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進行水下通訊頻道的第一次測試。”


    水下十五米,耳機中忽然傳來無比清晰的聲音。下潛小組的陸離與芬格爾都聽到了這句測試,給孤寂的旅途帶來了一絲心靈慰藉。


    自從卡塞爾學院明白尼伯龍根的運行構造以後,水下作業不再采用電波通訊,而是不約而同地選擇安全繩,裏麵嵌著一根細細的電纜,並且可以折疊,這樣進入尼伯龍根後通訊都不會中斷。


    “聲音很清楚。”陸離回應。


    他張嘴的時候氣泡迅速浮到上空,探照燈就在頭頂。這裏不同於三峽水庫墨綠色的水體,近乎純黑,氣泡轉瞬就被黑暗吞噬了。


    “很好,你們的記憶金屬膜通電正常嗎?”施耐德又問。


    這不是無的放矢。記憶金屬膜是裝備部最新研製用來抵禦龍類精神領域的防護,目前無法遠程監控,隻能通過使用者肉眼觀察。雖然有陸離在這種東西沒什麽用處,但他們是最佳的測試對象,並且也能測驗低溫下通訊設備是否正常運轉。


    “靜電屏障還在工作,我會降低領域的釋放,用來測驗這種新型武器。”陸離答。


    裝備部這次的改良蠻用心,在接近零度的環境下所有的設備都能正常工作。要知道許多精密的儀器可以在普通的水體溫度中運行,但同樣嬌貴得很,這也是一次重大突破了。


    “那就好。”施耐德回複,“還有一件事,我們找到了另一支尋找阿瓦隆島的小隊資料,可以說……幾乎可以確認是一場烏龍。”


    遠在作戰指揮室的執行部部長言簡意賅地說了一下具體的情況,包括雪與她的父親被這支小隊雇傭的事情。


    “也就是……雪和她的父親的確被那一夥人雇傭了?”陸離眯起眼睛。


    施耐德手中是曼施坦因傳輸回來的文字‘供詞’,這個幸存的船員確認了女孩曾與他們一起出海,甚至連極光都提到了。同樣的遭遇,在極光中他們失去了意誌,在蘇醒的時候已經來到陌生的地方。


    “如果催眠得到的情報是真的。”施耐德采用了巧妙的回答,他用餘光瞥去,兩個人仍舊在觀看電影,肩並著肩,嘴角勾起了一個微妙的弧度。


    “好,我明白了。”陸離結束了這次通訊。


    他沒有多說,因為施耐德是那種謹慎的人,不會因為這件事就掉以輕心,用不著他去教這位部長怎麽做事,相信他能作出正確的判斷。


    芬格爾一直在他的身邊,沒有說話,偶爾瞄一眼壓力計來確定下潛的深度。頭頂利箭似的燈光破開黑暗,可以確認的區域內隻能聽到水聲,連一條魚都沒有。


    “芬格爾,放輕鬆,有我在。”陸離說。


    他看著芬格爾的側臉,忽然聯想到在弗羅斯特記憶裏看到的幼年愷撒,那時他的母親古爾薇格過世,那雙冰藍色的瞳孔仿佛孤立了整個世界。


    而如今芬格爾遠比愷撒魁梧,但是他們的臉正在重合,主要是神情太相仿了。那是高度緊張,肌肉緊繃如一根線,眼中有悲傷有恐懼,似乎打翻了五味瓶,十足的複雜。


    “陸老師,我有些……害怕。”芬格爾輕聲說。


    “不是害怕這些龍類,而是害怕見到他們。我無法想象再次碰到他們的臉,感受他們的體溫。”


    “看過《情人結》這部電影嗎?”陸離問。


    芬格爾側臉看他,那張打理整齊的臉上看不出一絲邋遢,他細細修了眉,刮了胡子,竟然看上去年輕了很多歲。


    “沒看過。”他老實回答,文藝片或者愛情片無論是什麽時候的芬格爾都不會感興趣的,要是這種類型的電影前加上‘動作’這個標題,或許會看一看。


    “那我給你簡單講一下內容吧。”陸離竟然在水下二十米的深度,饒有興趣地充當影視解說員。


    “故事的男主人公叫侯嘉,女主人公叫屈然,他們從小在一起長大,因為家庭障礙無法結合,最後侯嘉選擇了出國。但是出國前他們讀了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讓他們幹涸的愛注入了一絲雨露。”


    陸離的語氣娓娓動聽,芬格爾慢慢也放鬆下來,慢慢沉浸在這個故事中。


    “在侯嘉出國的這幾年時間裏,異國他鄉的男女主角大多時間都在迷茫懷疑。侯嘉認為他是在浪費屈然的時間,屈然也覺得自己沒什麽優點,還不如讓侯嘉在外麵找個白富美嫁了。”


    “他們就這樣等啊等,七年之後,侯嘉回國,卻已經沒有和屈然重聚的勇氣,想否認自己在等待,因為最終麵對的可能是放棄了的對方。”


    在這裏陸離停頓,芬格爾以為故事講完,他在這個故事裏找到了自己的影子,置身處地怒上心頭,忍不住破口大罵:


    “這是哪個傻.逼導演拍攝的故事?等了七年連見一麵的勇氣都沒有?這是什麽垃圾劇情!”


    急促的呼吸讓氣泡變多了,陸離看著慢慢恢複正常的室友,問道:


    “如果你是侯嘉,麵對等了自己七年的屈然,你會怎麽做?”


    “當然是去找她!親吻她!愛她!告訴她老子這麽多年守身如玉,就是為了和你重逢!”芬格爾喘著粗氣,“這才是男人該做的事情!”


    “哪怕他們之間有著父母的阻隔?”


    “沒錯!”幾乎是脫口而出的咆哮。


    “你這不是知道答案嗎?”陸離微微一笑,然後惡趣味地說,“哦,對了,剛才那個故事沒有講完。”


    他這才將故事的結局說出,兩人中間有一根聯絡線,足以讓清晰的聲音傳入潛水頭盔裏:


    “後來家庭的障礙消失了,長輩的恩怨因為生命的流逝徹底消失。電影的最後一幕是他們拍攝婚紗照,望著鏡頭,淚中帶笑。”


    “啊?”芬格爾終於恢複了正常,嘴角抽動,一臉錯愕。不過那種緊張、害怕、擔憂、憤怒倒是彌散於無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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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老師你早說嘛……”


    “難道你喜歡那個悲劇似的結尾?”陸離捏著下巴,“其實在我看來那個悲劇似的結尾也不錯,要我是導演,影片在那裏定格也算不錯。”


    “除了變態誰會喜歡悲劇啊!”芬格爾無意中影射了很多人。


    陸離決定不和他爭論悲劇與否的問題,而是盯著他的眼睛:“所以呢?你和伊娃·蘭格雷之間有長輩的恩怨嗎?你和那些人的友誼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嗎?他們看到你,隻有欣喜與愉悅,你在這裏自怨自艾個什麽勁?”


    伊娃·蘭格雷,在當年的卡塞爾學院是個響當當的名字。


    現如今這些人的檔案都被封存了,他們對於校董會來說就像瘟疫一樣人人談之變色。但還是很多人會念出伊娃這個名字,因為這個名字的英文翻譯是EVA,她同時也是學院的秘書諾瑪·勞恩斯。


    “我知道了,謝謝你,陸老師。”芬格爾深深吸了一口氣。


    又是一陣沉默的下潛,洋流平靜,在較深的水域終於看到了那些海洋生物。巨大的陰影蒙在遠方,那竟然是一隻罕見的白鯨!


    白鯨似乎沒有注意到屁股後麵這兩個小家夥,陸離他們也沒有打擾。白鯨隻是純粹的海洋生物,並沒有龍類亞種的特征,它慢悠悠地水中晃蕩,最後遠離了這片區域。


    “嚇了我了,我還以為是利維坦呢。”芬格爾望著那個遠去的龐然大物,小聲說。


    “應該不是利維坦。”陸離眯著眼睛,“我攜帶的檢測儀沒有預警,不過不要放鬆警惕,我們就要到了。”


    他們目前已經下潛到170米的深度,根據被塵封的任務日誌記載,大約就是這個位置,當年的小組看到了‘門’,誤入尼伯龍根後‘門’永遠地關上了,他們也永遠地沉睡在那裏。那時卡塞爾學院還沒有確認尼伯龍根的存在,隻以為他們遭遇了意外。


    【嘀——嘀——嘀——】


    胸前的靜電屏障忽然預警,這是遭遇精神領域的征兆,在那些看不見的層麵交鋒已經產生。


    “你們已經抵達了預定地點。”施耐德極其沉重的聲音從頻道中傳來,“要小心,尤其是那扇門。”


    “收到。”陸離與芬格爾在附近懸浮,沒有選擇繼續下潛。


    這裏的水溫忽然降低了,北冰洋的冷空氣足以到達零下四十度,就連海水也是零度左右,可一般的情況不會結冰。這是因為鹽度的影響,通常在零下1.8攝氏度才會析出冰晶。


    “要來了……”芬格爾低聲說。


    兩人同時點亮黃金瞳,警惕地掃視四周。通常水體的溫度在二十攝氏度左右,並不會覺得寒冷,反而會有一種溫暖感。但是此刻由於特殊的地理位置,他們無比的寒冷,呼出一口氣仿佛要把肺腑都凍住。


    “滾!”陸離忽然一個大轉身。


    聲音洪亮仿佛山頂古寺敲鍾,芬格爾被精神領域囊括尚未察覺異樣,但是當他轉頭與陸離保持一個方向的時候,在水中看到了黑影。它細長的尾巴在海水裏攪動,竟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龍類!位於第二形態的純血龍類!


    這放在以往是個不可一世的存在。


    海麵中忽然形成了薄薄的、光滑似油的液體,隨著潮流一起向他們湧來。通過頭頂的探照燈可以發現,在行進的過程中它們變成了泥濘的環狀,看起來就像一團膠水。


    陸離與芬格爾都看過海水結冰的演化,這是顛覆物理學的一種情況——暖點的海水向下,空氣與海水都不傳遞溫度,水麵開始結冰。正常的自然環境需要數年才能演化至此,而這個龍類隻用了短短的幾秒鍾。


    麵對成型的冰牢,陸離隻說了一個字。


    聲波似乎蘊藏著無與倫比的力量,迅速撞碎了那些析出的冰環,就連龍類都被吼得倒退數米,胸口仿佛被重物擊中,噴了一大口血出來。


    它用於偽裝沒有點亮的黃金瞳在此刻終於綻放,金光透過血霧,能看到一雙暴怒以及充滿懷疑的眼睛。


    似乎察覺到這是個不可力敵的敵人,它不再猶豫轉身離開。附近的海水因為超低溫,在它的撲動下正在緩緩凝固,這是一個森嚴的防禦,冰層可以有效阻止敵人。


    但是它錯誤地預計一件事。


    陸離不需要破冰,甚至不需要追趕,他抬手就是烏金色的光澤閃爍,在喘息間投擲出那柄永恒之槍的投影。


    無論它前進的速度是否堪比魚雷,無論是否沿途布下了障礙,都被那一根長槍貫穿後心,被釘死在冰麵上。


    火焰自動蔓延,那堵冰牆上似乎被澆了一層油,轉眼間熊熊大火迅速燃燒,讓附近化作一片火海,血腥味與冰塊全部在純白的烈焰中消失,亮如白晝的火光照亮了陸離那種處變不驚的側臉。


    “看門人已經被我殺死了,準備好,我要打開這座尼伯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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