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11日,夜。


    陸離扭頭向舷窗外看去,雲層似海。


    黑色的灣流G550機翼上空的氣流正在燃燒,閃亮到甚至讓上空的銀河都黯然失色。他的旁邊就是路明非,係著安全帶耷拉著腦袋,眼皮跟灌鉛了一樣沉,總是往下墜。


    隔著一個過道就是楚子航,他已經佩戴防噪耳機睡著了,呼吸勻稱,身姿平穩。隻不過眼罩上的圖案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令人不禁想到卡姿蘭的廣告,也不知道出自哪個動漫角色。


    不用說也知道是坐在他旁邊的女孩選擇的,而夏彌同學則揉了揉發酸的眼睛,膝蓋上平鋪著筆記本電腦,標題是《煉金原理部2009年度工作報告》。


    “總有一種莫名的既視感。”陸離在心裏說。


    好像這一幕已經見到很多次了,似乎上次和幾位學生出行還在不久前。


    隻不過這次他並非要前往南極、北極亦或是奧卡諾根湖,而是位於南緯27度,西經109度的智利複活節島,這是諾瑪搶救回來的數據,在上麵存在一個龍類遠古遺跡,被水怪守護的青銅齒輪就是打開大門的唯一鑰匙。


    “啊?陸老師你說什麽?”路明非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他處於半睡半醒中間,忽然夢到一個足球命中自己的臉,驟然驚醒,聽到了那句呢喃。


    “我說你怎麽還不睡?我們還要飛很長時間呢。”陸離遞過去一張餐巾紙,示意他擦擦嘴角。


    相比於楚子航優雅的睡姿,路明非在睡覺的時候讓人不敢恭維,先不說迷迷糊糊中比劃的柔道動作,嘴巴就跟泡泡龍似的不停流哈喇子,襯衫的領口都被浸濕了。


    “睡不著嘛……畢竟我還是第一次去複活節島呢,聽說上麵有14噸重的大雕像!我今天下午接到任務通知後查了好幾個小時的攻略!”他用紙巾擦著口水,興致勃勃。


    “雕塑有什麽好看的?”陸離也無聊睡不著,隨意說了一句,緊接著才察覺到不對,目光犀利地盯著他,“等等……你查了好幾個小時的旅遊攻略?你以為這次是什麽?旅遊嗎?重點是任務!”


    “難道不是公費旅遊嗎?”路明非眨著無辜的大眼睛。


    過道右側的鍵盤聲也停止了,夏彌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個極具夏威夷風格的草帽戴在頭頂,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有那麽一瞬間,陸離懷疑諾瑪發錯了任務通知,把任務改成旅遊兩個字了。不過他確信以諾瑪的精密不會出現這種失誤,否則她的硬盤就需要格式化一次了。


    “誰跟你說旅遊的?”他在路明非的頭上不重不輕地敲了一下,發蠟的觸感有些紮手,“我們是去探索龍族遺跡的!能找到遠古龍族長老會繪製的世界大地圖,許多曆史的謎團都可以迎刃而解!給我認真一點啊混蛋!”


    “有區別嗎?”路明非吃痛地捂著頭頂,聳聳肩,“反正有陸老師你出馬,哪怕龍王來了不也是小菜一碟?現在學院內想和你出任務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畢竟任務毫無難度,權當是公費旅遊了。”


    “我記得卡塞爾學院教職工和學生加在一起就兩千多人。”陸離糾正道。


    “都一樣嘛,比喻,比喻。”路明非笑笑。


    陸離看得愣了一下,原本想指責學院的風氣越來越差,後來轉念一想,貌似這種說法也沒什麽不對,反正都是一個人單槍匹馬就能搞定,讓這幫學生們輕鬆一點也沒什麽不對。


    隻不過……這次任務為什麽要帶上他們?讓他們留在學院裏學習不好嗎?


    這個問題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大腦邏輯自動給出答案——讓這幫學生來是來鍛煉他們的,可不是公費旅遊的,何況情況未知,在複活節島秘黨已經駐紮一支小隊多年,但始終沒有發現遺跡的蹤影。


    “明非啊……”陸離說。


    路明非正從前方座椅的網兜裏掏那本旅遊雜誌,聽到叫自己的名字,扭過身子望向聲音的來源。那張英俊的臉上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眉宇的弧度要翹到天上去了。


    “陸……陸老師……幹嘛?”他顫顫巍巍地說,心裏卻在哀嚎這件事竟然沒有算了,他原本以為陸老師已經默許了公費旅遊這件事。


    “坐好!”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侵犯的威嚴。


    路明非立刻轉過身子從前傾的姿態恢複正坐,雙手搭在膝蓋上挺直腰板。而夏彌也偷偷摸摸把草帽摘掉了,鍵盤的敲擊聲混在機身撕裂空氣的咆哮中,低不可聞。


    “很高興學院的諸位能信任我。”陸離說,“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旅遊的事情為什麽不能放在假期呢?而是要占用你們上學的時間?”


    “因為這是任務!”路明非當了一段時間的新生聯誼會主席,說大話的本事也見長了,“從我們加入卡塞爾學院的那一天,就肩負著對抗龍類複蘇的命運……”


    他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串,足以記錄下來當著全校師生麵前演講的稿子。


    “道理你都知道,所以你不覺得把這次任務當成公費旅遊是很草率的一件事嗎?雖說一切要是順利,和公費旅遊也沒什麽區別,但你不能抱著這個思想。”陸離認真地說。


    路明非痛心疾首地點點頭。


    他算是明白了,陸老師的告誡是說——行為上和公費旅遊沒什麽區別,但是你不能抱著公費旅行的目的,兩者是截然不同的一件事,雖然從概念上容易混淆罷了。


    “唉,原來不是為了獎勵獎勵我期中考試進步,白高興一場……”


    “唉,原來不是獎勵本姑娘最近勞苦功高,白高興一場……”


    上完一堂思想教育的課路明非與夏彌同時在心裏哀嚎,然後頗有默契地扭過頭,目光在座椅的過道中聚焦,兩人眼淚汪汪的,就差互相喊‘師兄’、‘師妹’然後抱著頭痛哭流涕了。


    機身忽然劇烈地顛簸起來,按照一般的程序,機長優美的嗓音會從廣播中傳出提醒遇到了對流空氣,請各位乘客注意安全。但這架飛機是秘黨領袖昂熱的專機,駕駛員是試飛F22的美軍前王牌飛行員,乘客更是大風大浪都見過的優秀混血種,所以播報的程序省略了,飛機在顛簸中劇烈搖晃,仿佛要解體一樣。


    “震動的時間太長了吧?”路明非在心裏也來不及哀嚎,他死死抓住呼吸麵罩,“該不會……唔……”


    他沒說完,就被一隻溫潤的手掌把嘴巴堵住了,讓‘載具殺手’、‘烏鴉嘴’的擁有者被封印了接下來要說的話。


    “這個時候怎麽不相信我了?”陸離歪著嘴笑,“飛機被我煉金加固過,這點對流空氣算什麽。”


    “嘿嘿……”路明非放寬了心,把剩下的半截話吞回了肚子裏,“條件反射嘛,陸老師你知道我的……”


    這邊不好意思的解釋,而隔著過道的夏彌卻哈哈大笑起來。因為熟睡的楚子航也被顛簸吵醒了,或許說他不醒才怪,要是臉上肌肉都在劇烈的顫抖還不蘇醒,獅心會會長八成就是掛了。


    但是他蘇醒的方式很有問題。


    或許貧僧貴公子搭乘飛機這麽多年,也沒遇到這樣強勁的氣流,熟睡中以為遇到了襲擊,直接薅下自己的眼罩,係帶在半空中崩碎。


    他頓時點亮了黃金瞳,冷厲地掃視著四周的情況,另一隻手也摸向自己的腰間。


    那裏本來別著他的武器村雨,但由於夏彌的位置是右側靠窗,上飛機前提醒楚子航要是把刀別在右腰會硌到她,於是這把禦神刀被寄存在頭頂的儲物櫃中。隻不過他迷迷糊糊忘記了這件事,抓了半天總是撲空,隻有一團空氣。


    夏彌被他一本正經犯傻地模樣逗笑了,貼心地遞過去一瓶礦泉水,免得楚會長總是撲空。而楚子航抓住礦泉水後怔了一瞬,是條件反射讓他出演了這樣滑稽的一幕。


    “師兄?你還好吧?”路明非也捧腹大笑,嘴裏似乎含著一口水導致聲音有些含糊不清。顛簸漸漸平息,他坐在椅子上斜眼看著慢慢重新半躺回去的獅心會會長。


    “還好。”楚子航的臉色有點黑,不知道是燈光角度等問題,還是其它什麽原因。


    路明非趁機拍了一個馬屁,“師兄你的條件反射得改一改了,有陸老師在這裏,哪有墜機的風險?哪個不長眼的家夥會來偷襲我們?活膩了是不是?”


    楚子航似乎真的認真思考了這個方案的可行性,低著頭沉思良久,最終也沒給出任何回答。


    緊張又刺激的小插曲後,客艙內的四個人都無心睡眠。


    陸離最近的睡眠質量本來就差,尤其是涉及到一場戰略決戰,他無時無刻都在思考登島計劃;路明非則是睡不著,一方麵回憶任務細節一方麵規劃旅遊路線圖,他都偷偷準備了一個小刻刀,準備在巨大雕塑上寫下‘李嘉圖·M·路到此一遊’這種非常沒品味的事情;夏彌則要寫報告,長時間的習慣已經讓她進化成夜貓子了。


    隻有楚子航是真的困了,但是身體以為遇險瘋狂分泌的腎上腺素沒有代謝出去,何況客艙內燈開得太亮眼罩又被自己扯壞了,不借助這些工具他一時半會兒也很難入睡。


    “既然大家都睡不著,我們來玩一個遊戲怎麽樣?”夏彌忽然提議。


    “你的報告寫完了嗎?”陸離斜眼看她。


    路明非與楚子航這對師兄弟都默默地搖頭,女生們愛好的遊戲無非是真心話大冒險,他們對這個可不感興趣。


    “(ˉ▽ ̄~)切~~,沒勁!”夏彌歪著頭,有一絲沒有被綰好的栗色發梢從高馬尾中掉了出來,斜斜地搭在側臉上。


    “我倒是有個主意,如果你們都睡不著,不如聽我講課來打發時間怎麽樣?”陸離突發奇想。


    “別,陸老師,半刻的安寧也不能給我嗎?”路明非哭喪著一張臉,如果講課的是費多爾·馮·博克教授(卡塞爾學院高數老師),他或許會欣然同意,畢竟高數對於文科生的他來說和催眠曲沒什麽不一樣。


    但是陸老師的課那就是不良運動員在比賽前注射的興奮劑,想不打起精神都難。


    “不錯的主意。”楚子航慢悠悠地說,反正一時半會兒睡不著,聽會課起碼還能充實一下自己。


    路明非和夏彌一左一右兩道似箭的目光鎖住了楚子航,不懷好意。


    “少數服從多數,那我就簡單的說一段龍類秘聞給你們聽聽吧。”陸離對楚子航投來讚許的目光,越看他越順眼。


    路明非掰著手指算了算,二比二,他和夏彌在陸老師的心裏誰不算人?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陸離把沉睡的希爾也算了進去,他這個當‘哥哥’的自然可以全權代表妹妹的意見,總比分是三比二。


    “現在是2009年12月11日,馬上就會迎來2010年,距離號稱2012年的世界末日是不是快到了?”陸離問。


    “是……”路明非有氣無力地回答。


    “而眾所周知,2012年在瑪雅人的預言書裏是終結,是虛無,是毀滅,他們曾經精準的預言了前四個太陽紀的毀滅。但是你們知道,還有誰的預言書寫下了2012年是世界末日嗎?”


    前者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不是混血種也知道,知識水平都不錯的三個人都沒什麽精神。至於後麵那個預言書他們才來了興致,就連夏彌擁有耶夢加得全部的記憶,都不曾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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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誰?”路明非忍不住追問,他一點也不覺得無聊了。


    “白王。”陸離慢斯條理地說出兩個字。


    遠方的雲層中忽然有電光閃過,隔著老遠卻讓艙內亮如白晝,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大聲呼吸,他們或紅潤或蠟黃的臉在這一刻全是蒼白的。


    “白王?”過了一會兒,路明非才從震驚中蘇醒,尖叫出聲,“她不是死了麽?”


    在日本的那一次戰役他至今記憶猶新,滅殺白王的複蘇可謂是絞盡腦汁筋疲力盡。不過最後白祭司也沒從枯骨變成神,那節寄生她的血肉與精神的聖骸被徹底粉碎。


    他可記得陸老師說過龍族的預言書都是對未來的觀測,話句話說就是龍族已經見證了未來,隻不過是如實的記錄。倘若白王的預言書真的記載了2012年是世界末日,那是誰發動了毀滅的浩劫?


    這個問題似乎顯而易見,白王的預言書當然是記載了她的蘇醒和全新紀元的開始。


    陸離隻是神秘一笑,不回答。


    被吊足胃口的路明非覺得心裏有無數隻貓爪在撓,癢癢的,急不可耐:“求你了,陸老師,快告訴我吧。別跟我說白王沒死透,我們在2012年還得去再幹掉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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