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上吹來了新鮮的風。


    天上地下都是霧氣,濕氣很重,就像雨一樣黏黏地沾在阿瓦隆島上。不過位於島上的人都沒有什麽感覺,因為有一方完全是沒有知覺的行屍,另一方則沒有心情去理會體表的觸感。


    楚子航與夏彌相對而立,背靠著背,雙翼彼此吻合,流動著森然的光。


    那些死侍的黑影大多數匍匐,像一隻隻待宰的羔羊。隻有少數在神話中留下姓名的英靈們能在罪與罰的領域內活動自如,可是他們的身上都有了不少的傷口,血從裏麵流出來,染紅了霧氣。


    在祭壇中心的位置則是陸離。


    他持劍而立,飛行的雙翼短暫地並攏,從天空來到地麵。正前方就是隱藏在霧氣裏的奧丁,這位主神暗金色的鎧甲上留下了一個腳印。


    “吃癟的感覺怎麽樣?”


    在剛才短暫的交鋒中,八足駿馬斯萊布尼爾被斬殺,天叢雲刺穿了那顆紫色且生滿鱗片的心髒,它已經流幹了血,在地麵上還在震動中,聲音如擂鼓。


    奧丁並沒有因為失去坐騎而憤怒,消失在茫茫的霧氣中。


    但是他犯了一個錯誤,用精神去溝通阿卡杜拉·阿巴斯,正好被那個煉金矩陣排斥,從而泄露了一絲氣息,胸口被踹了一腳從而無法隱藏。


    “雕蟲小技。”奧丁依舊是雲端之上俯瞰眾生的態度。


    強橫的火焰從獨目的麵具中蔓延,霧氣被瞬間蒸幹,它們被蒸發後沒有消失,反而化作更加熾熱的蒸汽。被海風吹過的地方帶來了強烈的高溫,如果不是在場的人幾乎都有鱗片護體,恐怕瞬間就會變成烤肉。


    “言靈·雲燒?”陸離念出了這個言靈的名字,“看來除了當年從諾頓嘴裏拔下那根龍牙,你還學到了不少。”


    他的身影再一次消失,“隻可惜對我沒什麽用!取消!”


    雲霧中那個瘦削的身形若隱若現,無形的領域在半空中綻放,力量的流動蘊含在雲層間,幾乎是頃刻間傳遍了整個祭壇。


    令人窒息的高溫立刻變成清涼的風,吹過地表猶如久旱逢甘霖,陸離的五指並攏,講出最後那兩個字的時候怒目圓睜,口含天憲。


    他能取消奧丁的言靈,隻要這位主神沒有動用滅世級別或者元素的極致奧義。同樣的,他也沒有言靈,雙方再次打平。


    “有什麽招趕快使出來!要不你就沒這個機會了!”


    這並不是妄言,在登島之後他們曾經進行兩次交鋒,一是天空上的煉金矩陣對拚,二是破冰船上關於阿巴斯的聖靈降臨。奧丁,這位北歐神話當中的主神,在兩次全部落於下風,陰謀沒有得逞。


    話音剛落,巨大的陰影忽然遮住天空,趴在地麵上的死侍抬起頭,他們的蛇尾被風吹起,上翹,在風中動蕩,同時發出毒蛇吐信的聲音。


    就連楚子航和夏彌也分神了一瞬,天空中那個遮天蔽日的黑影是一根巨大的長槍,世界上已知最粗、最長的樹都沒有這個直徑。長矛尖尖,末端恰好遮住了紅日。


    生在祭壇之後的古樹也搖曳起來,樹蔭晃動,每一根枝丫都在顫抖。它的情緒與死侍一樣,都是畏懼。


    隻不過天空中已經看不見陸離的身影了,這一刻他仿佛融入蒼天中,隻能看見一個黑影揮舞手臂,巨大的長槍從天而降。


    那簡直就是達摩克利斯之劍,雖然看不清釋放者的表情,可不難想象出他的一舉一動都威儀具足,天空從未這樣靠近過大地,因為這位年輕教授的意誌。


    不過奧丁隻是揮手。


    一堵看似完全由空氣組成的牆隨著這個動作憑空生成,本質是強橫絕倫的精神力。初代種都能使用這一招,也不乏血統優秀的次代種能夠施展。可他們的‘王域’都沒有奧丁的強大,也沒有附加超高溫。


    旋轉的槍尖在空氣壁障前停住,前端的褐色因為高溫正在慢慢燃燒,火星點燃了空氣中灰塵,如同煙花那樣四處綻放。


    達摩克利斯之劍開始熔化,化作一團團的灰塵。這是屬性克製,奧丁用極致的火元素燃燒,來對抗世界樹的投影。


    就在槍尖的部位即將化作一團燃燒的灰燼飄向大海之時,尾部竟然傳來了龍吟。幽藍的水元素如銀龍,仿佛從浩瀚的星河中馳來,竟然熄滅了所有的火焰,淬火聲不斷響起。


    “威嚴的血肉……”


    “純淨的水元素……”


    “令人畏懼……”


    那些襲擊楚子航與夏彌的黑影們又開始低吟了。


    “貝希摩斯的血淚?”奧丁的語氣終於有了一絲的動容。


    僵持許久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再次推進,它發生了絢麗的崩碎,每一寸的崩碎都是爆炸,那堵堅固的精神壁障終於開始鬆動,轉接著變得岌岌可危。


    隻聽一聲巨響,精神領域崩碎,而達摩克利斯之劍隻消耗了大半。在短短的幾個呼吸間,烏金色的流光在上麵湧動,它從渾圓又變得尖銳。


    此刻奧丁終於動了,他沒有選擇投擲長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將昆古尼爾嵌入地麵,拔出了腰間佩戴的那一柄重劍。


    被鎖定之後無路可退,劍刃與槍尖撞在一起,巨大的黑影終於籠罩在他的頭頂!


    與此同時,藏匿許久的陸離終於出現了,他在奧丁的背後拔劍,白色的刃光如流水,攜帶著必殺的威嚴,就是大海也會被斬斷。


    奧丁腹背受敵,嵌入祭壇的昆古尼爾卻忽然震動起來,死氣蔓延,如流星般的枯枝劃過天穹,密密麻麻,那簡直就是一場小行星雨!


    同樣的無路可退。


    陸離撐開自己的精神領域,任由那些死氣轟擊,光芒炸開的同時強橫的重力壓在他的身上,四麵八方都在收縮,看不見的牆打算把它擠壓成肉餅。


    最後半空中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他的精神領域同時被攻破,與奧丁一樣無法短時間凝聚,甚至恢複還要比他晚一點。但就是這個時間,天叢雲終於碰到了那套暗金色的鎧甲!


    目的達成!


    暗金色的鎧甲在極致切割的天叢雲麵前,在全身力量收縮在這一劍麵前,就像一張紙那樣脆弱,斬開後一個回旋,背部被破開一個拳頭大小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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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離也不猶豫,轉身就走,他隻有一瞬間出手的機會,因為奧丁已經用重劍砍碎了達摩克利斯之劍,左手握住了岡格尼爾。


    霧氣中放眼望去全是碎金,甲胄的碎片的表麵閃著火光,來源於楚子航的君焰。它們就像是墜落的星辰,洋洋灑灑地飄落到宇宙中某個位置。


    這下奧丁的防禦絕對不是渾然不可破的了,白色的裹屍布沒有了甲胄的阻擋,在風中如白帆那樣飄蕩。上麵是密密麻麻的符咒,血紅色,它們似乎被喚醒了,神明的威嚴被森羅厲鬼替代,紫色的閃電恰好劃過夜空,這次奧丁仿佛從地獄歸來。


    至幽至暗的氣息在天地間回蕩,奧丁終於開始低聲頌念,元素徹底紊亂,亂流席卷了整個祭壇。


    位於重盾之後的楚子航和夏彌也受到了波及。


    這是超乎他們想象的一幕,地、水、火、風、精神元素全部在這片區域暴走了,數不勝數的終極概念在風暴中成型,那些死侍全部停止了攻擊,風吹飛了他們的兜帽,鬥篷下是佩戴鐵麵的臉,被照亮後更像一具具骷髏。


    “這是什麽東西?”楚子航問。


    他手中握著的君焰之球正在迅速的萎靡,火光在搖曳中將近熄滅,流淌在血脈的火元素再也無法如臂指使。


    不僅如此,他的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仿佛在風中搖曳的不止是火焰,還有他的生命。


    一隻手忽然打在他的肩頭,無形的領域展開,同樣屬於初代種的特權。是夏彌,隻不過那張臉上再也沒有女孩的姣好,而是暴突的骨刺,猙獰的威嚴。


    “是盧恩文字,由盧恩文字構成的領域。”夏彌抬著頭,目光空濛又迷茫。


    這是卡塞爾學院教科書上不曾教授的內容,在龍族的曆史中也很少提到,盧恩文字是一種不應該出現在世界上、與龍類力量格格不入的另一種文字。


    盧恩文字的領域已經席卷了整座阿瓦隆島,山下那些巨蛇正在倉皇逃命,似乎準備跳入海中去躲避這個領域。可它們不等從樹下上來,就流失了所有的生命力,像一尊特殊的石雕那樣,不會動,在樹皮上被釘死了。


    “不是隻有你會盧恩文字,我才是行家!”


    陸離終於光明正大地從天空降落,不再躲閃昆古尼爾的鎖定。


    他位於奧丁的背後,慢慢落在祭壇上,高舉右手,卻一直盯著暗金甲胄的破損。奧丁的盔甲同樣是再生金屬打造而成,可是那些金屬卻沒有愈合,因為看不見的煉金藥劑破壞了金屬之間的鍵態,也是提前的準備。


    那句話怎麽說得來著?蝙蝠俠打架沒怎麽贏過,約架沒輸過。


    陸離與這句話稍稍不同,他是打架幾乎沒輸過,約架更不可能輸!


    【嗖——】


    隨著一聲破空聲,高舉的右手終於落下了。


    那就像領導人宣布閱兵儀式開啟的一聲號令,奧丁身上纏著的裹屍布,那些亮起來的血紅色符咒在一瞬間暗淡,慢慢縮了回去。不是言靈,不是龍文,隻是純粹的對於盧恩文字的應用。


    現在那些盧恩文字就像燒紅的烙鐵被澆了水一樣,那個橫掃整座島嶼的風暴慢慢停歇,一道又一道流光從遠方射入奧丁的體內,每一瞬都會讓魁偉的身軀搖晃,同時發出悶哼。


    黑影們憤怒地呲起獠牙,這是對於神的褻瀆,從一開始它們就沒有參與諸神之間的戰鬥,但是此刻已經無法容忍,它們必須殺死這個褻瀆神明的家夥,哪怕下場是死亡。


    隻是楚子航與夏彌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在那場死亡的風暴漸漸停息後,精神領域自動消除,在漫天的流光中站定,君焰與風王之瞳同時爆發!


    火焰龍卷席卷,強大的吸力與高溫成功攔下了所有試圖踏足另一處戰場的黑影,它們的鬥篷開始燃燒,鱗片上閃著淒厲的火光,亮晶晶的快要碳化。


    “君焰!”


    “風王之瞳!”


    “推到極限!”兩人幾乎是不分先後地大喊。


    火焰的高溫全部被颶風吸走,幾乎是所有的黑影全部被席卷到半空,它們的長尾甩來甩去相互碰撞,鋒利的青爪在地麵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隻是再也沒有任何著力點了。


    高溫、氧氣、碎石、枯骨在火焰龍卷的中心旋轉,最後在天空中發生了璀璨的爆炸!


    在一瞬間祭壇上所有的黑影全被清場了,那些還在岩壁上攀爬的黑影呆呆地看著這場火雨,在墜向大海的火光中是他們同伴的屍骨。


    奧丁憤怒的長嘯起來,身體如一張弓,幾乎是在頃刻間瞄準了重盾。此刻所有被釋放的盧恩文字全部回到了裹屍布上,他無比虛弱,又無比威嚴。


    看起來夏彌和楚子航的配合已經惹怒了這位主神,甚至打算先用昆古尼爾終結他們的生命。


    “你的對手是我!”


    在昆古尼爾流動的死氣中,映出了陸離的身影。


    領域中幾乎所有的死氣在頃刻間顛倒方向,一個強大的領域再次綻開。同樣是背後,岡格尼爾的槍尖已經瞄準了奧丁的後心。


    “死吧!”陸離冷冷地說,他的身體同樣是一張緊繃的弓,現在弓弦鬆動,唯一的箭矢射了出去。


    幾乎是岡格尼爾脫手的瞬間,奧丁以一個不可思議的方式轉身,他同樣瞄準了陸離的胸口,昆古尼爾投擲。


    死亡的領域同時展開,彼此相容,他們腳下所踩的祭壇表麵瞬間風化,仿佛千萬年過去,它都被時光磨平了。


    在這個領域中幾乎沒有任何活物,在它們經過的地方,元素迅速地凋零,死亡的氣息漲落,幾乎是同時命中對方的身軀!


    兩根槍在半空中交錯,夜空中也有從南向北和從北向南的流星擦肩而過,不約而同地照亮天際,青色的天空徹底變成了紫色。


    就算是楚子航和夏彌,同樣被這一幕所折服。


    他們呆呆地望著被永恒之槍命中的兩人,其中奧丁後心的甲胄迅速剝落,一片一片碎在地上,那些裹屍布也燃燒起來,死氣蔓延。


    至於陸離也沒好到哪去,奧丁被命中了後心,他卻是心髒被洞穿了,風衣開裂,半截身軀正在迅速的碳化,彌漫出枯枝被燒焦一樣的味道。


    “教授!”


    “教授!”


    兩人異口同聲,急迫地喊。雖然早就知道全盤的計劃,可事到臨頭看盡這一幕,仍是忍不住擔憂。


    此時忽然地動,大地上的碎石亂顫。


    在那些峭壁中的岩洞裏,被黃金鑄成的棺材上,封住首尾的鐵箍崩斷,那些用來封印的符文全部消失。一具具古屍從沉睡中複蘇,他們的心跳聲成千上萬,隻是輕輕的呼出一口氣,連在一起卻是腥臭的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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