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驚慌之下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口腔裏濃濃的鐵鏽味直往肚子裏咽,溫熱還帶著點甜的觸感讓他一陣幹嘔,險些把胃裏的酸水吐出來。


    他看到了什麽?陸老師沒有進攻未知的龍類,而是出手打傷了棉托羅副部長!


    這一幕太幻滅了,幻滅到就像有某個小國遭受了恐怖分子的襲擊,該國家的領導人去找聯合國秘書長出動維和部隊。聯合國秘書長說‘為了世界的和平,我們一定會消滅這些該死的恐怖分子’!然後隻見聯合國秘書長摔杯為號,本應該救人民於苦難的維和部隊立刻把小國領導人給逮捕了,恐怖分子的首領從密室走出來對這一幕拍手稱讚。


    “這……你……我……他……”


    新生聯誼會的主席路明非同學,自詡見過大場麵,可這種場麵還是第一次見,語無倫次,說不出話來。隻有那根手指顫顫巍巍地晃來晃去,好像癲癇病發作了。


    茫茫的天空下,大雨傾盆,幾個人在雨中默然佇立,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棉托羅摔倒在地上,一瞬間衰老了幾十歲,那張鐵打似的堅毅側臉上,皺紋如幹枯的樹皮。有半截身子躺在泥濘地裏,一隻手伸過頭頂,指著的方向是生死不明的楚子航。


    在這位副部長的身後,就是目瞪口呆的路明非,腳下的七宗罪被風吹過,七個不同的音節演奏了一場盛大的樂曲。與他站在一條平行線上的就是陸離,赤手空拳,永恒之槍岡格尼爾在手中化作金色的光點。


    而在這對師生的對麵,就是被黑霧籠罩的龍類,雙目閃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大地開始震動,失重感降臨在每個人的身上,落在窪地的雨水也開始小規模抖動,沒有什麽美感,急促,就像有人抓了一把豆子對著大地灑落出去。


    路明非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勉強保持鎮定。


    他的第一感覺就是地震,但他們處於曠野中,沒有什麽高大的建築物,遠不用擔心鋼筋混凝土把他們埋在地心。


    當然就是處於居民區也沒事,這座島嶼與世隔絕,大多都是用木板、茅草搭建的別具一格的房屋,拍不死人。那些木板和茅草要是真被震塌了,正好可以當做床板和被子,睡一覺醒來就能看到卡塞爾學院的支援部隊。


    除非……島上的三座火山以及那座普通的山嶽被震塌了。


    這個念頭隻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據路明非所知,地震的威力應該不足以讓山嶽倒塌吧?或許……應該……不會?


    “他媽的!”路明非忽然飆了一句髒話,這是地麵震動之後的第三秒,他終於反應過來了。


    這不是地震!而是火山噴發!比地震還要恐怖的自然災害!


    島嶼內三座火山口都冒起了濃濃的黑煙,濃厚的灰雲讓大雨也化不開,空氣中彌漫著硫磺的刺鼻味。尤其是距離他們最近的特雷瓦卡山,這座普通的山嶽此時搖搖欲墜,巨大的裂縫從山麓一直蔓延到山頂,好像一個開裂的雞蛋殼!


    “陸老師!”路明非急吼吼地喊,也顧不得思考為什麽他會對棉托羅出手了。


    “噓,仔細看。”麵對三座火山即將噴發,一座山嶽將傾猶如末日降臨的場麵,陸離隻是豎起一根手指,沒有太大的動容。


    而黑影也頗有默契地轉身,放心地將後背留給他們。


    “看?看什麽?”路明非心驚膽戰地嘟囔,他可沒有一顆大心髒,這種世界末日的災害前還能如此沉得住氣。但是轉念一想陸老師也在這裏,他操心什麽勁?


    焦躁、急切與急速分泌的腎上腺素慢慢恢複到正常的指標,他順著一人一龍的目光眺望,再次發現了不同的端倪。在火山噴發、大雨滂沱的聲音中,還有幾聲雀躍的嘶吼與咆哮。


    “是……元素亂流?”冷靜下來的路明非終於意識到這次危害的正確名詞。


    他不止一次在教科書上看到過,這個世界由地、水、火、風、精神五種元素組成,在劇烈擾動的情況下,元素們會在雲端的紊亂,同時引發肉眼可見的大氣現象,普通人也能察覺到。


    這種元素亂流通常隻有高階龍類的複蘇才能引起,會引發末日般的災難。


    “三個火係的三代種,一個地係的三代種。”陸離緩緩揭曉了元素亂流產生的原因,“看來他們才是圖書館真正的看門人。”


    “四個三代種?”路明非有些錯愕。


    三代種乍一聽沒有什麽可怕的,別說三峽那次與次代種參孫打得如火如荼,青銅與火之王本龍他也覲見過,還經常跟他一起吃宵夜、打遊戲、看美女。但是龍族向來都是一群高貴的生物,很少群居出現,尤其是位於巨龍形態的三代種們聯袂蘇醒,這個場麵倒是滿震撼人心的。


    陸離點點頭,默然轉身,徑直越過已經被雨澆得如同落湯雞似的棉托羅,將楚子航從地麵上攙起,一隻手搭在他的肩頭,轉身說:


    “我們四個人,對他們四個,有沒有信心?”


    “四個?”路明非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陸離。


    他懷疑陸老師的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就算換上昏迷不醒的師兄,也是三打四啊?難道是把棉托羅也算進去了?他細皮嫩肉的,夠給巨龍塞牙縫的嗎?


    “陸老師,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麽?”路明非的嘴角往後努了努,“是我們二打五吧?”


    他的高數成績雖然一塌糊塗,但是十以內的加減法還是沒問題的。他一個,陸老師一個,楚子航重病,棉托羅不算人。而對方是四個三代種,還有一個疑似次代種乃至更高的存在,怎麽看都是二打五。


    “很輕鬆,我一個就能打全部。”不等陸離回答這個問題,那團黑霧竟然率先開口了。


    “不過總要給年輕人一點曆練機會吧?”陸離聳聳肩,兩個人的語氣都蠻輕鬆的。


    路明非徹底懵了,聽這語氣……黑影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陸老師還跟她認識還很熟?這可不對勁,未來很可能成為秘黨領袖的陸老師竟然私通龍族?這是掉腦袋的大罪!


    “等等!等等!你們打什麽啞謎呢?”路明非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二傻子,被蒙在鼓裏什麽也不知道,“兩位好漢,誰能給我解釋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要聽全部的過程!”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那就長話短說!”路明非由於懷疑陸老師誤入歧途,腰板硬了,膽子跟聲音也跟著大起來。


    “好吧,距離那四個小東西完全蘇醒還需要一段時間,我相信棉托羅副部長也不知道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是如何被識破的吧?”陸離微笑著走到路明非身邊。


    他一手拖著楚子航,另一隻手忽然伸出來,墊在路明非的下巴上,虛虛地托著,距離幾公分。


    李嘉圖同學尤為不解,心說這是幹什麽?殺人滅口還是打算用含情脈脈的攻勢讓自己心軟?


    “避免你的下巴脫臼。”陸離一語道破他心中的疑惑,扭頭望向黑霧,“還要一直保持這個狀態嗎?不對你的路師兄打聲招呼?”


    路師兄?聽到這個獨特的名詞,李嘉圖同學心裏隱隱生出濃濃的不安。


    他扭頭望向渾身籠罩在黑霧的龍類,隨著飄搖的風雨,黑霧如陡然升高的蠟燭火焰那樣,被輕輕一口氣吹散了。


    然後路明非看到青色的雙翼緊貼脊背,隱入密集的鱗片中,魁梧膨脹的身軀不斷縮小,汗毛替代了青色的鱗片,稚嫩的白皙肌膚勝雪。他這才發現龍類竟然套著卡塞爾學院執行部的作戰服,他也有一套,不過做工和麵料看起來沒有對方考究。


    最後那張猙獰、威嚴像是佩戴法老王黃金麵具的臉,也恢複正常。女孩麵無表情,栗色的發梢被雨水打濕黏在嘴角,笑,但是沒有一絲溫度:


    “路師兄,晚上好。”


    “喔喔喔喔喔……”路明非罕見的發出了公雞似的聲音,這個類似妖怪般完美無瑕的麵孔,龍類的身份脫口而出,“師妹?”


    他的嘴巴大到足以看見亞健康的胃,頜骨彈響,肌肉緊繃,酸痛瞬間讓大半張臉失去知覺。陸離果然有先見之明,墊在下巴處的手忽然輕輕一抬,所有的關節複位,及時治好了路明非,否則他連不要死都說不出來。


    “夏專員?”棉托羅驚愕地看著那張姣好的麵孔,卻沒有任何力氣捶胸頓足抒發哀痛。


    他終於明白陸離這未卜先知般的能力是從何而來,正是他自作聰明撒的謊,對方卻將計就計,可謂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介紹一下,她以前的身份是大地與山之王耶夢加得,現如今是卡塞爾學院一年級新生,我的學生。”陸離揉了揉路明非臉部僵硬的肌肉,大大緩解了酸楚的痛苦。


    然後這位教授雙膝彎曲,蹲著低下頭,與地麵上躺著的棉托羅對視,“我早就知道她的身份,現在你明白那份‘縝密’的計劃哪裏出現漏洞了吧?”


    “陸老師……這……”路明非淩亂了。


    “你可以理解為羅納德·唐的那種情況,現在她隸屬於卡塞爾學院,不是毀天滅地的龍王。”陸離換了一個通俗易懂的解釋。


    “那就好……那就好……”路明非鬆了一口氣,剛才那一瞬間他沒由來的恐懼,如果師妹不是變成了人類,豈不是以後要對她刀兵相向?


    這……太殘忍了。


    “羅納德·唐的那種情況?”棉托羅重複這句話,細細品味,最後驚叫出聲,“卡塞爾學院內……藏著兩頭龍王!”


    “你這個說法聽著蠻奇怪的,不過學院裏可不是隻有兩位龍王,還有更多你無法想象的存在。”


    陸離緩緩伸出手,抓住他的頭發,強迫那雙暗淡的黃金瞳對視,忽然一改和善的笑容:“我在你的身上聞到了進化藥的味道,你的同夥還有誰?!”


    冷厲的笑容讓路明非打了一個寒顫,無論是服下進化藥還是屠殺同伴、毒害楚子航,都觸及到陸老師的底線,自然對這個家夥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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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會說的……你們永遠無法理解……世界的暗麵!”棉托羅似乎燃盡了生命最後的燭火,沙啞而又狂熱的笑了起來,連雨聲也掩蓋不住。


    “世界的暗麵?我呸!”陸離輕輕啐了一口,“以為自己的嘴巴很硬?還想用楚子航的安危威脅我?別做夢了!”


    棉托羅什麽都做不到,他體內的龍血被封存了,無法頌唱出那個煉金術咒文。


    他的手忽然蒙上了一層白光,薅住棉托羅頭發的那隻手虛虛地上提,一道虛幻、透明的精神從這具蒼老的軀體中被剝奪出來。


    陸離慢慢站起身,與那道虛幻的精神對視,兩個人的眼中同時亮起藤蔓似的金色花紋,大雨落在他們腳下因山體活動而產生的縫隙中。


    這個過程大概持續了十秒鍾,隨著輕輕的揮手,棉托羅虛幻的精神飄回那具蒼老的身軀中。他的身體恢複了一點活動能力,連忙捂著自己的臉,驚恐且狼狽地趴在泥坑中,高聲問:


    “你……你對我做了什麽?”


    “看了一眼你的記憶,棉托羅·瑪圖。”陸離念出他的全名,“你的祖先是拉帕努伊人的酋長霍圖?瑪圖,用這種煉金術毒藥殺死了厄仁·艾依羅,手裏不僅保存著當年霍圖?瑪圖抄寫的朗戈朗戈木板拓印,就連用來翻譯的字典都有!”


    真相大白,路明非就說厄仁·艾依羅不會死於什麽可笑的結核病,而是與這次投毒案件同出一轍的煉金術產品。


    “那他對師兄下毒,是因為當年代表秘黨勢力的厄仁·艾依羅迫害過拉帕努伊人,他要報仇雪恨?”路明非脫口而出,不過擔任新生聯誼會主席的這段時間,讓他學會了用另一個角度看問題,馬上點出更深層次的現實:


    “不對,他有字典和拓印本,說明他也知道圖書館的真相,隻不過沒有能力進入。而我們卻掌握了進入的辦法和鑰匙……他這是謀財害命!”


    “非常正確!”陸離肯定地點頭,“瑪圖一家從二百多年前就投靠了所謂的‘世界的暗麵’,他們是龍類的奴仆,守護著這座圖書館的秘密。如今我們拿到了世界大地圖,他的潛伏任務就已經結束了。”


    叛徒從古至今都是令人不齒的對象,路明非望著地上那個罪魁禍首,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要是為了幾百年前的恩怨而報複,他或許會承認這個家夥是條漢子。


    “殺了他!”沉默良久的夏彌用怨毒的目光看著他。


    “他是該死,手上染了這麽多血。有罪人必將得到審判!但他的這條命還有點用,讓他再苟延殘喘一段時間。”陸離仰頭麵向天空,任由暴雨打在自己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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