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越來越重了。


    阿瓦隆島與衝鋒艇的距離看似沒有改變過,但那也是相對而言,根據時速推算,他們起碼前進了三海裏。


    到這裏風雪降臨,那似乎是神的呼吸,帶著他的威嚴意誌與怒火,因為這些人不是來覲見的,而是為了弑神。海麵在短短的瞬間冰封,目光所及之處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冷到時光都要凍結。


    就連體內流動著火元素血液的楚子航都感覺到了寒冷,他的雙手正在迅速變青,轉而發紫,快要不屬於他。


    可是肩頭忽然搭住了一隻手,暖意從陸離的掌心順著他的四肢百骸蔓延,那些元素全部喚醒了,熊熊燃燒,再也沒有一絲涼意。


    無形的領域撐開,本來衝鋒艇因為超低溫幾乎凍結,但現在神的意誌被另一位主宰排斥了。純白的火焰為腳下的快艇開路,霜白色的冰被純白的火破開,碎屑亂飛,死去的水重新如碧波那般蕩漾。


    “路……似乎有點不對勁。”楚子航忽然說。


    在天空中的極光下,獅心會會長那一襲黑發也變成青色,他的側臉沐浴在神之裙擺中,仿佛要與它融為一體。


    衝鋒艇上所有導航的儀器全部失效,就連攜帶的指南針都在亂轉,唯一還在生效的隻有動力係統。


    但是沒有輔助工具,隻憑借目測很難擁有準確的方向感,何況海底中還有青色的光帶,它們如同天空中青色的雲,雲層在變動,這艘衝鋒艇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方向。


    “小把戲而已。”陸離冷笑著,從虛空中取出一根古樸的卷軸。


    他輕輕解開上麵的絲線,暗黃色的畫卷鋪開,曆史的滄桑感撲麵而來,那上麵的地圖似乎是活物,並不是簡單的畫在上麵。


    讓人總有一種跳進去就會迷失在廣袤的世界裏。


    “黑暗中的光明,為我們指明方向。”陸離輕聲念出刻在畫卷背後的格言。


    流動的精神力在畫卷上鋪開,那幅畫忽然活了過來,紫色的光在上麵跳動,漸漸形成一朵變化莫測的雲。


    無數的符號在陸離的手指中傾斜,就像小提琴家演奏的樂章。雲朵發生變化,那竟然是一座微型的阿瓦隆島嶼!


    楚子航去過一次中央控製室,也看過諾瑪製作的那個3D模擬地球,簡直是無數軍迷夢寐以求的高科技。


    但是諾瑪製作的高科技在這張地圖上不過是垃圾,它絕對沒有這般纖毫畢現,古樸的光在雲層中流動,它竟然直射出去,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燈塔!


    海水深處如同巨大裙擺的青色光芒完全被這道耀眼的光蓋住了,四溢的流光落在水麵如同螢火蟲,它們融化了冰麵,任何障礙都被這幅短短的地圖解決了。


    “就是這個方向。”


    陸離站在船頭,衝鋒艇開始轉向,上麵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一塊巨大的浮冰被甩在身後,海麵變得開闊起來,阿瓦隆島的距離在肉眼的觀測中終於近了,它的倒影也十分清晰。


    在這個瞬間陸離將領域開到最大,在煉金加持下,那些透明的精神力簡直如同實質。冰冷的海水破開,衝鋒艇正在下沉,巨大的氣泡從水底冒出,在深海漩渦中被粉碎。


    要是有外人看到這一幕,定然會以為這是泰坦尼克號的悲劇重演。隻不過還是有區別的,那艘遊輪是無奈傾覆,而他們是主動選擇進入海底。


    青色的光芒越來越盛,他們好像鑽進了裙擺的更深處,位於精神領域內的三個人都沒有什麽感覺,隻有旋轉和下墜,世界仿佛失去了聲音。


    所幸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太久,浮力出現了,托著整艘船開始上浮,等重新回到水麵的時候,精神領域從頂端開始消失,三個人都呼吸到溫暖的空氣。


    陸離緩緩合上地圖,那些令人心悸的光隨著投影的消失而化作幻影,像一片落葉那樣凋零了。


    前方仍舊是青色的海與天,那座石島就在眼前。


    “奧丁……”楚子航輕聲說,他在溫暖的空氣裏聞到了腐朽的味道,來源於多年前那個雨夜的高架橋。


    他握緊了刀,手腕都是血紅色的,過了這麽多年,兜兜轉轉,他終於可以帶回男人的精神,與過去懦弱的自己說再見。


    “奧丁……”夏彌也重複了這個名字,隻不過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耶夢加得的記憶中一直在尋找這位主神,是她的敵人。


    如今時過境遷,耶夢加得在地鐵站裏麵沉睡,她同樣走上了這條路,奧丁也同樣是她的敵人。或許這就是宿命的輪回?


    陸離倒是沒有在嘴上重複敵人的名字,因為這樣顯得有些傻,不過他同樣在心裏輕吟,畢竟這幾乎就可以算是終點了。尼德霍格的胚胎也在他的手中,要是把它也搶回來,幾乎可以宣告退休提前來臨。


    “走吧,我來開船,你們警戒周圍。”陸離主動來到舵前。


    這艘衝鋒艇忽然發出了震耳的咆哮,速度已經提升到極致,這裏沒有什麽風,但剩下的兩位乘客仍然發絲亂舞,幾乎都要站不穩。


    要是時速表已經恢複,估計這會已經指向底層區域,甚至表盤碎裂了。


    什麽是風馳電掣,這就是風馳電掣了,他們幾乎是在海麵上飛,什麽阿爾法·羅密歐、什麽蘭博基尼、什麽布加迪威龍……七海裏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抵達了。


    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什麽危險,甚至沒有龍類的亞種出來攔截,四下很安靜,讓人覺得來錯了地方——這不是龍族世界的阿瓦隆島,而是凱爾特神話中亞瑟王登上的那座、精靈守護之地。


    三人登上了碼頭,衝鋒艇被繩索固定在碼頭上的石柱上。


    完成這項工作的是陸離,楚子航與夏彌正在兩側警戒。


    他打了一個死結,確保不會因為莫名的原因衝鋒艇被海浪卷走,就連選用的材質都是能束縛次代種的煉金繩索,確保隻有七宗罪級別的武器才能斬開。


    完成這項工作後陸離回身遠眺海麵,大海如翡翠,被衝鋒艇破開的海浪會迅速閉合,掩蓋一切的蹤跡。


    他從上衣的口袋裏取出一個黑色的瓶子,將它捏碎後拋在水中。從裏麵傾倒出的液體如墨,迅速汙染了這片海域。


    它竟然是沿著潮流相反的方向蔓延,那些無聲閉合地海浪又被分開了,青色的海麵中多了條康莊大道。


    “返回的時候要是出現意外,它能帶著你們回到出口。”陸離說。


    他也不做過多的解釋,率先邁開前進的步伐,三人一前兩後,呈‘品’字型散開。這是戰術隊形,可以全方位打擊可能出現的敵人。


    碼頭的盡頭是香榧樹的小路,它們的下側是石籠,中心隻有一個油碗,卻沒有點燃。上麵幹幹淨淨沒有一絲塵埃,好像被人打掃過。


    “那株樹……看起來就像尤克特拉希爾。”位於右側的夏彌忽然指向島嶼的中央。


    島嶼的中央是參天巨樹,一眼望不到盡頭,樹蔭如烏雲籠罩了整座島,仿佛頂端已經與青天毗鄰。樹幹上的紋路如龍蛇版扭曲,的確符合傳說中的‘尤克特拉希爾’。


    不過不是卡塞爾學院校徽上的半朽版本,而是茂盛時期,連通九界的生命起始。


    “仿造品。”陸離不屑地冷哼一聲。


    看到這株樹後年輕的教授脾氣忽然暴躁起來,他重重地拍在七宗罪的刀匣上,這套武器在劇烈的顫動中發出清脆的龍吟。


    烏金色的流光四溢,一隻手握住了暴怒,它在一瞬間變成了第二形態。足有十米的斬馬刀被拋出,它在半空中旋轉,所過之處全被切割。


    那些目標是兩側的石雕,羽翼的獅子和毛羽的長蛇被淩厲的刀鋒粉碎,轉眼就從高價的精美工藝品報廢成破爛。


    “活靈。”夏彌輕輕歎氣。


    陸離當然不是因為看到仿製品而遷怒這些石雕,而是活靈的另一種表現。龍類通常喜歡把精神封在殺死的金屬裏麵,但也不乏封印在石塊裏麵。


    某種機製被啟動以後,這些沉睡的精神會蘇醒,屆時這些石雕都會變成棘手的敵人,從精神強度來判斷不遜色三代種。


    “走吧,我已經感知到他的氣息了。”


    暴怒回旋著飛回陸離的掌心,刺眼的火光又出現了,煉金變幻再次發生,斬馬刀退化成正常的長度,被塞回匣中。


    他們沒走幾步就看到了白色的祭壇,位於阿瓦隆島的正中央那株參天巨樹下。


    走到這裏小路豁然開朗,那些香榧樹也變得高聳起來,它們足有二十米那樣高,同樣的樹蔭遮天蔽日,隱約還能看到白色的紗幔。


    林蔭間忽然傳來‘沙沙’的聲音,類似風過穿林打葉。


    可無論是夏彌還是楚子航,都警惕地抬起頭,那絕對不是風聲,而是有什麽東西蘇醒了,它們的鱗片摩挲著樹皮,正在迅速地從樹冠上爬落!


    巨蛇。


    類似森蚺的亞種,鱗片墨綠與樹冠融為一體,隻有活動的時候這些渾然不可破的偽裝才會出現破綻。但也幾乎不是人類或者普通的混血種可以發覺的,但登陸阿瓦隆島的這三位,都不是普通的混血種。


    “你的英靈呢?”陸離放聲大喊,“用這個來招呼我們?是不是太小瞧人了?”


    是的,對於這些蛇尾能甩死大象的巨蛇,他們都沒有正眼看。純白與黑色的火焰已經迅速順著樹皮向上蔓延,轉眼間那些林蔭由墨綠轉紅。


    掛在樹蔭上的帷幔其實是巨蛇的蛇蛻,狂風吹得它們呼呼作響,火借風勢,轉眼間就把半邊天空都映紅了,青色的極光也無法掩蓋這場火災。


    奇妙的是那些香榧樹並沒有被點燃,隻是纏繞在上麵的巨蛇在高溫中掙紮,不等發動攻擊就已經痛苦的死去。


    烤肉的味道順著含有‘切割’概念的狂風飄出去很遠,確保位於祭壇頂端,那個巨大石柱後麵的人可以聞到。


    “奧丁會不會沒在這座島上?”夏彌忽然小聲問。


    以她的精神感知無法蔓延到祭壇的中央,那裏有一個強橫的煉金矩陣壓製了一切。不過在她看來這並不是無稽之談,畢竟無論是神話傳說裏,還是現實世界,奧丁絕對不是善茬,更不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主,他們幾個大肆挑釁甚至殺了他的寵物,對方怎麽連一個屁都沒有放?


    脾氣太好一點了吧。


    “他就在祭壇的中央,我們看不到他,他們也看不到我,卻能彼此感知到對方的存在。”陸離說,“他在等我們,或許……還有什麽話要跟我們說。”


    夏彌恍然大悟。


    奧丁的手裏擁有永恒之槍昆古尼爾,而陸離的手中同樣擁有永恒之槍岡格尼爾。這是兩柄BUG級別的武器,必中,逆轉因果,長槍脫手基本就宣告了死亡,被瞄準的人是以幻影的形式存在這個世界上。


    但這位主神也不確定自己能否抗下永恒之槍,所以他不露麵,不瞄準,對方也無法瞄準。


    “上山去看看,無論他有什麽話要說。”楚子航麵無表情。


    他右手提刀,村雨被黑色的火焰席卷,竟然變成了芬格爾撰寫的那本小說《東瀛斬龍傳》裏的暝殺炎魔刀。


    滾熱的溫度扭曲了空氣,弧光閃亮,它經過的地方一切都在燃燒。


    三人沿著石階開始登山,越向上越陡峭,空氣也變得稀薄。在這裏並不能將整座阿瓦隆島盡收眼底,甚至連視線都被遮擋了。


    這座島的格局非常奇怪,四周都由岩壁勾成,好像是誰被山嶽掏空了,隻留下一個空殼。碼頭就是這座島嶼的出口,它坍塌了一角,不,或許在島的另一側也坍塌了一角,才得以讓人進入。


    “那是……”夏彌忽然瞪大眼睛。


    她的手指著島嶼四周的岩壁,裏麵不知道被挖空了多少洞穴,每一個洞穴裏麵都是黃金鑄造的棺材,通體被刻上了藤蔓的花紋,根據推算起碼要耗費幾噸的重量。然而這種棺材不止一座,密密麻麻的數不清,全部被莊嚴的封印著。


    這讓人不得不懷疑這座島其實是被掏空的金山,那些黃金全部用來封印這些骸骨。同時也讓人想到當年盛行一時的僵屍影片,毫無疑問,打開這些棺材,裏麵的屍體就會活過來。


    不過這裏麵封印的東西可比僵屍要恐怖多了。


    “英靈,奧丁收集的英靈,也是我們主要的敵人之一。”陸離隻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現在它們被牢牢地封印著,就算是我也不能輕鬆打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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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夏彌收回目光。


    這些被封印的英靈可不像森蚺那樣容易殺死,它們總會複蘇,浪費太多的力氣還不如節省下來,反正最終的結局是一樣的。


    楚子航從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交談的能力似乎被剝奪了。他隻是緊緊地握著刀,流動的火光在風中紛飛,最終飄向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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