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巨獸身後是被打開的大門。


    那裏幾乎可以算得上一個廣場,地麵完全由青磚鋪成,沒有任何粉飾。青銅人身拖著的長明燈幾乎是龍王陵墓的標配,這裏也不例外,隻不過裏麵的燈油幹了,燈芯焦黑已經熄滅。


    在燈盞上能看到滴落的青銅,它不屬於這座尼伯龍根,是活物。


    陸離快步過去,用手指在上麵摩挲,隱約間能看到一個全身甲胄手持重劍的男人曾經進來,他如閑庭若步般熄滅了豆大的火焰,極高的溫度燙話了手甲的指套,沒有任何表情轉身離開。


    他的兩側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足有幾十具,完全由青銅鑄成。它們在某個時間曾一口氣活了過來,撲殺向入侵者,但毫不意外地被殺死了,沒有攔住那人的去路。


    已經幹透的青色液體迸濺在青磚上,幾乎是給這層地麵上了一層漆。這種混合溶液的成分在剛才的交談中已經講過,是這些煉金生命的血液,驅動著它們前進。


    這些煉金生命的傷口多數來自頸部,是斜斜地傷口,可以想象入侵者的身高是如何的逼人,或者……這個人擁有坐騎,是從馬上向下劈砍。另外一部分的傷口來源於胸口,與那頭看門的巨獸一樣,同樣是被長矛似的武器洞開。


    “果然是你……”陸離輕聲說。


    就算沒有陳墨瞳的側寫能力,這些煉金生命的精神已經徹底消散。他還是根據這些線索找到了那個入侵者,符合這個特征的隻有一個。


    【叮——】


    身側忽然傳來什麽東西掉落的聲音,是芬格爾手中的那枚印有半朽世界樹的徽章。在這裏它終於恢複正常,直直地指向前方。


    前方仿佛經曆過一場爆炸,同樣是在外麵見到的青色水池,但是池塘的正中心沒有水。似乎是看不見的領域阻止了這些水流淹沒中心,從外觀上來判斷,殘缺的形狀向一個巨大的蛋。


    或者用某種大型生物的‘卵’來形容更加恰當。


    芬格爾的動作迅捷如風,他的雙腳從未這樣有力過,要不是地麵的青磚非常堅固,估計在起步的時候就被踩碎了。


    他奔向的方向不是池塘,而是池塘的更後方。


    那裏是數不清的貝殼與珊瑚,幾乎堆滿了陰殿的角落。許多隻有沉在海底的海盜船有這樣的氣勢,這群無惡不作的強盜收集了大批的財寶,當有人潛入水底打開船艙就會一股腦地冒出來。


    但是芬格爾對這些寶藏一樣的物品看也不看,那雙鐵灰色的瞳孔直勾勾地鎖死在某個位置。


    那裏是六具金屬潛水服,幾乎完全被埋葬在這群珊瑚與貝殼中間,隻留一個斷裂的安全繩索末端在上麵。


    陸離也快步過去,跟著他一起挖那些沉重的珊瑚與貝殼。


    珊瑚與貝殼的組成的山嶽塌方了,巨大的悶響在陰殿裏回蕩。那是三個巨大的潛水鍾,艙門被打開,座椅的皮套上卡塞爾學院的校徽已經黯淡無光。


    “是他們沒錯。”陸離輕聲說。


    他在當年封存的檔案中看過這幾座潛水鍾的模樣,沒什麽區別,正是小隊們下潛使用的那三座,每座潛水鍾隻有兩個座位,共計六人。


    “抱歉,我來晚了。”芬格爾的情緒處於極度的不穩定,他大力扒著那些珊瑚與貝殼,幾乎隻重複著這一句話。


    最終他用顫抖的手刨出了這六具潛水服。


    第一個女孩梳著利索的紅短發,英姿颯爽不減當年;第二個男孩即使閉著眼睛也無法掩蓋那一股子冷漠,與楚子航同出一轍;第三個男孩麵容如僧侶般肅穆,剃了頭就能去寺廟當主持;第四個姑娘長發漫卷,桃花眼嫵媚到令人驚心動魄;第五個男孩最普通,眉眼倒是有幾分像路明非,不知道是不是也願意說白爛話。


    至於第六個女孩,黑色在頭頂盤成發髻,瑩白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血色,隻是嘴角勾起了,好像正在甜甜地做著夢。


    就連陸離都在學院內見過她,她是EVA,又是諾瑪·勞恩斯。


    “他們……還有救嗎?陸老師?”芬格爾跪在EVA的身前,那隻手僵在腰間很久很久,最後才鼓起勇氣覆上了潛水頭盔的麵罩。


    他的表情是那樣的溫柔,仿佛隔著玻璃就摸到了女孩的臉。


    “精神還在沉睡著。”陸離蹲在肅穆如僧侶的男孩麵前,右手虛虛地蓋在潛水頭盔的上空,“這座尼伯龍根救了他們,他們的精神被困在幻境般的音樂裏。”


    “那就好。”芬格爾似乎渾身都軟了,沒了力氣支撐肌肉,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他從始至終都拉著女孩的手,靜靜地握著,生怕她再次離開。


    陸離同樣是欣喜的,可眉毛始終緊鎖著。他忍不住回頭眺望了一樣青色的水池,心生疑竇。


    這座尼伯龍根同樣被賦予了一個強大的煉金矩陣,它的作用是滋養,可以保持旺盛的生命力並加速複蘇,長達千年的繭化會被大大縮短。


    但是入侵者離開這裏後,尼伯龍根將近破敗,這個矩陣也應該彌散與無形才對。正常情況來說,曾經執行格陵蘭計劃的下潛小組,血肉早就應該枯萎,精神也被徹底泯滅才對。


    可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入侵者確實取走了這座尼伯龍根的生命,包括海洋與水之王的珍藏。不過這個煉金矩陣倒是一直在運轉,直到不久前才熄滅。


    他們來的恰到好處,要是在晚上幾天等到矩陣徹底關閉,恐怕這些小隊的成員精神逸散,哪怕是他也無能為力了。


    為什麽煉金矩陣沒有關閉?


    陸離越過芬格爾,俯身拾起一枚貝殼。這些上麵都塗著極細的斑點,白色,似乎被某些東西啃食過。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這些貝殼就化作了齏粉,如珍珠的粉末簌簌而落。裏麵沒有任何生命力,反而留著死氣,能看到已經風幹成渣的貝肉,上麵同樣留著被洞穿的小孔。


    “特殊繭化?”陸離忽然想起了龍類的一種狀態。


    “特殊繭化?”芬格爾抬起頭,沒有沉溺在溫柔鄉不能自拔,“那是什麽?”


    “一種加速孵化出巨大身軀的能力,龍類通常要用在極其重要的時刻。”陸離似乎想到了什麽,飛速向水池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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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狀態隻有極其特殊的龍類才會使用,赫爾佐格進化成白王時就曾經這樣攫取過力量,整座紅井幾乎沒有任何活物,生命全被這些細線洞穿,營養物質以液體的方式進入繭化者體內。


    芬格爾也呆住了,這麽說……他曾經挖掘的那些珊瑚與貝類,都是死去的屍體?


    這種把周圍區域的生機都吸幹,是十足的暴虐行徑,隻有站在食物鏈最頂端的生物才會選擇這種暴虐的方式。


    “那EVA他們?”他問。


    陸離此時已經跑到了青色的水池旁邊,幾乎是把所有的精神力全部灌注在其中,甚至不惜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進去。


    肉眼可見的元素風暴在池塘上端匯聚,失去的四大元素匯聚成烏雲,在那朵雲層中電閃雷鳴,簡直就是一場普通的微型風暴!


    “要不要這麽誇張?”芬格爾喃喃地說,他開始不自覺地吞咽口水,望著陸離指尖的傷口,想要撲上去吮吸。


    然而不止是他,那些處於昏厥狀態的同伴們被鎖在潛水服裏,閉合的眼皮下是如蛇一樣滾動的眼球。他們的身軀中無處不發散著渴望,想要蘇醒。


    那團青色的池水終於複活了,它在沸騰,死寂的元素被第二次賦予新生。青色的水開始流動,慢慢吞沒了那個給‘繭’預留的位置。


    它忽然光滑得如一麵鏡子,竟然隱隱約約能照出人影來。


    陸離死死盯著水麵,人影是從未見過的一張臉,他的身軀並不高,一個正太的高度。但是那張稚嫩的臉正在慢慢生長,最後從一個孩童變成了中年人。


    他冷峻,威嚴,風、火、水、土、精神五種元素在身旁環繞。明明是虛擬的影像,隻是根據殘留的一絲精神複原出來的幻影,他卻在此時抬起頭,與水麵上空的陸離對視!


    “原來是你……”陸離望著那個威嚴如皇帝的陌生人,輕聲說。


    他揮手讓那個幻影粉碎,蕩起的水波開始迅速旋轉。池塘就像一口沸騰的鍋,咕嚕咕嚕地冒著泡,到最後水幹了,隻有一個淺淺的底。


    “陸……老師?”芬格爾用顫抖的聲線念出他的名字。


    “是太子。”陸離疲憊地收回目光,指尖的傷口自動愈合,“或許,我應該稱呼他為……皇帝!”


    “也就是說……有兩個入侵者?我們是第三個?”芬格爾聽明白了。


    陸離重重地點頭。


    奧丁是第一個進入尼伯龍根的人,他殺死了這座尼伯龍根,或許拿走了利維坦的繭,或許利維坦已經提前複蘇,他隻是取走了一些重要物品;第二個是太子,他借助奧丁打開的缺口複原了這裏的煉金矩陣,加速身軀的繭化;第三個是他與芬格爾,找到了這曾經遇難的隊員……


    “既然是特殊繭化,為什麽太子會留下他們的生命?”芬格爾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它如同一塊大石頭,壓在胸口喘不過來氣。


    “你倒不用擔心太子在他們身上做了什麽手腳,我已經檢查過了。”陸離長長吐出一口氣。


    “根據記載,就算是龍類采用這種特殊的繭化,也不會選擇混血種的生命。那些貝殼與珊瑚都是蘊含更多基因與生命力的亞種,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一種侮辱。在龍類的眼裏,哪怕是樹木蘊含的生命能量要比混血種純淨。”


    提起這件事陸離就對赫爾佐格不齒,他的行為簡直就是喪盡天良。哪怕擁有龍類的力量也不過是個惡心的蟲子,就算進化到最高的王座統治無數龍類,這群家夥依舊會對著他豎中指。


    芬格爾這才鬆了一口氣。


    龍類聽起來還是蠻挑食的一群家夥。不過想想也是,能不緊不慢地享用珍饈(指貝殼和珊瑚),誰會去吃一些令人作嘔的蟲子?就連踩死都懶得踩死。


    雖然把EVA他們比喻成蟲子有些說不過去,不過也正好,EVA他們才能撿一條命回來。


    “我們走吧,去船上給他們進行一次詳盡的檢查。”陸離抬頭望天。


    芬格爾點點頭,用安全繩索將一群人綁在一起,同時在自己的手臂上打了一個死結。在這裏喚醒他們並不合適,YAMAL號的醫療艙才是最佳的療養場所。


    咒文般的頌唱從陸離的嘴裏吐出,他的頭頂出現了一輪圓月,由無數道咒文組成。清冷的光輝灑在他們身上,是刺骨的寒氣。


    寒氣慢慢將他們囊括,短暫地出現了失重感。當潛水頭盔上的霧氣消失之後,他們立馬打開了氧氣瓶,氣泡浮沉,重新從尼伯龍根中回到冰冷的海水中。


    芬格爾看了一眼他的下側,他的同伴們都被安全繩索連接,首尾相連,如一條長長的蛇。


    他開始迅速上浮,已經迫不及待地等著登陸破冰船,擁抱同伴的體溫,感受他們的心跳。並不用擔心安全繩索的堅固,他曾經仔細檢查過,何況陸老師就在身邊,發生什麽意外都能搶救回來。


    不過他還是患得患失地向下望去,就像出門的人已經確認煤氣關閉,但還是忍不住開鎖回家檢查。


    陸離就在他的旁邊,分出一絲精神盯著這裏的情況,同時進入公共頻道:


    “呼叫YAMAL號,呼叫YAMAL號,我們已經成功救援被困的專員,正在返程,正在返程。”


    聽到久違的聲音,施耐德幾乎是長鬆了一口氣,那張猙獰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和藹的笑容,帶著如釋重負的解脫。


    “YAMAL號收到,醫療小組已經就位,正在等待你們返回。”


    “明白。”陸離的腳蹼靈活如魚尾,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迅速騰挪,水花聲陣陣,“對了,利維坦的殲滅怎麽樣了?”


    按照常理來說,楚子航和夏彌應該已經解決掉了利維坦,正在著手搬運巨大的龍骨才對。


    耳機中的聲音遲疑了一陣,三秒之後才傳來施耐德的聲音:“利維坦……沒有出現。”


    “什麽?”


    陸離與芬格爾對視,共同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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