漲潮了。


    蒼白色的海水卷著龍類屍體的殘骸,那些青色的碎片在微弱的燈光下仿佛斷裂的青銅,它們在震動的海麵中被一抹火光化作灰燼,連綿不斷的爆炸讓海水熊熊燃燒,黑色的天幕在一瞬間亮如白晝。


    “最後一波,清除!”蘇恩曦嘹亮地打了一個響指,“隻用了幾枚搭載煉金彈頭的-3導彈,沒有發射核彈,將會減少幾億美元的損失!”


    “出動了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吧?”酒德麻衣俯瞰大海,低聲說。


    海麵上的大潮已經落下,憑借她的眼力已經看不到什麽殘骸的碎片。在更遠處汽笛轟鳴,一艘巨大的遊輪緩緩駛來。站在甲板上的人都是搭載氧氣設備的潛水服,手拿魚叉。他們負責最後的捕撈、善後工作,會用特製的煉金液體溶解所有的殘骸,確保不會留下任何破綻。


    “我們該去找那位教授拿回老板的貨物了。”她收回目光。


    “等等……要是他不打算給我們怎麽辦?硬搶嗎?”蘇恩曦忽然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


    “以他的人品,應該不至於抵賴。”酒德麻衣正在編輯短信,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煉金彈頭的影響,這裏的信號極其微弱。她隻能暫定一個程序,等到信號恢複的時候自動發送出去。


    “希望吧。”蘇恩曦麵向遠方,複活節島的輪廓越來越真切。


    特雷瓦卡山山麓,卡塞爾學院的師生們都在遠眺大海。


    他們腳下的土地已經是赤紅一片,大雨也澆不滅那些龍血之火,焦黑的土地似乎投下過航空導彈。


    在這些燃起的火焰中,魁梧的屍體正在迅速燃燒,大半血肉都變成焦炭,混著飄落的大雨埋藏在大地深處。那些隻剩骨骼的殘骸紅得發亮,尤其是猙獰的頭骨,就像一具赤銅,很難想象不久前眼眶中還閃爍著金色巨瞳。


    “陸老師,大海上是不是……”路明非問。


    這裏距離大海足有十幾裏,他們無法看清夜色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那一抹衝天的火光誰也無法忘卻,這裏是第一戰場,但是有人開辟了第二戰場,與他們共同作戰的人不知是敵是友。


    “有人利用科技的力量阻擊龍類,不是敵人,但估計也不是朋友。”陸離說。


    他在棉托羅的腦海中看到了很多,包括‘世界的暗麵’會派人來接應他。想必那場爆炸與這次接應有關,在海風中傳來了腥甜的鮮血氣味,還摻雜著火藥與硫磺。


    “龍類?是世界的暗麵派來的?”路明非又問,“世界的暗麵究竟是什麽?”


    “是一群由龍類、混血種組成的下三濫組織,是我們的敵人。”陸離說。


    路明非似懂非懂地點頭,在似乎永不停歇的大雨中,他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是個有眼色的人,陸老師顯然對這件事不想多說,到了時間就會告訴他,就好比他才知道師妹是大地與山之王這件事。


    不過這次李嘉圖同學誤會了陸離教授,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不知道。


    棉托羅·瑪圖在‘世界的暗麵’中隻是一枚棋子,沒有涉及到核心機密,從他的腦海中隻能拚湊出蛛絲馬跡,幕後黑手究竟是誰不得而知。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個組織應該和尼德霍格一樣永遠沉睡在地獄中。


    “結束了,我們應該回去拯救那些落難的分部成員了。”夏彌眯起眼睛。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那是一個被開鑿出來的深坑,裏麵躺著尚有一絲餘力的棉托羅。這是個雞賊的家夥,在戰鬥開始之後迅速躲到了安全的位置,以免死於不明的大範圍AOE傷害。


    “明非,去把棉托羅帶上。”陸離說。


    “哦,差點把這件事忘了。”路明非一拍腦門,滿嘴鄙夷地快跑過去。


    說起來棉托羅真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他留著一口氣苟延殘喘還不如死在這場戰鬥裏。如果癡心妄想有什麽龍類踩著七彩祥雲把他救走,那無疑是癡人說夢。


    他一把薅著棉托羅的衣領從深坑中拖拽出來,對方的瞳孔種隻有驚恐並無任何掙紮,捏著鼻子的路明非跟拎著小雞崽一樣把他帶到眾人的眼前。


    陸離、夏彌、楚子航紛紛捂著鼻子,他們終於知道路明非為什麽會有這個舉動了。


    從正麵看,棉托羅完好無損,隻不過是皮膚鬆弛,臉上是攝人的灰斑,隻有上了年紀生命走到盡頭的老人才有這種特征。


    不過他的背後並沒有如此完好,黑色的作戰服被燒出一個大坑,皮膚與作戰服融化後的粘稠黑色液體粘在一起,除了焦臭味還有特殊的香味,血肉模糊,令人惡心到能把隔夜飯吐出來。


    想來他原先是背部對著天空,不知道誰的戰場中飛出一團火星,擊中了這個可恥的叛徒。後來為了撲滅背部的大火,隻能在坭坑裏打滾,漸漸沒有了力氣。


    “我說……真要把這個家夥帶回去麽?”路明非滿手泥濘,一臉嫌棄,“反正也是狗叛徒,不如我們按照《亞伯拉罕血統契約》把他就地處決算了。”


    “他還有點用,不然師兄你一會而還要用言靈之力救活他。”夏彌慢悠悠地說,“分部有不少成員都中了那種煉金術的毒藥,就算你和教授合力救活他們,那些煉金細菌也不會消失。”


    “我說為什麽救分部成員要把這個家夥帶上呢。”路明非恍然大悟,剛才他執行陸離的指令幾乎沒有動腦子。


    陸離在離開前扭頭望了一眼那些還在熊熊燃燒的龍骨,隨意的揮手,一層無形的領域籠罩了這些龐然大物。


    不需要人工看護,也無法有人靠近這些骨骼,等到傍晚救援抵達之後這些龍骨會被拆分送到本部去。


    暴雨中幾人陸續邁開腳步,忽然一封短信跳入陸離的手機,他拉開緊緊貼在大腿上的西服口袋,取出,忽然停住。


    “稍等片刻,還有一點事情要處理。”他抬起頭。本來這樁交易不應該讓他們看見的,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三人滿腹疑惑,好奇地仰視天空,大雨打濕了他們的睫毛,緊貼眼皮。刺眼的光圈忽然從漆黑的雲層中打下,楚子航、路明非因為突如其來的強光遮住目光,而夏彌隻是微微眯眼,陸離則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們都聽到了直升機旋翼的聲音。


    雨夜被風吼撕破,那架直升機距離他們非常近,從千米之上的一個小黑點,到最後越來越大。他們都非常好奇,究竟是什麽人會在這個時間抵達複活節島?敵人?朋友?


    “不能提前說一聲麽?”陸離率先開口,略帶無奈。


    接到短信的時候直升機已經處於領域的邊緣,也來不及讓路明非他們離開,當然在這裏也沒有什麽事。


    “手機剛才一直沒信號。”艙門在半空中打開,從上麵跳下來一個長腿的女孩,美貌,妖異。


    “老板娘?”路明非看清那張臉後,稱謂脫口而出。


    不止一位,飛機上還有一個女孩很自來熟地跟他打招呼。路明非確信沒有見過她,但是乍一看又覺得有點熟悉。他忽然想到上次拍賣會遇到的長腿老板娘,跟他說過另一位才是管賬的真正老板娘,顯然就是這位吧?


    “老板娘?路師兄你給她們打過工?”夏彌隨口一問。


    這一問不要緊,路明非冷汗都出來了,貌似在這裏暴露在風俗業實習的經驗是不是不太好?尤其是楚子航罕見的給他使了眼色,要是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你想死別帶上我’?或者是‘你亂說就把你殺掉’!


    對啊,楚師兄當年也是大名鼎鼎的右京·橘,高天原內人見人愛的美少年!還有康乃馨先生陸老師……


    想到這路明非哆哆嗦嗦地扭頭,正好對上了陸離的那張臉,和善的笑容,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氣。


    酒德麻衣罕見的與夏彌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情況是不是有些不對?三個大男人彼此使著眼色,仿佛暗流湧動,氣氛一時間僵住了。


    還是楚子航一聲咳嗽打破了僵局。


    冰封消融,陸離從尼伯龍根中取出那枚不鏽鋼金屬筒,把海洋與水之王的胚胎還給酒德麻衣。他是個守信用的人,反正在煉金原理部留下了足夠的龍王之血,既然對方索要,也應該物歸原主了。


    他不想多說什麽,也猜到了阻攔龍類是她們的手筆,至於原因不想追究,沒有意義,何況也省去了出手的麻煩,追問對方也不會說。


    “師兄你怎麽樣?身體不舒服?”夏彌貼心地問。


    楚子航難得有點窘迫,故作鎮定:“喉嚨有些癢。”


    夏彌沒有懷疑,酒德麻衣仔細檢查了胚胎之後也轉身離開,沒有什麽敘舊的話,他們不熟。


    那雙令人欽羨的長腿邁向直升機。這架鐵鳥始終沒有降落,繩梯從半空中拋下,她拎著不鏽鋼金屬筒抓住繩梯,被這架鐵鳥帶到空中,暴風雨中黑色作戰服緊緊地貼在她身上,纖細娉婷,美得像是一幅畫。


    “右京!小櫻花!下次再見!”蘇恩曦倒是饒有興趣地跟他們揮手告別。


    至於陸離完全被她忽視了,和酒德麻衣一樣,她一輩子都不想看見這位危險的教授,還是小白兔一號、小白兔二號可愛。


    “右京?小櫻花?”夏彌更是一頭霧水了,如果說先前三個大男人有些僵硬的舉動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看不清真相。現在就是太平洋倒灌,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兩位師兄?這是你們的外號?還是什麽稱謂?”她的目光變得危險起來,當然這和路明非沒什麽關係,主要是楚子航。


    他什麽時候認識了兩位美貌比自己遜色不太多的女孩?


    “師妹,我也聽不懂她們說什麽呢,隻是有過一麵之緣。”路明非果斷腳底抹油溜了,他沒必要對夏彌解釋什麽,該操心的是楚師兄。


    “師兄……”夏彌歪著頭,聲音拉得許長,甜得能膩死人。


    “我不認識她們。”楚子航的解釋有些蒼白無力,偏偏是大實話,他這是第一次見到這兩位,怎麽精準地說出了自己的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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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麽?”夏彌顯然不相信,踮起腳尖滿臉審視,距離他越來越近。


    麵對迫近的女孩,楚子航聞到了她身上好聞的草木香味,溫熱的吐息鋪在臉上,仿佛站在盛大的花叢中,迷失了自我。他隻能擰過頭,臉不知道什麽原因有點紅:


    “是的。”


    “別鬧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陸離無聲地笑笑。


    大雨似乎永不停歇,打算下到世界的盡頭。幾人沿著山麓的石階緩緩下山,他們腳下的峭壁上白浪退回大海。這場複活節島之行,隻差最後一件事就可以圓滿告終,對於他們不過是舉手投足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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