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卡諾根湖,中部偏西。


    四麵全是平靜的湖水,前與後看不到盡頭。從高空看這條湖的輪廓是狹長的,陸離停靠的位置正好扼住了自東向西的支流,遠側的水線衝擊著岸邊的鵝卵石,孤零零的奧卡諾根鐵路就在支流的上方。


    從這裏可以一覽全部的勝概,在棋盤上這就是關鍵的‘劫’,可以扭轉勝負。在風水學上來說這就是‘龍脈匯聚之地’,必然隱藏著什麽可怖的東西。


    船停下了,根據雇主發送的坐標來看,那個青銅齒輪就在正下方。


    陸離將鑰匙從駕駛艙中拔出,他的手機屏幕上一直閃著紅光。這是卡塞爾學院研究的定位裝置,由諾瑪親自入侵軍用衛星,可以將誤差縮減到毫厘。


    “希望結果別讓我失望。”陸離深深吸了一口氣,迅速一躍而下。


    巨大的氣泡在幽藍色的湖水中沉浮,即使看上去是澄澈的水麵,近距離用肉眼觀看還是能看到裏麵漂浮的灰塵。冰冷的水流迅速衝洗他的全身,因為異於常人的高溫,水下朦朧朧地升起一股霧氣。


    關於奧卡諾根湖的最深處有多少米,是一件眾說紛紜的事情。官方給出的數據是可以統計出的最深處是八十九米,整條湖平均深度是五十四米。


    現在陸離覺得這個數據完全就是放屁,他看了一眼深度計,此刻正好是水下五十米的深度。可是下方已經深不見底,一點也不像還有幾十米就能到達盡頭的模樣。


    偽·黃金瞳的光澤縱然璀璨,不過在如此渾濁的水體中也不過是微弱的熒光罷了。畢竟陸離的體長還是正常人類,他可沒辦法把自己擴大成幾十米高的巨人。


    於是在這種看似無休止的下潛過程中,陸離釋放了恐怖絕倫的精神力,這是比聲呐還要更先進的掃描係統,足以一覽水底的情況。


    蔓延,再蔓延,終於抵達了極限。


    奧卡諾根湖底部是被水流磨得光滑的石頭,泥沙中埋藏著不知名的貝類,方圓兩百米一切都逃不過陸離的感知,可唯獨沒有那個青銅齒輪。


    “諾瑪的定位出錯了?”陸離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錯愕,雙腳的煉金矩陣熄滅,推力消失令他懸浮在水中,“還是這個坐標本來就有問題?”


    隻有這兩種可能。


    不過怎麽想都不對勁。


    諾瑪很少出錯,對於人工智能來說這些命令就是世界上的真理,是代碼0和1,除非是太陽黑子爆發才能幹擾這個定位。隻不過太陽黑子並不會隨時爆發,哪有這麽巧隨意在宇宙中刮來一股風?


    亦或者這是一個陷阱?奧丁發現了這個ID背後的獵人是他自己?可把自己誆騙到這個地方的用意何在?除非他從阿瓦隆島出來,否則陸離想不到有什麽能在這裏限製住自己的東西。


    兩種可能在陸離的腦海中閃過,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巧合還是有自己沒發現的什麽情況。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需要回撥卡塞爾學院的電話。


    在這個時間無論是他的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都需要急切地了解情況。


    陸離閉上眼睛,水流以不規則的頻率開始震動。一堵無形的牆壁將四麵八方的湖水推開,漸漸囊括成圓,一個無與倫比的,屬於初代種特權的精神領域在湖中出現。


    他從隨身的尼伯龍根中取出套著防水袋的手機,取出,撥打了那個至關緊要的電話。


    伊利諾伊州,山頂學院,圖書館中央控製室。


    位於總控電腦前那部紅頭電話開始響鈴,來往的專家、實習生全部愣了一瞬,呆呆地看著聲音的來源。那是隻有分部長級別才有資格撥打的電話,一般都是到了分部生死存亡關頭或者檢測到古龍複蘇才會響鈴。


    今天的值班教授是負責教授《古諾斯語》與《北歐神話解析》的鐵托教授,他年輕的時候在軍隊裏服役,一板一眼都帶著軍人的冷厲與殺氣。


    他麵無表情地抓起話筒,盡可能用平穩的聲音說道:“這裏是卡塞爾學院中央控製室,我是值班教授鐵托。”


    很冷靜,符合他的一貫作風。


    “我是陸離,卡塞爾學院沒有出什麽事吧?”電話那頭很快傳來鐵托教授還算熟悉的聲音。


    這位向來以冷酷著稱,在執行部不遜色施耐德威嚴的鐵血教授也怔了一下,這個角色是不是顛倒了?在他任職的十五年當中,不乏遭遇這部電話響起的情況。那些分部長總是語速極快地說出自己的困境,然後向本部求援。


    怎麽今天這個聲音如此散漫,就好像是他撥打電話向陸離求援一樣。


    “卡塞爾學院……很好。”沉吟片刻後,鐵托整頓心情,“你所謂的‘出事’,是哪個方麵?學生逃課?煉金矩陣?還是財務危機?”


    他一連甩出了三個問題。


    “都不是,我的意思是有沒有古龍複蘇或者卡塞爾學院被入侵的跡象。”陸離說。


    身為執行部的高層,鐵托教授知道陸離的任務情況,心說莫非是那位年輕的教授得到了什麽緊要的情報,奧丁最近要出來攪弄風雨?


    “稍等。”


    他絲毫不敢大意,連忙讓諾瑪將學院最近幾天乃至全世界範圍的情報梳理出來,企圖找到可疑的地方。


    諾瑪是個稱職的秘書,僅僅三秒鍾的時間,卡塞爾學院近一個星期的所有事宜全部以任務日誌的方式發送到桌麵上。


    鐵托教授將這些文件全部打開,一心二用是個難事,隻不過他現在足足同時瀏覽著上百份報告,每個字都被快速解讀,有條不紊,堪稱一心百用。


    ——執行部的粗暴作風因為整頓而收斂,最近沒有鬧出什麽亂子;裝備部依舊在夜以繼日地開放新的炸彈,今天中午又在冰窖引發了火災;學生們老老實實地在校園裏上課,沒有發生搶劫戰鬥機橫渡大西洋的‘英勇事跡’。


    雖然這些消息傳出去都能嚇死個人,不過對於卡塞爾學院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日常了。


    “卡塞爾學院並沒有什麽異常,你得到了什麽情報?”他問。


    信號穿越大洋,冷酷的聲音從聽筒中傳出,得到這個回答的陸離有點不好意思,總覺得在無形之中給這位教授增加了不小的工作量。


    “我沒得到什麽情報,隻是擔心隨意問一問。”


    聽著聽筒裏有些歉意的聲音,鐵托教授恨不得把電話摔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中的怒意,聲音幽幽:


    “陸離教授,我有必要提醒你。你身為煉金原理部副部長,一言一行在卡塞爾學院擁有莫大的影響力。這種僅僅因為是推測行為就不要撥打這部電話,我記得你的國家有個成語叫‘杞人憂天’,如果這種情況持續太久的話我建議你去谘詢富山雅史教員……剛才我差點讓學院進入紅色警戒狀態!”


    “抱歉。”陸離心虛地笑笑,他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問能引起這麽大的波瀾,“哦,對了,你讓諾瑪自檢一下定位係統。”


    “定位係統?”鐵托教授雙手迅速在鍵盤上敲擊,將這項任務下發給專門負責的專員。


    自從上次冰窖入侵事件之後,學院對於諾瑪的信任程度從120%下降到99%,有一個專業的電腦團隊24小時輪班待在諾瑪的主控室。


    “定位係統怎麽了?”下發指令後,鐵托問。


    “是這樣的……”陸離娓娓道來,將自己的遭遇與擔憂全盤托出,越往後說鐵托教授的麵色越緩和。


    明白事情的原委之後,鐵托那張疲憊又冷峻的麵孔徹底鬆懈下來,“抱歉,陸離教授,我收回剛才那句埋怨。你的擔心與謹慎是對的……”


    “沒關係,我理解,鐵托教授你不用自責。”此刻位於奧卡諾根湖臨近湖底的陸離感動到淚流滿麵,雙手握拳恨不得大力擁抱這位冷麵教授。


    多好的人啊!上哪去找這種友好的同事關係?上輩子與這輩子都是教書,怎麽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就這麽大呢?


    鐵托教授根本不知道陸離的心聲,正在打起精力審視電腦專家發來的報告,閱覽到最後一行後,開口說道:


    “諾瑪自檢以及人工的檢測結束了,外太空並沒有太陽黑子爆發,入侵的B-17氣象間諜衛星的定位係統也沒有故障,不是我們這方麵的原因。”


    他頓了半刻,繼續說道:“會不會是獵人網站發送的坐標有誤?如果情況不對,我建議你終止這項任務立刻返程。”


    “我去湖底搜尋一圈,如果沒有青銅齒輪的痕跡,這次任務隻能終止。”陸離思索片刻後給出結論,“通訊就先不要掛斷了,這場任務處處透著古怪,可能我需要本部的支援。”


    “好。”鐵托將話筒擱置在桌麵上,這場通話暫時告終,除了支援陸離以外,他還需要進行別的工作。


    而在奧卡諾根湖,一根樹枝充當支架握住了這部電話,就掛在陸離的左臉上空,雙手得以解放的他繼續深入,下潛,再下潛,終於來到了湖底。


    被淤泥包圍的湖底更加渾濁,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他如同一條魚那樣貼在光滑的石麵上暢遊,別說青銅齒輪,連條魚都沒有。


    忽然,陸離聽到了來自上空的風雨聲,那是威勢逼人的強降雨,隱約還能聽到雷電的轟鳴。水體也在震動,搖搖欲晃,塵埃頓時讓這裏的可見度變成了負數。


    “我聽到了晃動的聲音。”上空的電話中忽然傳來鐵托教授的聲音,“你那裏是地震了嗎?”


    “不,是水怪過來了,我好像知道為什麽找不到那個青銅齒輪了。”陸離說。


    雖然無法看見,但是樹狀的精神線將水怪的麵容已經發送到陸離的腦海中,那是個體長超過八十米的怪物,從頭部看更像是一頭河馬,當然要忽視它如水蛇一樣的身軀,與脊背上凸起如岩石質地的尖刺。


    “奧各……波各……”它張開了嘴,發出的叫聲不亞於恐怖片中嬰兒的啼哭。


    “原來在這裏啊。”陸離輕聲說。


    水怪發出的聲音經過辨認,正是它的別名。這個名稱是從印地安人的Naitaka而來,意為“水中的惡魔”。


    不遠處這個水中的惡魔張大嘴巴,豎立的水流從嘴巴裏噴射出來,就像從地下向空中投擲的一柄利劍。不過也正是得益於此,絲狀的精神力順著它的嘴巴進入胃部,捕捉到了那個被它吞下的青銅齒輪。


    諾瑪沒有出錯,任務情報也沒有出錯,甚至考慮到正常人的下潛速度。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坐標,這枚青銅齒輪一定會出現。


    隻不過對方沒能想到,接受任務的獵人在水下潛行的速度會超越極限。倘若陸離以正常的速度下潛,到達湖底的時候正好能看到水怪奧古布古,以及被它吞下的齒輪。


    “聽起來就像命運,真是令人畏懼。”為了保險起見,陸離沒有動用岡格尼爾,而是取出了那柄天叢雲骨劍。


    他腳掌中央的漩渦被開啟到最大,水流宣泄竟然不遜色水怪用來喝退敵人的水流。


    水怪見沒有嚇退對方,豎狀的水流一改方向,從血盆大口中噴出了足以粉碎一切的水體漩渦。縱橫貫穿足有五十多米,巨大的水龍卷立刻將陸離吞噬。那些猶如高壓水槍般的激流不斷地衝擊著精神領域,企圖把這個家夥粉碎。


    隻不過水體漩渦中忽然多出了一條銀色的細線。


    細線從中央出穿出,足足五十多米,完全穿越了龐大的漩渦。那條水線由精神力凝聚而成,最後隨著它的爆炸,整個漩渦煙消雲散。


    無窮無盡的光芒從水體漩渦中迸發,在渾濁的湖水中猶如四處透風的窟窿眼,陸離高舉天叢雲,額前的碎發被水流衝洗得如同柔軟的海藻。


    僅僅是眨眼的功夫,他已經突進一百五十米,來到水怪奧古布古的近前,麵對礁石般嶙峋向他甩動的巨尾,僅僅是輕輕一躍就跳在上麵。他將長劍調轉插入血肉當中,迅速在上麵奔走,一條細細的血線成為了渾濁湖底最靚麗的風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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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遠在中央控製室,正在忙於處理其它事物的鐵托教授,雙手一僵,錯誤地輸入了一個字符。因為從聽筒中傳來的聲音是……那位年輕教授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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