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轉瞬即逝。


    路明非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濱海市的街道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來到了幽深的教堂深處,聖槍把路鳴澤釘在祭壇的上空。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在夢中、在現實全部見過。


    但這次和最終聖所見到小魔鬼的真身不一樣,他那時閉著眼睡著,現在睜開了瑰麗的眼睛, 說出了夢中的台詞:


    “哥哥你終於來看我了?你要握我的手嗎?”


    短短的失神,路明非這才低頭看去,掌心的觸感是粗糲的。他並沒有握著路鳴澤的手,而是握著聖槍的槍柄,思考著拔與不拔的問題。


    “少來這套。”路明非縮回手,奇妙的感覺在跳樓之後在心裏油然而生, 似乎在這個世界裏他無所不能。


    “換個場景, 我不喜歡這裏。”他輕輕揮手。


    光影再度變幻,天空中撕裂雲層像是神罰一樣的閃電消失了,四麵破壁的教堂變成了細小的塵埃,隨著風流向遠方。


    轉眼間,他們再次出現在濱海市那棟居民樓的天台上,天空灰暗,萬家燈火。兄弟兩人站在空調機不同的方位,對視。


    路明非表情嚴肅,身前憑空多出了一隻巨大的青銅箱子,上麵刻著古老的銘文。兩柄鑰匙已經插入鎖孔,在齒輪滑動的聲音中,他一隻手揭開箱蓋,七柄古劍全部流動著烏金色的光。


    “哎呀,哥哥你真棒,都能在這裏虛構出七宗罪出來了?”路鳴澤還是笑。


    小魔鬼仍舊保持著以往的裝束,漆黑的眼睛仍舊如此明亮,西服上大片的血汙消失了, 胸口也沒有可怖的貫穿傷。


    一如既往,就像他們很多次見麵那樣。


    “我曾經詢問過我的身份, 也詢問過你的身份。”路明非盯著那張欠扁的小臉,“你說不到時候,或者含糊其辭。現在我已經來到了最終的地點,你可以告訴我全部的真相了吧?”


    “哥哥你這話就像一個負心男。”路鳴澤的語氣一如既往地諂媚,“就好比當年陳世美發達了拋棄秦香蓮一樣,我們的交易沒有完成,現在穿上褲子不認識人了?”


    路明非隻是冷冷地看著他,不回答。


    路鳴澤歎了一口氣,仰頭向灰蒙蒙的天空看了一眼,仿佛那裏有什麽人似的。然後才收回目光,一臉無奈:


    “好吧,哥哥我敗給你了。既然你執意弄清真相,隻希望你聽到真相之後不要太傷心。”


    小魔鬼忽然抬起了精致的下巴,用一根手指撐住,麵露難色:“唔……這個話題太深奧了,從哪裏開始講比較好呢?”


    他自問自答,雙手招出一本黑色封皮的厚重書籍,“那就從《聖經》開始講吧!”


    “友情提示,聽懂我的故事需要哥哥你對龍族的曆史非常了解哦,我記得你的《龍族通史》分數並不高……”小魔鬼翻開書籍的第一頁。


    “上帝在創造人類之前,先創造了眾天使,其中有一位名曰‘撒旦’。撒旦被賜予了無限的權柄,後來因為狂妄率領三分之一的天使反叛,最後被驅逐出天國。”


    路明非聽著小魔鬼聲情並茂的朗誦,忽然想到了《龍族通史》的內容:白王發動了龍族曆史上最大的叛亂,三分之一的龍族成為叛軍,最終黑王以無上偉力摧毀了白王,彌除了這次叛亂。


    “哦,哥哥看來你對曆史課學得不錯,我想有人會高興的。”路鳴澤換上了翻譯腔,仍舊抬頭望向天空,手卻在不停地翻著那本厚重的《聖經》。


    忽然他把纖細的手指抵在某頁,繼續大聲朗讀,“在舊約裏,第一個時代被稱為律法時代,上帝給人類製定了法典,凡違背法典者,必遭天罰,於是人類順與上帝的威嚴裂怒之下。”


    “而龍族的曆史上,也有一個平安又輝煌的時代,黑王以始祖的身份統帥群龍,白王以祭司的身份輔佐他。在這個雙王共治的時代,連暴戾的龍類也不敢輕易挑起戰爭。人類遵循黑王的規則,匍匐且戰栗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路明非忽然意念一動,“你想說……《聖經》是遠古龍族曆史的隱晦記錄?就像《北歐神話》那樣?”


    “哥哥,你真是太聰明了!雖然並不是完全準確,畢竟記錄的曆史和真正的曆史總有一點區別,但它已經是最近接真相的典籍了。”


    路鳴澤忽然大聲拍手稱讚,“是不是很像?黑王是至高無上的上帝,白王是反叛的撒旦,事實上四大君主你也能找到對應,在上帝禦座前的四位天使長。烏列爾、拉斐爾、加百利和米迦勒,分別代表著地水火風……”


    “那你是誰?洛基又是誰?”


    “先別急嘛,哥哥,聽我慢慢講完。”路鳴澤眯起了眼睛,“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洛基在黑王之死中起到了至關緊要的作用,你說他是誰呢?”


    “猶大?”路明非雖然不信教,但根據‘三位一體’的概念,隻有猶大勉強符合這個標準。


    路鳴澤笑笑,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隻是不置可否地說:


    “我們姑且把黑王之死稱為律法時代的結束,而聖子的誕生象征新約的開始,從此上帝的權柄幾乎不在世間展現,而先知們根據星辰的指引找到了剛剛降生的聖子,並稱他為‘萬王之王’。但皇帝聽到了先知的威脅論,把聖子逮捕起來,讓他背著十字架遊街。聖子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一名士兵用朗基奴斯槍刺在聖子的胸口。”


    路明非緩緩打了一個寒顫,隻要不是白癡,誰都能聽出路鳴澤的引申之意了。


    “你就是聖子?”聖堂的場景曆曆在目,路明非強忍著莫大的恐懼,“不對,按照你的說法,這應該發生在律法時代結束,而你被刺入聖槍,是1992年的事!”


    “還記得我說過的嗎?”路鳴澤微笑,“《北歐神話》記錄了諸神黃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是一部預言書。《聖經》的版本有很多……它在最初當然也是一部類似預言書的存在,記載後麵的事情這麽令你無法接受嗎?”


    路明非大吃一驚,然後是沉重的搖頭,“這麽說你是黑王尼德霍格?我記得我曾經問你認不認識那條黑龍,你說你是最想殺死他的人!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想殺死他!”


    “另一句話我不知道你聽沒聽過,能夠殺死黑王的,隻有黑王自己,或者新的黑王!”路鳴澤伸出手臂,似乎要擁抱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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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嘴角明明是狂熱或者說癲狂的,這一番話涉及到黑王之死這種宏大的話題,出現這樣的神情不足為奇,可他的笑容裏滿滿都是悲傷。


    “哥哥,記不記得《冰海殘卷》曾經為秘黨揭露了四大龍王全是雙生子這個消息?那麽黑王呢?白王呢?他們是不是也是雙生子之類的設定?”


    路明非試探著問,他忽然想到了某個宗教概念,“黑王是……三位一體?尼德霍格是聖父,你是聖子?”


    “差不多吧,但我估計用複雜的名詞跟你解釋,你也聽不懂。”路鳴澤聳聳肩。


    “所以當年黑王死後到底發生了什麽?”路明非追問。


    “黑王死後,龍類、人類迎來了短暫的和平,洛基成為了世間的主宰。”小魔鬼說,“我記得不止一個人好奇過,為什麽黑王死後所有的龍類在一段時間內幾乎全消失了,那些龍族的遺跡也蕩然無存,就好像它們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路明非心裏一陣發寒,強忍著沒說出來,而是順著這個話題往下說:


    “是這樣好奇過。”


    “因為戰爭。”路鳴澤微笑,“哥哥你不覺得奇怪嗎?我用你的身體屠龍時,你有沒有發現對於那些龍類的態度,有些不一樣?”


    路明非的大腦要炸開了,一瞬間有什麽沉寂的東西要複蘇。


    塵封的大門被打開,那是一幅幅圖像與聲音,路明非本應該不知道,但現在他終於清楚了。


    “青銅與火之王諾頓死不死無所謂,路明非必須幸存!”這是某個吃薯片的女人重複行動命令。


    這是第一幅畫卷,路明非聽出了這是高天原老板娘的聲音。


    “我不是來找你的,我來找我哥哥,你看見他了麽?”清秀的少年扶著扶梯從遊泳池爬上岸邊,聲音忽遠忽近。


    這是第二幅畫卷,路明非記得這是他剛入學不久,康斯坦丁在學院裏伏誅。這個語氣就像認出了他,所以校長開啟言靈,他用狙擊槍發射賢者之石的子彈才會打偏。


    “你還是像過去那樣漂亮。”這是黑暗中的陰影,穿著睡衣的路明非說。


    這是第三幅畫卷,路明非記得這是芬格爾告訴他愷撒提交了結婚申請,當晚他借酒消愁,冰窖被入侵,導致了校園發生塌方。而這句話是對入侵學院的小賊……夏彌說的!


    “我重臨世界之日,諸逆臣皆當死去!”


    這是第四幅畫卷,路明非手持暴怒,巨大的骨翼在背後展開,芬裏厄龐大的身軀就在他的腳下。


    現在回想,芬裏厄真是一條奇怪的大笨龍,說打不贏他,還邀請他吃薯片……


    “又見麵了親愛的寵物,千年的時光過去,我們彼此還活著,真好。”


    這是第五幅畫卷,小魔鬼用臉頰貼著冰冷的不鏽鋼金屬筒,聲音溫柔。路明非在這幅畫卷中,竟然感知到與不久前在023防空洞裏如出一轍的元素。


    “所謂棄族風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旗,返回故鄉……”


    這是第六幅畫卷,身穿白袍的羅納德·唐,或者用諾頓的形容更加貼切,他正在對身旁的康斯坦丁輕聲說。


    “閉嘴!你知道棄族的絕望嗎?上千年的沉睡!無窮無盡的循環噩夢!”


    這是第七副畫卷,龍化的夏彌,也就是耶夢加得厲聲駁斥楚子航。


    “沉默了千年之後,再醒來,世界已經不屬於你了……”女人輕輕地歎息,“這就是所謂的‘棄族’的命運吧?”


    這是第八幅畫卷,女人輕聲對男人說,背景是半毀的莊園。


    路明非認識這個男人,在卡塞爾學院有他的紀念碑,而這個半毀的莊園他也在昂熱的辦公室見過,是卡塞爾莊園。男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他是梅涅克·卡塞爾,而這起曆史事件是‘夏之哀悼’。


    “哥哥,想不想知道什麽是棄族呢?”路鳴澤的嚴重流動著可怖的金色流火,“造主曾經賜予這個種族榮光,但他們背叛了造主,被造主拋棄之後,這群家夥當然自稱棄族了。”


    路明非明白了,正如《聖經》中律法時代的結束那樣,聖子被一群人殺死。而路鳴澤就是那個被殺死的聖子,而這些龍類就是殺死他的人。


    在芬裏厄精神還保持相對正常的遠古時期,他參與了那場戰爭,與路鳴澤處於敵對,所以稱其為‘逆臣’。而諸如諾頓、康斯坦丁、耶夢加得很可能保持中立,或者沒有參與,所以態度不冷不熱。


    而黑蛇貝希摩斯,如同《聖經》中十二門徒之一的彼得那樣,始終保護聖子,最終得到了救贖。


    “所以後來全體龍族紛紛沉睡的原因,是因為你與四大君主、洛基開戰?”路明非總結。


    “其實這還跟世界樹尤克特拉希爾有關,當這個世界的本源被威脅之後,這些依附世界樹而生的種族當然紛紛沉睡,人類這才占據了這個世界。”路鳴澤整理領結,緩步來到路明非身邊,“至於他們陸續蘇醒,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真是一個宏大的故事。”路明非輕聲說,“那麽我呢?這個故事裏沒有我。”


    小魔鬼抬頭,對上了那雙眼睛,說不出是悲傷還是薄涼,一字一頓:“哥哥你都說出三位一體了,我的確沒有說你的故事,但這個故事裏麵不處處都是你嗎?有我的地方就有你。你是不願意相信真相,還是愚蠢到分辨不出來呢?康斯坦丁、芬裏厄這種在雙生子中都掌握‘力’的家夥都認出了你,你說你是什麽呢?”


    掌控的力的雙生子,通常因為身體的殘疾、智力的缺陷無法發揮強大的力量,隻是擁有‘權’的雙生子的食物。


    路明非當然不是愚蠢到分辨不出來,自從‘聖父’、‘聖子’、‘聖靈’這個概念引申出來之後,他幾乎可以確定自己的身份了。


    “可我是我老媽生的,我有老爸,許多人都能證明這件事。”路明非麵無表情,“還有你在1992年被末日派俘獲,至今關押在‘最終聖所’裏麵。你怎麽解釋我?一個類似奧丁的言靈,改變了所有人的記憶?”


    “哥哥你真想知道?”路鳴澤似笑非笑。


    “廢話少說!”路明非怒目圓睜。


    忽然世界劇烈的晃動起來,遼闊的天空被閃電劈碎,腳下所處的水泥開裂,空調機在恐怖的應力中崩碎,仿佛……世界末日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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