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


    沉甸甸的窗簾遮蔽了所有的陽光,鬼舞辻無慘扮演的完***娜娜子,正一邊哼著平安年代——即她還是人時候的古舊曲目,一邊翻譯著奧地利精神病醫生佛洛依德的著作,表情看起來輕鬆又愜意,甚至還有些得意洋洋。


    沒什麽別的原因,就是高興而已。


    之前,寺內正毅夫婦在晚上請她喝了一頓紫藤花茶,還贈送給她一對保平安的日輪鐵手鐲(還給她當場戴上)...


    結果自然是什麽也沒能試探出來。


    就算是高濃度的紫藤花液流進嘴巴裏接觸到嬌嫩的舌頭,和人類飲用高度白酒時的感覺也沒什麽不同,對鬼舞辻無慘而言,也無是非一股子辣味而已。


    她先是從容不迫地飲下了公公婆婆招待的茶水,然後就睹物思人般地哭了起來。


    寺內夫婦問她為什麽哭,她便說道:


    "當年我的父母因為皮膚病的關係,隻能常年待在室內。那時附近的村民就開始傳言,說我家裏人有些見不得光的秘密。"


    "當地的長官聽說了此事,便帶了一壺紫藤花酒來探望,但我父母身體虛弱,皆不能飲酒..."


    "但沒想到這拒絕,反而被他們當成了發難的理由。"


    "當晚,村民們舉著火把包圍了我們家,說我們一家都是長著紅眼的惡鬼,尋常人哪裏會有這樣的血一樣不祥眼睛,比他們有錢也一定是依靠巧取豪奪,所以要燒死我們,才能獲得幸福的生活。"


    "因為事情越鬧越大,他們又引來了鬼殺隊..."


    娜娜子捧著茶杯聲淚俱下,那股針對人類的迷惑之術,在引動他們情緒時,還會發揮更大的作用。


    老兩口在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之下,並沒有懷疑什麽,反而都露出了同情之色。畢竟在日本,上述的事情時有發生,長相稍有怪異,就會被當周圍的村民成妖怪群起而攻之。


    但這類事情仔細查證,大多數都是由有心人刻意扇動,為的不過是找機會侵吞這些受害者家裏的財產罷了。


    娜娜子繼續說道:"從那以後,我每次聞到紫藤花的味道就會想起那件事來..."


    "如果有人想請我喝紫藤花酒,我也是戰戰兢兢地不敢不喝。"


    "因為一旦不這樣做,就有可能被抓住,當眾砍下腦袋來!"


    寺內夫人聽到這裏早已淚流滿麵,瞪了一眼出這主意的丈夫,一把奪過了兒媳的酒杯,然後將話題轉移到死去的兒子身上。一時之間,婆媳互相安慰起來,關係居然融洽至極,說是感人肺腑也不為過。


    寺內正毅看著飲茶後全無異常的娜娜子,終於又堅定了原本的信念。


    他決定,要拿出一個陸軍大臣的氣魄來,哪怕直麵陛下的壓力,也要與鬼殺隊、要與舊貴族和盲目的民間迷信對抗到底。


    畢竟內閣想做這件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隻是一直在等那位賓天罷了。


    可當自己的親人被傷害,寺內正毅再也不想忍耐下去了。


    於是第二天,他就光明正大地與鬼殺隊撕破了臉,本想去電話公司順著電話線追查到鬼殺隊總部,但警察趕到時,接線員已經人去樓空...


    如此一來,他們針對鬼殺隊的唯一突破口,就隻剩下了已經投靠了鬼舞辻無慘的獪嶽一人而已。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表演成癖的鬼舞辻無慘,對自己的即興演出、以及演出的結果都非常滿意。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計劃發展,遲早有一天,人類會變成她搜索青色彼岸花的重要工具!


    而這種樂觀,一隻持續到了現在。


    那悅耳的歌聲戛然而止,接二連三的訊息像子彈一樣一股腦鑽進鬼舞辻無慘的腦袋,在他了解這些信息的內容以前,他便知道這一定是噩耗。


    還不止一條。


    "又是哪個沒用的廢物被殺了..."


    鬼舞辻無慘最近已經有些習慣下弦的死亡了,表情一片麻木,"總不會是佩狼吃了鬼有了長進,把轆轤首那個家夥也吞噬了吧。"


    說完,她便在沙發上坐下來,仔細感受著信息的具體內容...


    "居然是累?"


    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頭。


    接著,他在累死前的視野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惡心的臉。


    那張臉瘦骨嶙峋、到處都是不規則的突起和凹陷,還掛著令人難以忍受的疥瘡...


    是妓夫太郎!


    是失蹤的妓夫太郎!


    他怎麽會在這裏!


    "鬼舞辻無慘,你一定能看到了。"


    妓夫太郎對著視野的另一邊獰笑著,"別那麽驚訝,像你這樣隨便剝奪下屬重要之物的惡心家夥,注定不會有真心實意的追隨者。"


    "你等著看好了,像我這樣擺脫你的鬼,還會越來越多..."


    "遲早有一天,你這頭色厲內荏的大象,也會被我們這群螞蟻分食..."


    "對你的下屬好一點吧。"


    "否則被那個彈琴的女人直接扔到陽光底下,一定很困擾吧!"


    "哈哈哈哈哈哈——"


    在猖狂的笑聲中,眼前的視野消失了,但聲音卻在唯一的觀眾腦中回旋起來。


    "妓夫太郎,你怎麽敢!你怎麽敢!你怎麽敢!"


    狂怒席卷了他的五個腦袋、七個心髒和全身上下的血液。


    他並非因為累這個被他看中的下弦死去而暴怒,而是妓夫太郎那輕浮挑釁的語氣,以及他所說的話,戳中了鬼舞辻無慘心中最大的不安。


    類似珠世一樣——掙脫了他的束縛的鬼,終於再次出現了!


    而且還和那個女鬼一樣,走上了對抗他的道路。


    最重要的是,妓夫太郎還宣稱——像這樣的鬼,以後還會更多!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但妓夫太郎身為上弦之六,擁有他最多血液的十二隻鬼之一都有可能背叛...


    那麽其他幾個上弦呢?


    比如,那個從來就對他沒有敬意的童磨。


    再比如,那個對他言聽計從,卻時不時對人類表現出欣賞,還不吃女人和小孩的猗窩座。


    最後,還有妓夫太郎所說的,那個所有鬼中,最有可能殺死自己的鳴女。


    別說什麽讀心,鬼舞辻無慘已經不再相信這個能力了。


    妓夫太郎背叛之前,他不是也什麽都沒能察覺到嗎?


    不知不覺之中,恐懼開始在鬼舞辻無慘心裏蔓延。


    懷疑的種子一旦落下,就會立刻生根發芽,對沒有安全感、全部目的都隻為了求生的鬼舞辻無慘而言,那懷疑的潮水更是洶湧澎湃。


    隻因為一個例外,頓時他手下所有的鬼,都變得不可信起來。


    他強忍著不安和狂怒,繼續調看其他幾隻鬼死前的場景,希望能找到什麽線索。


    然而,接下來他又看到,是佩狼用日輪刀,殺死了轆轤首以及他派去輔助的響凱...


    "佩狼眼睛裏那藍色的光點又是什麽..."


    "還有那僵硬的動作,又是怎麽回事,就好像是**縱了一樣。"


    鬼舞辻無慘不了解的東西越多,他越是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可是佩狼並沒有背叛我,否則他的記憶就不會傳過來了..."


    最後,他還是瀏覽起了佩狼的記憶。


    但由於佩狼是因為傀儡術時間到了自然死去,鬼舞辻無慘隻看到了幾張被藍色鬼臉包圍的紙人化作灰燼的樣子。


    他隻聽到一聲畫外音:"又是一個失敗品。"


    接著,就什麽都沒有了...


    "這又是什麽?"


    那幾張紙人,讓鬼舞辻無慘感覺到了濃濃的惡意,仿佛是死亡在遞給她一份請柬。


    "為什麽這世界上,這些不清不楚的東西會越來越多..."


    "佩狼為什麽會被控製,失敗品是什麽意思...難道說,妓夫太郎就是成功的例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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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試圖控製我手下的鬼?"


    他的五顆大腦,迅速展開了以威脅和悲觀為底色的自由聯想。


    幾天未曾出現的那個想法,突然又從他腦海中冒出來。


    "紅眼..."


    "火裏的老頭..."


    "和我類似的生物..."


    "背叛..."


    "難道說,"鬼舞辻無慘身體像木偶一樣僵直地靠在沙發上,"這世上,的確是出現了和我類似的存在嗎?"


    "所以妓夫太郎才說,我注定不會有真心實意的追隨者..."


    "其言外之意,是不是說,有比我更好的追隨者嗎?"


    然而,他根本想不到,弦一郎讓蝴蝶夫人修改了累的視野,把他的樣子改變成了妓夫太郎...


    純粹就是因為看到他對待累和其他鬼的態度,為這些鬼的遭遇感到一絲悲哀,所以想惡心他一下。


    至於鬼舞辻無慘現在所思所想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大腦過多,本人又超沒安全感導致的過度解讀。


    雖然他是鬼之始祖,但並不影響他身為PTSD和重度焦慮症患者的身份。


    甚至繼國緣一後四百多年的病史,導致他比普通病患更容易胡思亂想。


    他枯坐在沙發上,腦子裏卻勾勒出了另一個鬼王逐漸崛起的樣子。


    良久,他才聲音有些幹燥地喊道:"鳴女!鳴女!"


    眼前的景色瞬間變化。


    他來到了無限城之中。


    而鳴女這一次也沒有彈琴,而是渾身顫抖地跪在原地,什麽話都沒有說。


    她腦子裏所思所想,全部都在鬼舞辻無慘的腦子裏重新回響起來。


    原來,她在兩個多小時以前就知道了藤席山出現了變故。


    但她弄不清楚,這些人的坐標失蹤,究竟是被殺了,還是和妓夫太郎一樣憑空消失。


    模棱兩可地區稟報,一定會被無慘大人懲罰的...


    所以她十分糾結,沒有主動跟鬼舞辻無慘報告,而是在無限城裏發呆,等寺內太陽離開家去上班再說。


    但等她反應過來,無慘顯然已經是接到了幾隻鬼的死訊,要找她算賬了。


    鬼舞辻無慘讀取著鳴女的想法,正想發泄心中的怒火,可妓夫太郎的警告又鑽進腦子裏來。


    "被那個彈琴的女鬼扔到眼光底下..."


    "對你的屬下好一點..."


    他的血紅眸子閃爍起來。


    鳴女趴在地上,等候著頭被當成西瓜一樣打爆的命運。


    這時,她突然感覺到頭頂傳來一陣輕輕的觸感,身體忍不住被電打般的顫抖了一下。


    然後,鬼舞辻無慘僵硬的手在她頭頂安撫性地摸了一下。


    "先把他們都叫到這裏來吧。"


    聽到這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


    鳴女心裏頓時更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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