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隨處可見下水井。


    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政府在地下修建了龐大的排水係統,管道幾乎連通每一寸土地。它們都是互通的,以便於暴雨來臨之際,能把積水排放到大海。


    陸離就站在新宿區的一個下水井前。


    他彎腰似乎是要撣去皮鞋上的灰塵,實際上是回收了安放在源氏重工的微型機器人。


    這個機器人在他首次來到源氏重工以上廁所的名義安放,現如今已經把整座大廈的路線圖摸排的一清二楚。


    萬事俱備。


    一切準備工作完成後,他孤身向源氏重工的大門走去。


    與此同時,蛇岐八家的七姓家主正在醒神寺內開會。


    橘政宗位於首位,參會人員全部正座,腰杆挺得筆直,雙手按在膝蓋上。他那雙鷹一樣的眸子來回掃視著,帶來了莫大的壓力。


    氣氛有些凝重。


    家主們誰都沒有貿然開口,因為這種級別的聚會很少召開,上一次還是卡塞爾學院的王牌小隊執行下潛任務。


    這次召開的主題是“日本分部的獨立善後工作”,八姓家主還是像上次缺其一。隻不過這次的上杉家主可不是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出席,她失蹤了,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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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並不太平,讓我想起了剛來日本的那一段時間。”


    出人意料的,橘政宗說的第一句竟然不是上杉家主與東京人民的安危。


    “當時日本分部在風雨中搖搖欲墜,蛇岐八家各為其主,內有失控的混血種,外有卡塞爾學院的壓迫。如今我們雖然脫離了卡塞爾學院的監控,執行局對鬼的安排工作越發完善,蛇岐八家一掃頹態欣欣向榮。”


    “但是,這真的是我們的最終目標嗎?”


    橘政宗罕見的沒有開門見山,而是比較了蛇岐八家近些年的曆史變化。


    政宗先生究竟要說什麽?


    這是所有家主的疑問,包括源稚生。他不是一個委婉的人,向來雷厲風行。


    能讓這樣的人改變生活習慣,那他接下來所講述的事情必然石破天驚,哪怕他是最得意的屬下也可能無法接受。


    橘政宗環顧四周,見無人回答,自顧自地說:


    “不是……”


    隻不過他醞釀的長篇大論沒有說完,就被警報聲打斷了。


    紅色的閃光燈不停地在醒神寺穹頂閃爍。


    這項功能在源氏重工建成之際就沒有使用過,來這裏開會的家主也把這裏當做曆史中的那座寺廟,紛紛皺眉,對於這個充滿科技感的閃光燈破壞了古典之美而不悅。


    下一刻他們的臉色全都變了。


    輝夜姬用冷靜的聲音說:“紅色警戒,有外來者入侵,請所有人做好準備。”


    這是全體播報,訓練有素的極道成員們迅速放下手中的工作,紛紛去武器庫領取武器。他們上一刻還是忙碌的文員,轉眼就變成了暴力分子。


    “輝夜姬,怎麽回事?”橘政宗問。


    在家主們看來,這場入侵極有可能誤報。


    源氏重工是什麽地方?整個日本極道分子的大本營,何況今天八姓家主在這裏開會。什麽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這裏踢場子?


    “請各位家主觀看屏幕。”全息投影從上方的播放器播放。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等待數據的傳輸。


    這個人如果不是患有精神病,就是一個有信心橫掃蛇岐八家的瘋子。


    三秒鍾後,影像播放在醒神寺的大廳內,映入眼簾的是被炸飛的鐵門。源氏重工的大門扭曲變黑,發黑融化,顯然是遭受到了重創。


    一個穿著黑風衣、被青銅麵具遮住容貌的人正在大廳內緩步行走。


    他背後的單兵火箭筒沒有載彈,可冒著青煙。不難想象就是這個東西,炸掉了源氏重工的防爆大門。


    訓練有素的工作人員已經進入作戰狀態,他們半跪著撐起了一條防線,身前是防爆盾牌,上麵架著幾十條上膛的槍械。


    “開火!”有人說。


    密集的子彈如雨,7.62毫米黃銅彈殼的落地聲音淹沒在震耳欲聾的射擊聲中,沒有任何人類能夠在這種火力下生存。


    “難道他的依仗是無塵之地?或者不朽?”龍馬家主低聲說道。


    入侵者絲毫沒有躲閃的意思,反而挺起胸膛直麵致命的彈雨,這無疑是自殺一樣的愚蠢方式。


    除了這兩種防禦性的言靈,誰也想不明白他為什麽不躲閃。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入侵者並沒有動用任何言靈,反而停下了腳步。


    子彈帶著巨大的動能射向他,沒有想象中的洞穿軀體噴濺鮮血,發出了打在厚厚的金屬板上的聲音。


    硝煙彌漫,動能不僅沒有令他後退,黑色風衣的下擺都是一塵不染。


    “肉身扛住了子彈?!沒有青色與銀色的肌膚……”宮本家主低聲說。


    青色與銀色的肌膚,是高級防禦言靈·青銅禦座、言靈·不朽施展的特征。


    在已知的高級言靈中,隻有它們是強化身體能抵達到不可思議的層次。


    “加強火力!”又有人喊。


    源氏重工雖然沒有人被入侵過,並不代表蛇岐八家沒有做過這個準備。


    後續有人拿出了肩扛式的火箭筒,裝彈,發射。


    這是美國SMAW83mm火箭筒,配備MK118式高爆火箭彈,能自動識別目標物質的密度,遇到硬物會瞬間爆炸,遇到軟物則能延遲。何況彈頭被岩流研究所改裝過,裏麵填裝了足以威脅三代種的煉金毒藥,是常規武器中的最強火力。


    “我親愛的老朋友,能別用這些無聊的把戲嗎?”


    入侵者的聲音仿佛深淵中沉淪的惡鬼。


    他麵對發射的火箭彈,輕輕伸出了手,沒有人看清他的動作,肉眼對圖像的分辨是有反應時間的,顯然入侵者的速度快過了這個頻率。


    當所有人看清的時候,他已經把那枚飛彈抓在手裏,它的尾部還冒著熱氣。


    “哢嚓”一聲,高爆火箭彈的外殼被徒手捏扁,像丟掉吃完的冰棍一樣隨手拋在地上。


    “魔鬼!這個人是魔鬼!”


    一線隊員有的人扛不住這種恐怖的精神壓力,嘶吼起來。


    在醒神寺的家主們雖然沒有丟人的屬下那般失態,但也都是麵色凝重的。這樣的速度,是時間零或者刹那麽?


    可就算是神速係的言靈,也不能憑借肉身毫發無損地接下子彈雨。


    犬山家主看著投影中那個緩緩抬頭將麵具對著攝像頭的入侵者,問道:“他說的‘老朋友’是誰?”


    家主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


    他們都發誓不認識這樣一位“老朋友”。


    入侵者不緊不慢地對著攝像頭,似乎也明白自己正在被直播,用一種很奇怪的聲調說道:


    “我們曾痛飲添加北極萬年寒冰的伏特加,難道你不記得邦達列夫·羅曼諾夫這個人了嗎?”


    陸離拿捏著惺惺作態的語氣。


    沒錯,能入侵源氏重工、敢入侵源氏重工的人隻有他。


    隻不過他沒有采用自己的身份,而是邦達列夫這個飾演赫爾佐格的老朋友、龍類研究導師、敵人、夢魘等多重角色的人。


    不僅是橘政宗,在誰也看不到的猛鬼眾地下基地裏,同樣觀看直播的赫爾佐格也驚慌失措起來,兩人異口同聲地喊著:


    “不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難道你天真的以為,在破冰船前對我開槍射了一梭子子彈,就能殺掉我嗎?”


    風魔家主沉聲問道:“政宗先生,難道您認識這個人?”


    源稚生看向他的目光則更加奇怪了。


    他還記得陸離那天對他說的“俄國人”與“破冰船”的聯係,他原本以為這件事隻是一個巧合,現在看來橘政宗還真的和沉到高天原的破冰船有瓜葛,當年他還在船上?


    橘政宗迅速鎮定下來,輕聲說道:


    “是的,我曾經在那艘破冰船前殺死了這個魔鬼。”


    “但他絕對不是邦達列夫,這是我曾經的化名。”


    這個消息令六位家主都驚住了。


    “當年我和赫爾佐格博士從黑天鵝巷乘坐破冰船出發,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想要進化成龍類。我在上船前殺了他,最後來到了日本。”


    橘政宗,以及赫爾佐格,絕對不會承認這個人是邦達列夫,哪怕他真的是。


    因為當年破冰船上根本沒有橘政宗這個人,隻有邦達列夫與赫爾佐格。赫爾佐格殺掉了邦達列夫,自己的影舞者化身橘政宗掌控蛇岐八家,本人則化身王將掌握猛鬼眾。


    如果橘政宗承認這個人是邦達列夫,在後續的解釋中,講述的故事相當於變相承認自己是赫爾佐格。


    隻是他有一點不明白。


    邦達列夫的目標是赫爾佐格,為什麽找上橘政宗這個身份呢?難道他已經發現橘政宗與赫爾佐格是一個人了?


    陰謀家橘政宗(赫爾佐格)罕見地憂慮起來。


    不過他在明麵上的表現一點也不能憂慮。


    橘政宗氣沉丹田,聲如震雷:


    “入侵者,你盜用我的身份,是為了什麽?既然你對破冰船的事情一清二楚,我想你就是赫爾佐格博士,對吧?”


    他的聲音由輝夜姬處理後,通過擴音器傳遍一樓大廳。


    陸離早就料到他會狡辯,發出了嘲諷般的笑聲:


    “無論我是邦達列夫,還是赫爾佐格,這都不重要,我們之間的恩怨,你最清楚。”


    “我來到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你的生命畫上句號。”


    “ばかやろ!”有人破口大罵。


    “八格牙路”雖然常出現在抗日劇中,翻譯過來就是“混蛋、笨蛋”,看起來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在中文的語境裏朋友間開玩笑也是可以的。


    但對於受到佛教文化潛移默化的日本人來說,“ばかやろ”是最惡毒的語言,沒有人會把它掛在嘴邊,除非是殺父殺母之仇。


    執行局的精英聽不到醒神寺內的解釋,隻以為入侵者是大家長橘政宗的敵人。而橘政宗是一手把蛇岐八家帶到這個繁榮地步的,是開疆拓土的皇帝。


    一個外人當著他們這些下屬的麵說要殺死橘政宗,既是對臣子的侮辱,也是對橘政宗的侮辱。


    所以接二連三的“ばかやろ”後,他們紛紛拔出武器衝了過來。


    這些人想——槍械和子彈殺不死你,但我們這些混血種釋放的言靈,可比子彈要厲害得多!


    “滾!”


    麵對這些送死的家夥,陸離隻說了一個字。


    他向前踏了一步,龐大的氣浪炸開,他腳下踩著的瓷磚一寸寸碎裂,幾百平米的大廳無一幸免。


    而那些準備釋放或者已經釋放言靈的人,全部被氣浪彈開,被重重地摔在牆上,口吐鮮血,生死不明。


    大廳內瞬間被清場了。


    他這才抬頭,繼續對著攝像頭說道:“老朋友,我並沒有殺死他們。”


    “當然,如果你嚐試逃走的話,我就會殺掉大樓裏的每一個人。這個範圍會不斷擴大,直到東京全境。”


    “大家長,您快走……”竟然有人尚未昏迷,每說一個字就吐出一口鮮血。


    “我們一定會誓死保護您,請您一定要……”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陸離踢過去的一塊石頭擊中了胸口,昏死過去。


    “你要逃嗎?”


    四個字,如同重錘一樣,敲在醒神寺內七位家主的心上。


    以陸離的判斷,橘政宗不可能逃。如果是赫爾佐格這個畜生,別說拿東京人民的命威脅他,就是整個世界的人他都不會放在心裏。


    但橘政宗不同,如果赫爾佐格不想讓“橘政宗”這個身份遭到毀滅性的打擊,就不可能下達這樣的命令。


    ——在日本的傳統觀念裏,沒有‘大義’寸步難行。背叛君主是為了“結束戰爭”的大義、保護君主是“天經地義”的大義……


    如果橘政宗不戰而屈人之兵,丟下這些保護他可以犧牲自己性命的屬下,他就失去了大義。


    沒有大義的老大狗屁不是。


    也就是說,屬下可以為老大流血,但老大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尤其是在更講究義氣的極道組織中。


    當然也不是說老大非得留下來引頸就戮,在曆史上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解決的辦法就是老大的心腹在危急時刻敲暈君主,自己留下來斷後。


    這樣君主保全了“大義”,可以卷土重來。


    源稚生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這個“心腹”。


    要是放在往常,他早就讓政宗先生搭乘直升機離開,自己迎戰這個入侵者。可今天他沒有這麽做,一直沉默著。


    “看來赫爾佐格博士已經成功進化為了龍類。”橘政宗說。


    “你們都退下,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不要牽連無辜的人。”


    赫爾佐格給出了當前應對的最佳答案,這個玩弄人心的魔鬼,終於有一次被別人掌控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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