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著飯,老金就開始了。


    “那幾句詩,真是你寫的?”


    鍾鳴啃著雞腿:“是啊,真是我寫的。”


    “行吧,就算是你寫的,你要知道寫《祭侄文稿》跟寫那幾句詩的難度可完全不一樣!年輕人就是太不知天高地厚。”老金夾了筷子菜,“我年輕的時候,也覺得自己能寫《祭侄文稿》、《蘭亭集序》和《自敘帖》這種名篇,但是真的下筆就發現了,那跟一些書法大家比起來,差遠了!”


    老金頓了頓,又說道:“你底子是不錯,但這心態可是不好啊,驕傲自滿可是學書法的大忌。我們書法家講究什麽,要虛懷若穀!否則很有可能限製你之後的發展的。”


    老金叨叨了半天,鍾鳴聽得出來,這老爺子言辭懇切,確實是在勸導晚輩。


    可關鍵鍾鳴的書法技能那是吃果子吃來的,也不符合老金所講的一般規律啊……


    但是看老金這態度,也太熱心腸了,讓他費這麽多口舌做無用功,鍾鳴也挺過意不去的。


    眼瞅著飯快吃完了,鍾鳴說道:“要不這樣,我就在這寫寫《祭侄文稿》,您看看我的水平,也正好給我指點指點,行吧?”


    “在這寫?”老金一愣,這裏是教工食堂啊!


    鍾鳴點頭:“對,手繪板跟壓感筆我都帶在身上。”


    老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寫這種名篇怎麽能用壓感筆?哎,算了算了,反正你也隻是隨便寫寫,那行,那你就在這寫吧,也正好讓你知道知道,《祭侄文稿》這種名篇可不是誰都能寫的。”


    很快,飯吃完了。


    周森把餐盤全都端走,鍾鳴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桌子,把手繪板和壓感筆從包裏拿出來。


    老金一副“我就靜靜地看著你裝逼”的表情。


    這是教工食堂,桌子是餐桌,在老金看來,這高度肯定不合適。鍾鳴拿的又是壓感筆和手繪板,各種客觀條件上就天然地短了一截。


    像老金要是寫《祭侄文稿》,肯定是筆墨紙硯全都給備齊了,找一張最舒服、最合適的書桌,還得醞釀情緒之後才能寫。


    結果鍾鳴倒好,什麽條件都能對付。


    鍾鳴展開手繪板,放在桌上。


    然後拿起壓感筆,打開個空白文稿,先隨便寫了兩筆,熱熱手。


    《祭侄文稿》的真跡,在那一堆書法果實裏,他記得清楚得很。別說是每個字的字形,就連塗抹的方式,都記得一清二楚!


    因為《祭侄文稿》和《蘭亭集序》這種書法名篇,本來就是書法能力的一部分,自然也都包含在了書法果實中。


    不過鍾鳴也不敢立刻下筆,《祭侄文稿》不比其他,這篇字的情緒是一以貫之的,必須一口氣寫下來,中間不能停頓。


    確實,手繪板可以撤回,可以隨意刪改,但那樣的話過於刻意,反而不好複現《祭侄文稿》的內涵。


    老金在一邊看著鍾鳴醞釀情緒,看他在手繪板上隨意寫了幾個字,又全都刪去。


    “可以啊,這小子還是有點功底的,看來那幾句詩還真是他寫的。”老金內心默默說道。


    終於,鍾鳴落筆了!


    “維乾元元年,歲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辰……”


    鍾鳴寫得飛快,中途還在勾勾畫畫、塗塗抹抹,但沒有太多的猶豫,一字接著一字,刷刷點點!


    老金兩隻眼睛瞪得溜圓!


    周森也在一邊看著,看得直皺眉。


    這啥!


    周森就隻看到鍾鳴寫得這幅字,很多字都變形了,還經常勾畫、刪改,第二行就寫錯了,等到了中段的時候,更是大塊大塊地塗抹,好幾個地方都塗成了黑圈圈!


    這讓周森這個輕微強迫症患者簡直是渾身難受,不是說寫現成的文稿嗎,怎麽還能寫出錯別字來呢??


    你們書法家都這麽隨意的嗎?


    當然,周森一點都不懂書法,連鍾鳴寫得具體是啥字都看不懂,也就頂多看看這些塗抹和刪改的痕跡了。


    但是他看了眼老金,發現老金恨不得把脖子都伸到手繪板上,兩隻眼睛更是瞪得溜圓,就跟見了鬼一樣。


    周森暗自納悶,這是寫得好啊,還是不好啊?


    看老金這個表情,這寫得不是一般好啊!


    周森剛想問,被老金發現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別出聲!沒見這正寫著呢嗎!


    周森瞬間把到嗓子眼的話又給憋回去了。


    很快,鍾鳴寫完了。


    “嗚呼哀哉,尚饗!”


    當然,是沒有標點符號的,但這種情緒還是清晰地表現了出來。


    寫到最後兩行,字跡已經極為淩亂、潦草,如果前邊的內容周森還能勉強認識一兩個字,那到了最後這兩行,周森就完全是在看天書了,一個字都認不出來。


    老金沉默了兩秒鍾,沒說話。


    他知道寫完了,但還是在緊張地盯著。


    他是在跟記憶中的那些細節進行一一驗證!


    這個世界,有很多書法家專門進行《祭侄文稿》的考據,何處有塗抹,何處有刪改,甚至某個字形如何,這些都有說法!


    寫《祭侄文稿》,可不是說拿正楷一筆一劃地寫得整整齊齊就完事了,那是小學生幹的事。


    這個世界的書法家們,追求的是完美複現《祭侄文稿》的原貌,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人去考據,去通過各種蛛絲馬跡來複原!


    現在,老金盯著這篇《祭侄文稿》,感覺自己的意識有點恍惚。


    印象中那些古籍上對於《祭侄文稿》的描述,竟然全都在這篇《祭侄文稿》上得到了驗證!


    “元代的陳繹曾說,‘摧’字如泰山壓底柱障,末‘哉’字如輕雲之卷日,‘饗’字蹙衄如驚龍之入蟄……原來是這個意思?”


    老金看了看鍾鳴:“我能仔細看看嗎?”


    鍾鳴一樂,把手繪板推到老金麵前。


    老金的手微微顫抖著,點了好幾遍保存,生怕一個不小心把這篇《祭侄文稿》給玩丟了。


    一邊看,一邊用手指虛空比劃,嘴裏還念念有詞。


    “原來如此……原來這個字是這麽寫出來的!”


    “就連這處的塗改,看起來也是渾然天成!”


    “完美,完美……”


    老金口中念念有詞,把周森給搞的一頭霧水。


    什麽意思,這都快塗成馬蜂窩了,怎麽還完美呢……


    果然書法家的世界,普通人不懂啊……


    老金突然一拍桌:“我要買這幅《祭侄文稿》的電子版!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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