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飯菜已經熱好了。"


    獪嶽掩飾住自己的情緒,端著木盤緩緩進入房中。


    他一想到自己等會兒要做的事情,肢體中突然傳來一陣無法抑製的燥熱,心髒如同鼓點一般狂擂不止。


    這不是他的第一次背叛信任自己的人了,而這種事無論做多少次都無法習慣。


    還記得上一次,他熄滅了悲鳴嶼行冥廟裏的紫藤花熏香,將鬼引入其中換取活命的機會。


    當在外邊聽到一起生活的夥伴發出絕望的哀嚎,獪嶽不僅沒有感到內疚,反而認為自己天生就與眾不同。


    你們死了,我卻活著。


    所以我天生就比別人更適合活下去。


    這種想法,讓他感覺到自己獨一無二,更是認定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隻有極端的自私才能生存。事實上,所有人都是自私的,隻是他們不敢像自己這麽光明正大而已。


    鬼殺隊也不外如是,師傅也不外如是。雖然老頭為他還了賭債,還給他治療傷勢,但無非是想利用這份恩情為鎖鏈,拴住他給鬼殺隊賣命罷了。


    可他稻玉獪嶽,根本無視這種鎖鏈。他已經掙脫了人最大的鎖鏈——想要報答別人好意的本能衝動,天生就比誰都適合成為鬼。


    所以他即將要做的事情,主觀上來說,沒有任何難度。


    早上桑島慈悟郎就是在這裏為他塗抹藥膏。此時房間裏殘餘的藥味還沒消散,和爐子裏的炭火味在一起逐漸升騰混合,聞起來溫馨又怪異。


    桑島慈悟郎和現任鳴柱正相對坐在一張矮桌邊上,氣氛看起來頗為融洽,比起師徒,更像是一對父子。


    現任鳴柱雖然隻有三十多歲,但看起來有四十出頭,個頭不高,除了眼睛炯炯有神,整體的形象氣質來有些過於平常了,比起鬼殺隊的最強劍士,他反倒更像是個居酒屋老板。


    獪嶽進來時,兩人正在說些要緊的事情,所以並未理會他,這讓他心中不禁怒火中燒。


    來吧。快點來吧。


    我真想看到你們變成鬼之後,記憶殘存之時那痛苦的樣子。


    "...簡而言之,我打算撐過這個新年,就向主公大人請辭。雖然在這個節骨眼上退下來有些不負責任,但我已經沒法再長途奔波了。"


    現任鳴柱表情有些苦澀,隨後皮笑肉不笑地咧開嘴巴:"到時候,我也像您一樣,在這種清靜地方做個培育師吧,隻是我恐怕很難像您教的這麽好。"


    顯然,想到要從一線退下來,鳴柱既如釋重負,也有些不安。


    "唔,你的身體情況,已經糟糕到這種地步了嗎?"


    老頭嚴肅地打量著自己最得意的高徒,目光掃向對方盤起的腿部,仿佛能看穿皮膚和肌肉,將目光直接戳到骨頭上。


    "最近走路時,是不是足部常常有種刺痛感?"


    顯然,弟子經曆過的一切,他也曾經曆過。


    "是。"


    鳴柱有些慚愧地低下頭,"雖然您反複強調過度使用一之型會留下後遺症,但在獵鬼途中,一之型最能出其不意一擊製敵,所以不自覺就用了出來,反應過來已經完了。"


    "大概從半年多前開始,我的右腿便開始隱隱作痛,而牽一發而動全身,整體實力也大不如從前了。之前主公送來一顆藥丸,但對這種常年累積的傷痛沒什麽效果。"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靂一閃,本質上就是一種結合突進技巧的拔刀術,能在眨眼之間跨越七八米的距離,來到敵人身邊並瞬間出刀,視覺效果就仿佛整個人從敵人身體裏衝過去似的,是人類所能達到的速度極限。


    因此,霹靂一閃是五大基礎呼吸法中爆發最高速度最快的劍型,幾乎能瞬秒任何與劍士水平相當的敵人,但其代價也十分明顯。


    就是廢腿。


    "嘖,這是絕大多數雷之呼吸劍士的宿命啊。"


    老頭無奈地歎了口氣,"凡是活到退休的雷呼劍士,腿腳多多少少總是會出問題的。當年我就是這樣,都一把年紀了還要逞能,才會在關鍵時刻被斬去右腿。"


    說著,他自嘲地一笑:"不過,要不是老夫的腿幹脆斷掉了,估計也會跟那些前輩一樣,常年被陣痛困擾,哈哈哈哈哈——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您這個笑話真是一點都不好笑。"


    吐槽了一句後,鳴柱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看向正擺放酒菜的獪嶽:"希望師弟能從我們身上吸取些教訓吧,在其他劍型上多下點功夫。"


    獪嶽正遞出清酒的手突然一抖。


    鳴柱這句話,其實完全是前輩對後輩的善意提醒,但在獪嶽聽來卻不是那麽回事了。


    因為他根本就不會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靂一閃,連哪怕一次都沒有成功過。在他看來,無論這個鳴柱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是在嘲諷他。


    桑島慈悟郎對獪嶽再了解不過了,知道他自尊心太強,而學不會一之型一直是他的心結,於是趕緊提醒鳴柱道:"獪嶽的情況比較特殊,暫時還沒有學會一之型。你這次來,就剛好提點他一下吧,畢竟,我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這一招,壓根沒法向他演示。"


    畢竟他用來發力的右腿,早就被替換為義肢了。


    "沒學會?"


    鳴柱疑聲問道,再次將目光投向獪嶽,"那其它幾個劍型呢?"


    "都沒什麽問題。"


    獪嶽僵硬著臉回答。


    盡管心裏已經十分不快,但他不能表現出來。


    "嗯...你是不是..."


    鳴柱先是和桑島慈悟郎對視了一眼,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措辭,良久才說完下半段話。


    "是不是每次嚐試一之型時,都感覺自己的腳腕可能會承受不住而斷掉,所以不敢全力踩踏地麵?"


    獪嶽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仿佛有一根滾燙的鐵錘在敲擊他的喉結,身體也變得無比緊張。


    他是怎麽知道的?


    正如鳴柱所說,他每次在使用一之型時,都會感覺腳腕突然傳來一陣過載般的炙熱,仿佛下一刻就會變成一股難以忍受的劇痛。


    那種炙熱就像一種警告,警告他不要繼續,否則那裏的骨骼和肌腱就會報廢。


    而他每次都聽從了這種本能的警告,認為是師傅傳授的發力技巧存在缺陷。


    但從鳴柱的話來看,似乎他也經曆過這種感覺,而且還很正常的樣子。


    "是這樣嗎?"


    桑島慈悟郎眉頭一皺,兩隻眼睛眼睛嚴厲地盯了過來,語氣也不似之前的溫和。


    當他看到獪嶽的臉色,當場就做出了解釋和評判。


    "看來獪嶽,你還沒有一個劍士的最基本的覺悟啊。"


    桑島慈悟郎終於明白了,學不會一之型,根本就不是獪嶽的天賦問題,而是自己這個徒弟努力有餘,但決心不足。


    他缺少尋常劍士那種即使犧牲性命,也要斬殺惡鬼的決心,所以自我保存永遠是他的第一選擇。


    太過珍惜自己的人,注定是無法在呼吸法上更進一步的。


    實際上,在呼吸法的加持下,劍士的肌肉骨骼韌帶都會被強化,所以他們才能做出各種平時無法做到的動作。


    但是有些人,他們始終無法相信這一點,生怕訓練過程中會扭斷自己的胳膊或者腰部,這才導致他們的劍型殘缺,虎頭蛇尾,無法發揮全力。


    因此,這些人大部分還在培育階段便退出了鬼殺隊。


    說白了,那就是一種自我設限,若劍士始終把保護自己的身體作為揮劍的第一要義,自然不敢冒險嚐試那些看似複雜的劍型。


    而連嚐試都不敢的話,更別說將其掌握了。


    獪嶽的情況,就是這樣。


    他並不相信在雷之呼吸的保護下,自己的腳腕能堅持住,更沒有為了斬殺惡鬼而犧牲性命的決心。


    獪嶽的呼吸開始淩亂起來,在兩人的追問和凝視下,他感覺自己像是在被審判一般。


    而這種被人看透心事的感覺,比在警察局接受刑訊逼供還要難受,那股屈辱和憤怒像是暴風雨中的水麵,止不住地開始瘋長起來。


    他們是什麽意思?是說我是個膽小鬼嗎?


    那種情況下,保護自己有什麽錯嗎?


    我想成為鬼殺隊劍士,無非是為了力量和薪水而已,難道要為了練劍把自己的腿也搭進去嗎?


    像你們現在這樣?


    不知不覺地,他竟然有些慶幸自己學不會一之型了,否則遲早有一天會和眼前這兩個家夥一個下場。


    但一想到他們變成鬼,可能這種傷殘也會複原,他就有些不爽。


    "好了,師傅,明天有空我會指導他的。"


    鳴柱對自己老師的嚴厲再清楚不過了,於是趕緊岔開話題。


    他這次來,本就還有一個考察稻玉獪嶽品性的任務,原本他還不清楚為什麽**夫人會關注這麽一個預備隊員,但現在他明白了。


    沒有決心,心中隻有自己,連一之型都學不會的人,憑什麽成為雷之呼吸的傳人呢?


    桑島慈悟郎自然也了解這一點,一下子像老了十幾歲,心中有動起了其他念頭。


    雷之呼吸不能沒有傳人,要不要再收一個徒弟呢?


    想當初,獪嶽就是他跟著幾個上門討債的地痞流氓後找到的...


    發現獪嶽身體素質優於常人,是個好苗子,所以桑島慈悟郎就替他還了賭債,將他帶到山上來。


    要不要跟著那批人再找一找,說不定又有什麽好苗子呢?


    他記得之前有人提起過,山下有十幾歲的小傻子,似乎是被女人騙光了家產,欠了一屁股債來著?


    等過完年,就下山去看一看吧,年齡雖然合適,但身體素質就不知道怎麽樣了。


    "好了,你先坐下吃飯吧。"


    看著獪嶽臉色一會青一會白的尷尬樣子,桑島慈悟郎心腸軟了下來,也不打算之前的話題了。


    就這樣,師徒三人開始用餐,獪嶽陰著臉一言不發,餘光卻緊緊地盯著兩人麵前的清酒,心中忍不住發出催促。


    快喝、快喝、快喝啊!


    他還有很多後續工作需要完成呢!


    好在,兩人沒有讓他等太久。


    聊了一會兒關於炎柱從家裏翻出什麽古書的事情之後,兩任鳴柱都變得有些不愉快,於是很快便飲酒下肚。


    藥效發作速度很快,大概半分鍾左右,兩人就到了隻有扶著桌子才能保持坐姿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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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現任鳴柱酒壺內的麻**更多,他直接一頭叩在了桌子上,食物和湯碗立刻翻倒。


    此時,還未倒下的桑島慈悟郎終於發現了不對,兩隻視物不清的眼睛驚怒交加地看向獪嶽,但眼中卻隻有十幾張重疊的卑鄙笑容。


    他想說些什麽,但舌頭卻像被蠟粘住一般遲鈍麻木,終究還是一個音節都沒發出,便閉上了雙眼,腦袋重重的垂落下去,翻倒的湯汁糊到了他的頭發和胡須上。


    就這樣,獪嶽放倒了兩個鳴柱。


    如山一般的成就感像獪嶽襲來,雖然用了卑鄙的手段,但他卻輕而易舉做到了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第二步,"


    獪嶽推開門,看到已經完全沉沒的夕陽,知道山下的軍隊已經出發,於是趕緊回到房間,從衣服最底下取出兩根試管,搖晃著其中紅寶石一般瑰麗的液體原路返回。


    "一人一支,把他們變成鬼。"


    他念叨著自己的具體計劃,用現任鳴柱的日輪刀,在師兄胸口切了一個小口,將其中一支試管裏的液體倒在日輪刀沾染的血滴上。


    鬼舞辻無慘跟他說過,他的血型很特殊,可以完美的與鬼契合,但其他人卻不一定。


    所以在融合這美麗的鬼王血液之前,最好做個小小的實驗,避免浪費。


    兩種血液相遇之後,立刻開始劇烈沸騰,但卻並沒有變成黑色的殘渣,這說明現任鳴柱和鬼王血是能夠相融的。


    證明這一點後,獪嶽將整隻試管的血液盡數倒入鳴柱的傷口之中,後者的皮膚之下上立刻浮現了片片黑斑,整個人的身體也劇烈顫抖起來,顯然鬼化已經開始了。


    然而輪到師傅時,那血液卻變成了黑色殘渣。獪嶽知道,這意味著桑島慈悟郎如果吸收了鬼王血,身體便會直接崩潰。


    "那這樣一來,這些血就全都是我的了!"


    這是鬼舞辻無慘承諾過的。


    獪嶽將剩下那根試管緊握在手中,眼神爆發出陣陣貪婪的精光,緊接著,他便想要擰開管口,然後將裏麵的東西一飲而下。


    反正,山下的食物正要上門。


    然而正在他要完成自己心心念念的蛻變之時,一隻蒼老的手突然伸出,推開了他剛剛舉起試管的手腕。


    這緊要關頭的小小碰撞,卻導致那些血液都飄灑出去,大半都落在了張開嘴巴大聲嚎叫的現任鳴柱口中。


    獪嶽呆愣一般地,沿著那隻蒼老的手臂看去。


    桑島慈悟郎不知如何強撐著身子醒了過來,衝他無力地搖了搖頭,接著便徹底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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