的下一次落點,對他造成致命的傷勢。


    “第五次切割、第六次切割……”蘇恩曦不斷書寫新的方程式,每個方程式都有六行的長度,從寫下到解答,一氣嗬成,沒有半點猶豫。


    根據量子效應,洛基的每次跳躍都是一種切割,在這個由線條構成的卷縮堆裏麵,每次切割代表某個時間的不可逆,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恢複。這證明切割會有最大限度,到了盡頭之後洛基必須要重新踏足過的位置。


    “弦不能小於10的負三十四次方米這個長度,假如我把無法繼續向下分割的長度可以記為 ls,把它將光速 c 和普朗克常數 h 聯係在一起……”


    一個又一個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方程式被寫在紙上,這是量子力學與相對論,全部用於這次的計算,龐大的方程式構成了一個方程組,其中還引入了角動量與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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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死!我不知道洛基的體重是多少!”蘇恩曦憤怒地一捶控製台,拳頭卻是輕飄飄的無力。


    每次計算都會引入新的參數,目前這個參數的種類已經超過了五十,從一開始的希望到後來的絕望,她發現這是個需要無休止進行下去的過程,似乎永遠也算不出來。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蘇恩曦忽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轉,視野所見全是模糊,暈死在控製台前。A級混血種也有極限,她並不是那種以體力著稱的怪物。


    何況這種計算量足以燒毀數十台超級計算機。


    “蘇蘇你是哪裏人啊?”


    “蘇蘇你怎麽會在這裏工作?”


    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蘇恩曦聽到有一個聲音就像蚊子一樣,亂哄哄的,在她耳畔回蕩。


    “煩不煩?”蘇恩曦心說。


    她最討厭別人喊她‘蘇蘇’,首先這個人囉嗦,其次‘蘇蘇’是個小名,小名是給孩子用的。蘇恩曦在五歲的時候心裏年齡就二十歲了,她是個童身的老阿姨,對老阿姨喊她的小名無疑是一種冒犯。


    “人可以去死,但一定要被記住。不僅要被記住,還要讓他們害怕你回來!”那個聲音繼續說。


    蘇恩曦忽然想起來了,這是多年前老板在賭場說過的一句話。那時她幼年離家出走,被拐賣到賭場裏跟客人玩牌,日子過得毫無新意,不是骰子就是牌九,要麽就是麻將,似乎一輩子與賭具為伴。


    就是這句話讓蘇恩曦意識到,在這裏玩牌不會被人記住,死了就死了,沒有任何價值。所以她跟老板走了,一年幫他掙了85億美元,老板卻因為她穿著一雙Louboutin的鞋子搭配Dior的套裝念叨了一百遍。


    那個時候老板怎麽說得來著?


    那個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你賺85億是很正常的事情,我見你的第一麵就覺得你是那種每年能給我賺一百個億的妞兒!”


    “是信任嗎?”蘇恩曦悲慘地笑笑,“沒有用的人就會被拋棄,老板,我可不想被你拋棄,要拋棄也是我拋棄你。”


    她忽然張開了眼睛,根據腕表上的時間判斷,剛過去43秒。


    “我不僅會被洛基記住,還會讓他害怕我的。”蘇恩曦輕聲說。


    一個沉沉的吸氣,很難想象文職人員會有這樣驚人的肺活量,簡直就是工業風扇正在運轉。


    鐵青色類似苔蘚般的鱗片生長在蘇恩曦的體表,她的血隨著汗水一起流淌,甚至蒸發成紅色的氣。顴骨和額骨隨著鱗片的生長凸出皮膚,根須那樣的紋路爬滿了青色的臉。


    血統提升,或者說是暴血。


    暴血的原理是降低人類的精神讓龍類作為主導,這對於高階混血種來說隻是一種本能,獅心會的羊皮卷不過是一把鑰匙。但這種鑰匙並不是唯一的,老板的收藏中甚至還有封神之路的殘缺版,蘇恩曦身為這個小組的管家兼後勤,當然全部看過。


    不過老板明令禁止下屬們不許使用這種提升血統的辦法,畢竟有古龍血清和血之恩賜,這種精煉精神提升血統的方法隻是失敗品。


    但蘇恩曦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了。


    老板奄奄一息,洛基所有的攻勢幾乎全在他的身上。雙方既是宿敵,那具身體又是進化的關鍵,隻要殺死這具身體,詭計之神再也沒有敵手。


    “別不把文職人員當人啊!我們這種高智商的人發起瘋來,可以毀掉這個世界!”蘇恩曦在心裏咆哮。


    高亢的沉吟聲從那張森嚴的鐵麵中吐出,這一次的吟唱吟唱的宏大威嚴,無數的數據流遍布蘇恩曦的腦海,她正在一步步弄懂這個世界的本質。


    下方最終聖所內,洛基當然聽到了頌唱聲,他殘忍地將剜開了路鳴澤的小腿,砍碎了脛骨,麵對撲殺過來的陸離,再次隱入虛空。詭計之神完全沒把蘇恩曦當一回事,一個毫無戰鬥力的言靈,就算是萊茵和燭龍,也傷不到分毫,A級混血種連螞蟻都算不上。


    整個世界在蘇恩曦的大腦中都變了。


    她根據風速、踐踏力量、包括以參照物為標準推算出了洛基的重量,迅速填到了那個未完成的公式中。就像計算機被程序員敲下了一行又一行的代碼,精準無誤。


    不記得誰說過這個世界的本質其實是一台計算機,物理規則隻是邏輯,而一個又一個生命代表著代碼,代碼根據邏輯運行,組成了這個世界。而蘇恩曦現在就是那個管理員,她擁有權限,查閱的權限。


    言靈·天演,進階!


    言靈·全知!


    這是一個尚未被列入言靈周期表的言靈,在天演問世後,這種計算係的言靈就迎來了終點,就算量子計算機也屬於這個範疇,一百個言靈·天演的混血種形成的某種煉金矩陣,就是這個世界最強的運算。


    蘇恩曦在原地沒有動,青色的利爪再也握不住筆,也無法在紙上書寫,何況這種狀態根本用不上簡陋的計算工具。


    她赤金色的瞳孔似乎要燃燒起來,蓋過了電腦前幽藍色的亮光,血淚順著麵骨留下。


    言靈·全知開啟到極致了,在瞬息間蘇恩曦又完成了千萬次的特殊計算,她一個人的算力就超過了量子計算機,數據的洪流如開閘的洪水在大腦中奔騰。


    “上麵那個人是你的屬下?”收音係統中傳來洛基的聲音,他緩步走向路鳴澤,“何必呢?她那一點微不足道的血統,這樣驅動言靈是一定會死的。她能算出來什麽?1+1=2?人類真是可笑啊,永遠不懂真正的力量。”


    路鳴澤無法說話,隻是咳了一口血。


    他連高速自愈的能力都因為嚴重的傷勢被剝奪了,雙目血紅,隻能聽著風中蘇恩曦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這種高強度使用言靈,還是對大腦損傷極其嚴重的‘天演’,一定會腦死亡。


    正如詭計之神所說,這個言靈的代價是極大的。僅僅開啟一秒鍾,巨大的腦壓就令蘇恩曦雙眼出血,但這個開啟隻是最初的階段,言靈·全知的恐怖偉力還沒有展現出來。


    下一瞬世界寂靜了,蘇恩曦的雙目失明,雙耳失聰。


    這是枕葉中的視覺皮質被摧毀了,視網膜雖然被外部的光刺激,但是視錐細胞和視杆細胞轉化的神經信號找不到傳輸地點。前庭耳蝸神經產生神經信號,同樣無法傳輸到被摧毀的聽覺皮層。


    五感失靈還在繼續,這是全腦死亡的征兆,正常人早就死了,但是蘇恩曦的血統、精神、意誌正在支撐這具身體。與其說她還活著,不如說是她的執念留在身體裏。


    “你他媽胡說什麽?”聽筒裏傳來新的聲音,隻可惜蘇恩曦已經聽不見了。


    “人類最強大的武器不是血統,而是勇氣!超過力量的勇氣!”路鳴澤咬著牙拄著刀從地上爬起,他必須仰仗著陸離的支撐。


    不過這位教授也沒好到哪去,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好的肌膚,多出致命傷出現在他的身上。在路鳴澤力竭的那一段時間,是他用身體擋下了這些致命的傷勢,才不至於小魔鬼的身體死亡。


    但目前他的聲帶被瓦萊汀摧毀,正在進行緩慢的修複,說不出一個字。


    “那就讓我看看人類的勇氣?像個熒蟲一樣燃燒生命最後無聲地落幕嗎?”洛基再次隱入了‘世界’中,他用自己的血喂養了瓦萊汀,這柄冥界之劍一度暴漲到三米的長度,足以同時切斷兩人的脊椎和心髒。


    “{X(6,3),Y(72,45),Z(19,222),T(5,81)!}”擴音係統中忽然播報了這樣一組坐標。


    這是相對論+量子理論+時空場+弦論組成的空間坐標,以洛基的數學和物理知識當然聽不懂這一長串的數字,其實陸離和路鳴澤一時間也很難聽懂,但在過去的戰鬥中,他們的確用精神構成了某種坐標試圖模擬,可惜一直沒有結果。


    但現在這道聲波中蘊含著‘精神’,蘇恩曦的‘全知’竟然隨著聲音讓兩人也進入一種玄妙的狀態。


    他們代入大腦中的算式,推測出這竟然是洛基一開始發動世界的坐標。


    一個完美的循環。


    洛基在穿梭‘膜’與‘膜’的過程中也隱約意識到了不對,但是他無法更改。因為在這個循環中,所有的卷縮堆全部被切割過,目前恢複能量的隻有這裏。


    “我相信你們已經成功了吧?”蘇恩曦在最後一瞬終於使用了言靈‘全知’,隻有短短的幾微秒,終於運算出最完美的結局。


    她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了,在最後一瞬她把所有的龍血推到頂峰,類似於回光返照才說出了這個坐標。言靈·全知的副作用再也壓製不住,她深度昏迷,無法自主呼吸,腦幹反射全部消失。


    全腦死亡,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


    而在中控電腦的圖像中,陸離與路鳴澤逆飛上天,他們在半空中更換武器,路鳴澤手持金色聖槍,這完全是出色的銳器。而陸離手持天叢雲,刺向虛空。


    兩股紫色的血流淌在他們的麵門上,那裏本來空無一物,慢慢浮現了洛基的身影。


    被預判到蹤跡的洛基被洞穿了眉心與脊椎,而遠方的零也拔起插在路明非四肢的波斯彎刀,刺進了詭計之神的心髒。


    三處要害被同時摧毀,詭計之神洛基,死亡,死於他輕視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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