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鬆本慶子來說,她的情感決定一切。


    而對於渡部滿和岡本晃而言,那就是實力決定一切了。


    兩個人細細看過了鬆本慶子拿出有關霧製片廠的相關文件和合同厚,完全被寧衛民送的這份大禮給震懾住了。


    他們是越看就越替自己的東主感到滿意。


    確實,寧衛民送的這份禮物太實在了。


    無論是製片廠的地皮、攝影棚、設備、人員,還是鬆本清張作品的改編權,現在統統都歸屬於鬆本慶子個人所有了。


    這等於是說,寧衛民隻負責出錢,壓根就沒留後手。


    鬆本慶子已經成了這家製片廠的真正主人。


    完全沒有其他股東掣肘,百分百占有。


    即便是兩個人結了婚,寧衛民在法理上也無法幹涉。


    而且鬆本慶子隻要願意,今後鬆本清張的就隨便她拍,再也無需為此支付什麽版稅。


    於此同時,想要投資拍大製作電影的事兒,也因為有了這家製片廠,一下子變得靠譜了許多。


    起碼組建攝製組的事兒就變得沒那麽難了。


    霧製片廠名下有大部分經常會使用到的拍攝設備,以及燈光、攝影、劇務等有經驗的專業技術人員。


    他們想拍電影,自然就不用再去頭疼去哪兒租設備,去哪兒請人的事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事兒倒也不是完全盡善盡美。


    有一點就讓他們頗感顧慮——這個製片廠的經營狀況看起來很糟啊。


    據財務報表上顯示,霧製片廠流動資金已經完全枯竭,而且背負著巨大的債務。


    無論對內還是對外,可是有不少的應付賬款呢。


    小到工廠食堂的柴米油鹽,大到幾部電影拉下的虧空,還有部分道具、服裝、演職員的酬勞。


    甚至連鬆本清張本人去銀座請客喝花酒的費用都在其列,這……這是不是也太過分了?


    於是眼瞅著這些債務清單,二人不禁麵麵相覷,本來已經陽光燦爛的臉色又見陰霾。


    寧衛民對此當然心知肚明怎麽回事。


    他也不等他們發問了,索性直接坦言。


    “你們不用細看財務數據了,我已經統計過了,那些債務大概不到四億円吧。其實不用太在意的,因為如果沒有這些債務,我們還做不成這筆交易呢。正是因為經營不善,人家才會想要甩掉這個包袱的。至於這些債務,我會負責解決的,你們不用擔心什麽。重要的是我們買下來了什麽。對嗎?”


    不得不說,這話從道理上是沒錯的。


    因為霧製片廠其實隻是個成立於1978年的小型製片廠。


    當初就是因為著名推理家鬆本清張不滿日本文藝協會規定影視化的著作版權費最高上限為一千萬円,認為大錢都被電影公司賺走了。


    他才自己投資,與出身鬆竹映畫的著名導演野村芳太郎聯手創辦了這個製片廠。


    目的是為了能夠從自己的作品拍攝的影視劇獲得應該享有的最大利益,這就是他的初衷。


    完全可以說,鬆本清張是日本文壇裏最自負,也最看重自己作品版權利益的一位作家。


    那麽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因為他確實缺乏電影公司的運作經驗,沒有把製片廠打理好。


    自己出品的影片向來都是叫好不叫座。


    那麽把自己版權捂得嚴嚴實實的他,對未來收益充滿無限期待的他,怎麽可能這把作品版權和製片廠一股腦的打包出售呢。


    如今看來,明顯是死了心了,不再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希望,這位家才會幹脆做上這麽一筆大買賣。


    既甩掉了債務包袱,還能一次性的落個大實惠。


    可問題是正因為這樣,在渡部滿和岡本晃看起來,這筆買賣就不大劃算了呀。


    要知道,鬆本清張放在霧製片廠的作品版權,如果都按照業內最高版稅價格——每部一千萬円的來算,也不過價值三億三千萬円。


    其他方麵還算得上比較值錢的資產,也就是製片廠的地皮和建築物了。


    可那隻是位於大田區平和之森公園附近的一塊大約一百二十坪的土地,屬於東京的郊區了。按目前一百萬円一平米的地價,也不過才三億六千萬円。


    雖然攝影棚裏還有不少的拍攝設備,可問題是那些設備情況得有折舊啊。


    具體情況誰知道怎麽樣,很可能當初就是野村芳太郎幫忙弄來的二手設備。


    何況買過來這個製片廠也不是買了就完了。


    隨後還得養活十幾個製片廠的職工,背負上一個長期包袱呢。


    每個月少說也得七八百萬円的薪金發放,那這點設備又值得什麽啊?


    說白了,這就相當於寧衛民是花了十億七千萬円,買下一個原本隻值六個億的東西呀。


    他虧大發了,幾乎被鬆本清張要高了一倍的價錢。


    於是這麽一來,兩個人看向寧衛民的眼神裏,就又多了點怪異的味道。


    佩服歸佩服,可也真覺得他手大,這不成大冤種了?


    兩個人責任感爆棚,不免再度勸說,想看看價格方麵是否還存有改善現有條件的可能。


    “寧桑,這個……這個製片廠的成交價錢上,好像有點高了呀。霧製片廠合理的價錢應該在三億円左右。畢竟還有這麽多債務呢。你把錢都付清了嗎?如果沒有的話,要不要再跟對方協商一下……”


    “哎,寧桑,你清楚日本文藝協會有關版權的相關規定嗎?版權的價值其實沒有這麽高的。鬆本清張雖然是推理大師,作品很暢銷,但他的都加起來合理的價錢也就值兩億円,畢竟不是所有作品都適合拍攝成電影,或者電視劇的。我也建議你,有可能的情況下,對於交易價錢還是應該再跟對方打個商量……”


    隻是他們卻沒想到,對他們的建議,不但寧衛民大搖其頭。


    告訴他們說全款交割,這也是鬆本清張當初提的交易要求之一。


    實際上錢早已經全付清了,毫無反悔的可能。


    甚至就連鬆本慶子也在維護寧衛民,她居然說這件事的責任在自己。


    是她當初想極力促成此事,才會一口答應下來這樣的價格。


    這麽一來,渡部滿和岡本晃也就沒轍了,隻好接受已經發生的交易,認可眼前的事實。


    而這無疑也反應出兩個打工者和經營者之間,龐大的境界和層次差距。


    沒多,渡部滿和岡本晃的確都是好心,但他們卻沒辦法正確衡量某些事物的真正價值。


    其實市價是一回事,能否買到又是另一回事,所謂的公平根本不存在,大買賣可不是像他們那樣做的。


    別的不說,像鬆本清張這樣能和阿加莎·克裏斯蒂、柯南·道爾並稱的世界著名的推理家。


    在日本文壇一手開創了社會推理門派的無冕巨匠,那是個好脾氣的人嗎?


    作為草根出身,又沒有學曆而被日本文壇“純文學派”長期排擠的鬆本清張,性格乖張,脾氣臭是有名的。


    其孤高身影與反權威的左翼立場早就在日本文壇人盡皆知。


    否則他早就具有獲頒“國民作家”或“文化勳章”的資格,也不至於終其一生也沒有獲得這樣的頭銜。


    這麽一個人,那是誰想見就能見麵的嗎?


    事實上,還多虧鬆本慶子幾度出演過鬆本清張作品改編的電影,是他最認可的女主角人選。


    而且還在前幾年《壞人們》這部電影殺青時,陪著鬆本清張跳過一曲,滿足了這老頭子多年的夙願。


    鬆本慶子才能憑著這些交情,帶著寧衛民去登門拜訪,與之洽談版權交易的事兒。


    否則的話,就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


    說白了,鬆本清張就像當初手裏握著房子想尋租客的張大勺似的,別看這種交易對他們自己來說比對誰都重要。


    可他們絕不會為金錢委屈自己,骨子裏都高傲著呢,窮橫窮橫的,甚至不乏怪癖。


    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跟其談交易的,要想談成的話,當然就更難。


    還多虧了鬆本慶子有麵子,寧衛民有銀子,兩個人又很知情達意,懂得怎麽順著毛去胡擼人。


    這事兒才能最終談成啊。


    否則有價無市,成交不了又有何意義?


    何況,這個價格真的就貴了嗎?


    未必。


    旁人不清楚,寧衛民可是最清楚,未來的一個廣為人知的ip具有多麽大的商業價值。


    鬆本清張的推理,許多故事可都是多次被翻拍成電影和電視劇。


    光一個《黑皮革記事本》,寧衛民就看過好幾個版本的日劇。


    好像幾乎每隔十年就要翻拍一次,永遠不過時。


    而且收視率還都不低,每一次翻拍都能捧紅出演的女主角。


    這是什麽質量的劇本?東野圭吾也比不了啊。


    要不說鬆本清張是祖師爺呢,東野圭吾這徒孫輩兒的,還差著道行。


    那既然人家老爺子手底下有玩意,真不是徒有虛名。


    哪怕這十一億七千萬完全是買版權的錢,這筆交易也不虧啊。


    合著一部作品才幾十萬美金,這不白菜價嗎?


    更別說買下的製片廠還包括一大塊地皮和房產呢。


    別忘了,這可是泡沫經濟爆發初期,現在漲得慢,不代表以後老這樣啊。


    寧衛民毫不懷疑,很快東京的地價狂飆勢頭就會從市中心傳導過來。


    現在這塊地可是價值低窪啊,日後漲個十倍應該不在話下。


    何況現在不但能解決拍攝的實際問題,還能抵押給銀行貸款呢。


    一旦貸出錢來,再玩玩加杠杆的金融魔術,那不又是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


    多大的虧空不都賺回來了?


    何況最後還有一樣,是除了寧衛民之外,所有人都沒看到的價值。


    那就是霧製片廠的片庫。


    成立八年以來,這個小製片廠每年都有作品問世。


    整整九部電影,三部電視劇,兩部紀錄片,這也是錢啊。


    別的不說,隻要給弄到華夏去,跟電影局打個報告,走個程序。


    那寧衛民賣出拷貝去不賺錢嗎?


    正好也是國內電影低迷的時期,這就是沒本的買賣啊。


    是,日本觀眾雖然沒有多喜歡,可華夏內地就不一樣了,目前還是精神文化貧瘠的國度。


    但凡有點新鮮的東西,照樣能讓萬民空巷排大隊呢。


    所以說,這麽個製片廠的資源簡直不要太豐富啊,落在寧衛民的眼裏,真是處處值錢。


    要非說對這筆交易有什麽擔心的話,寧衛民其實隻擔心一件事,那就是他覺得鬆本清張以後怕是要後悔的。


    就衝這個,他在談交易的時候,還真不敢跟這位爺討價還價呢。


    萬一經濟泡沫崩了之後,這老爺子哪天再想不開,為此尋了短。


    那到時候他得攤上多大的罪名?


    那不得被廣大的書迷罵死啊!


    總而言之,寧衛民的心裏對這筆交易的評判標準,和岡本晃、渡部滿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也就決定了,他的行事風格和方法在這兩個人眼裏,越發像一個不懂得金錢意義,見著女人就暈頭的敗家子。


    比方說,這件事談完,寧衛民就真的著手讓渡部滿配合他去搞貸款了。


    要求他先把霧製片廠抵押貸個兩億還上鬆本慶子別墅的貸款。


    然後再重新抵押別墅,從銀行貸出六個億來。


    而這筆錢,寧衛民還要放進股市加杠杆去翻跟頭去。


    再比如說,寧衛民還把買製片廠剩下的三千萬円的款子,毫不吝惜地全交給了渡部滿。


    讓他作為事務所的運營費使用。


    並且讓他通知事務所的其他員工,說大家薪水會與今年春鬥的標準看起,像大企業一樣漲薪百分之十,以此激勵大家的工作熱情和鬥誌。


    還比如說,寧衛民還決定要把那輛加長的卡迪拉克也送給鬆本慶子的事務所,今後作為事務所的禮賓車。


    不誇張的說,像他這樣毫不吝惜金錢的贈予,簡直讓旁觀者膽寒,真是做到了把錢不當錢。


    就連鬆本慶子這個受贈者都受不了了,現場連聲請求他不要再這麽豪邁地送自己豪車了。


    不過也得承認,正是這樣強橫的財力和手筆,終於讓岡本晃和渡部滿徹底打消了對於寧衛民的顧慮。


    從此對他的命令再沒有什麽懷疑,也無需再擔心他對鬆本慶子另有所圖。


    反過來他們倒是頗感欣慰,由衷替鬆本慶子感到高興了。


    因為日本有錢的男人不少,但多數都是吝嗇的老家夥。


    現在能找到像寧衛民這樣外貌英俊,事業有成,還肯給女人花錢的家夥,對於任何一個女人來說實屬不易。


    尤其鬆本慶子的年齡已經不小了,而寧衛民的未來卻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這一點也很重要。


    現在岡本晃和渡部滿,隻覺得鬆本慶子手段高明,不虧為影後,才能及時找到這麽一個好的歸宿。


    即便是這部影片真的拍砸了,想必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至於寧衛民花心不花心的,那不在考慮範圍,電影明星的婚姻誰能保證天長地久?


    就連當眾山盟海誓的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也隻能讓時間來證明,他們互相許下的誓言是否真誠。


    反正夠大方就已經足夠了。


    連婚前都能這麽大方的送禮物,婚後自然也不會虧待自己老婆。


    沒準越花心還越愧疚,反而會給更多的物質補償呢……


    就這樣,這兩個家夥越想越高興,忍不住互相都眉飛色舞,擠眉弄眼起來。


    這時候的岡本晃,當然再也沒有辭職離開的心思。


    為此,渡部滿去上廁所的時候,他還鬼鬼祟祟專門追了出去。


    拉著渡部滿不免私下再三懇求。


    “老兄啊,念在咱們共事多年,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千萬不要再舊事重提啊。人嘛,誰還沒有說兩句氣話的時候呢。對吧?反正我這命老跟陰陽師算的不一樣。也不知道是他們沒算對,還是我活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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