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了,冷豔的陽光灑滿了整個金澤。


    寧衛民是被鬆本慶子捏著鼻子喚醒的。


    由於“春雲”旅館的窗簾都是淺色棉布的,外麵明亮的光線並不能完全被擋住。


    寧衛民迷迷糊糊中一睜開眼睛,就在朦朧的光線裏,看到了鬆本慶子害羞的臉龐和充滿歉意的目光。


    隨後才注意到慶子身穿浴衣,看來她早就起來了。


    “抱歉,這麽早就叫醒你……”


    “什麽時間了?”寧衛民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早上六點多一點。”


    “這麽早?”


    “雖然早了點,但店裏的人已經醒了,老板娘應該已經在準備早餐了……”


    “那又怎麽樣?這時候起床太早了,我們再睡一會吧……”


    “不,這樣不好,昨天明明是要了兩個房間的,如果被店裏的人發現我們住在一起了,我會不好意思的!”


    鬆本慶子黑色的瞳孔閃閃發亮,皮膚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那你的意思是……?”


    “能不能……能不能請你先回你的房間,那邊的床我已經鋪好了,求求你……”


    說完這句,鬆本慶子牙齒咬著下嘴唇,皺著眉頭的樣子,簡直像個心虛的孩子。


    寧衛民也終於搞明白了鬆本慶子的意思,懂得了鬆本慶子的心理。


    不過在他看來,卻認為這純屬欲蓋彌彰,還不如大大方方。


    他們一個男未婚,一個女未嫁,屬於正常交往和戀愛,怎麽就不能睡一起了?


    何況老板娘也不認得鬆本慶子是誰,又不會把消息透露給記者的。


    真沒必要這麽小心謹慎,遮遮掩掩的呀。


    於是想了想,他溫柔地說,“你不要這麽害羞嘛,沒什麽大不了的。旅店的人肯定看得出我們是一對情侶。誰還沒有年輕過呢?一定可以理解我們的……”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來,你也躺下。”


    寧衛民說到這兒,幹脆從被子裏伸出了手臂,摟住了鬆本慶子。


    之後用力把她拉倒,強按在自己的身側。


    盡管昨天一夜溫存,寧衛民已經記不得究竟發生過幾次了。


    可問題是食髓知味,他的身體又太年輕了。


    一旦蘇醒過來,另一個衝動的自己就又開始不安分了。


    如火焰一樣熊熊燃起的饑渴感,促使他想要重新溫習昨晚發生過的一切。


    但與他恰恰相反,這個早晨的鬆本慶子,或許是因為酒勁已經過了,卻和昨晚大不一樣。


    她沒有迎合,而是極力掙紮,很努力地想要脫離寧衛民的親昵和掌控。


    “不行,不!”


    “住手,別這樣!”


    “別,這樣真的不好……”


    而寧衛民已然箭在弦上,還以為鬆本慶子的不情願隻是臉皮薄,做做樣子的。


    於是壓根沒去理會鬆本慶子的推拒,他還是強硬的態度,堅持要采取行動。


    鬆本慶子又不好大聲叫喊,隻好艱難地扭開身體。


    兩個人掙扭之間,就連被子都被掀開來了。


    但盡管如此,寧衛民還是堅持到底不放棄。


    他對著已經扭開身體的鬆本慶子,試圖以體重壓製。


    這次終於得逞了,翻身用力扳住了人。


    鬆本慶子被壓在下麵,手腕也被捉住,已經無力反抗。


    可是,即使是到了這一步,寧衛民也沒有如願以償觸碰到花瓣一樣的嘴唇。


    因為在他貼近的一刻,昨天還對他主動獻吻和迎合的女人居然扭頭避開了。


    他的唇最終隻吻到了鬆本慶子的耳朵和發絲。


    到此,寧衛民的動作才停了下來。


    他直盯著麵前皮膚幾乎變成透明的蒼白色,黑色的瞳孔裏蕩漾著淚水的鬆本慶子。


    終於明白了鬆本慶子所表現出的抗拒和嫌棄,不是什麽情趣,而是真實的意願,不免有種嚴重受挫的感覺。


    他立刻欲念消退,失望的撒開了手。


    “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真的討厭我……”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多想,我其實……隻是有點害怕。”


    “怕?怕什麽?怕我嗎?”寧衛民坐在一旁,不解地嘀咕。


    “我又不會傷害你。剛才你不會真以為我會強迫你,欺負你,違背你的意願吧!”


    “我不是指那個……”


    重新坐起的鬆本慶子歎了口氣,手按在鋪在榻榻米的被褥上,露出了無奈的眼神。


    “哎,怎麽跟你說呢?有些事情讓我很矛盾……”


    “不不不,先等一等,現在輪到我怕了……”


    寧衛民睜大眼睛,很認真地說,“矛盾?慶子,你可別告訴我你後悔了。昨天隻是你酒醉後的不理智。今天就該當做一切都沒發生,你不是這個意思吧?”


    “我當然沒有後悔。”


    鬆本慶子搖了搖頭,繼續說,“可你知道嗎?我沒有跟你這樣年紀的男人交往過。我們的交往和別人不一樣。雖然確實很幸福,可總感覺是在冒險,像是在玩火。畢竟你是這麽年輕,比我小太多了。別人如果知道我們這樣,他們會怎麽看待我們呢?”


    “你怎麽又提起這件事來了呢?”


    寧衛民不禁把鬆本慶子攬在懷裏,好言寬慰。


    “我們好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何必在意別人怎麽想?何況我們之前不是討論過這件事了嘛,我以為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


    “可人的想法是會變的。你就能保證一心一意跟我好嗎?始終對我不變心?”鬆本慶子問。


    寧衛民一點沒猶豫,“當然能,我很在乎你,對你是認真的。”


    “真的能嗎?你真的那麽在乎我嗎?”


    鬆本慶子認真的凝視寧衛民了一會兒,忽然問他。


    “那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交往過幾個女朋友?現在身邊還有沒有其他的女人?”


    “我沒有交往過女朋友。我也沒有其他女人。我的女人隻有你一個。”


    寧衛民毫不猶豫地出口,連腦子都沒過。


    因為這件事上,他這輩子清白的很。


    不但無愧於心,甚至可以在鬆本慶子的麵前引以為傲。


    但令他所沒想到的,是他的答案居然讓鬆本慶子失望了。


    聽了他的話,鬆本慶子居然很沮喪地低下頭去,呆呆出神,半點喜悅的神色也沒有。


    直至說了一句,“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吧。我不會再問了,你起來吧。”


    她反倒扭著肩膀轉過身去,從他的懷裏再次掙脫了,就像鬧了別扭一樣。


    為此,寧衛民是滿心疑惑,不由詫異地問。


    “怎麽了?難道你……反而希望我有很多女朋友嗎?”


    寧衛民原以為自己會問住對方,然而他這次又錯了。


    這句話居然讓鬆本慶子更加的不高興,壓抑不住的滿肚子的委屈由此噴薄而出。


    “你在乎我是嗎?那為什麽要騙我呢!我已經三十三歲了,許多事情都明白了。你昨天晚上是那麽的……厲害!所以……怎麽可能……像你說的那樣……”


    “是的,我知道不該這麽斤斤計較。可就是免不了要去想,你怎麽會愛上我這樣年紀的老女人呢?即使對我迷戀一時,你也肯定不會一直迷戀下去……”


    “是的,我也知道自己是個自私的女人。可我真的怕,怕你愛上別的女人,也怕別的女人愛上你。我對自己……是怎麽都沒有信心呀……”


    她把“老”字說的特重,似乎在刻意強調這一點。


    而她的情緒也隨之變得激烈,不但胸口起伏著。


    那一雙手,甚至把雙膝上的衣服緊緊抓出了褶皺,像是要撕破似的。


    至於寧衛民,當然也終於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敢情穿越的福利並不都是好事,有些方麵的經驗,如果太豐富了也會出問題。


    像昨天晚上,他隻圖飆車就捅了婁子。


    今天這番話一說,就讓他好像變成了一個人設崩塌,言不由衷的騙子。


    寧衛民心裏難過的厲害。


    這事兒他冤枉啊,明明還是個黃花大小夥子,蒼天可鑒……


    但他也清楚,鬆本慶子恐怕比他還要更加難過。


    在她的心裏,自己想相信的人,在這種事兒上的表現和預想的完全不符。


    明明是個老司機,卻冒充初哥,那她還怎麽報以信任?


    不過好就好在,幸虧問題搞清楚了,才有可能得到解決。


    這總比自己糊裏糊塗不知不覺,任憑鬆本慶子把這根刺藏在心裏要好。


    寧衛民從後麵用力抱住鬆本慶子,親昵地問。


    “你生氣了?你嫌棄我了嗎?就為了昨天晚上,我和你想的不一樣,你就覺得我不值得信任了嗎?”


    鬆本慶子靜默了一會兒,轉頭一笑。


    “沒有,我哪有那麽小氣,其實昨天我很幸福。我隻是希望你對我能真誠一點,至少在我們交往期間……”


    寧衛民當然看得出,這是強顏歡笑,於是認真想了想措辭,誠心誠意地又說。


    “慶子,我們都是成年人,有些話我就直說了。我承認,男人在床上心情快活的時候總是沒有顧忌,什麽話都會說的。許諾,宣誓,保證……這不但為了取悅女人,其實也是男人在借此自我滿足。所以枕邊蜜語是不能當成真話聽的。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絕對沒騙你,也不會騙你。這一點,雖然現在就想馬上解釋清楚是很麻煩的一件事。我並不奢求你馬上就相信我。可沒關係,因為我會用行動來證明。我隻希望你給我一點時間。看看我到底是怎麽對你的?是好是壞?是誠實是欺騙?”


    或許是被寧衛民的語氣打動了。


    或許也是因為感情正濃,想著人無完人的道理,不想再追究了。


    鬆本慶子的情緒終於有些好轉了。


    “我有那麽重要嗎?你說的這些是真心話?”


    “當然了。你對我好,我也要對你好……”


    “那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答應什麽?你說。”


    “你要一心一意對我,起碼在我們交往期間,你要真心待我。如果你愛上別人,一定要告訴我。”


    身處戀愛中,身處矛盾中,鬆本慶子,扭過頭看著寧衛民,目光果決,不容置疑。


    “好。我保證一定做到。”


    寧衛民輕聲應下,然後又說,“那你也答應我一件事,笑一笑,別不開心了……”


    “我沒有,倒是感覺你不開心了。”


    鬆本慶子的手從前麵伸到後麵,扭頭捏著寧衛民的腮晃了下。


    “還有,你要寵我,我可是會撒嬌的。”


    寧衛民笑了,雖然鬆本慶子心裏肯定仍有疙瘩,但情緒明顯已經比剛才紓解多了。


    “怎麽寵?這樣行嗎?”


    他從後麵像貓般舐著她耳根。


    鬆本慶子終於受不了,轉過身來。


    於是他馬上迎了上去……


    二十分鍾,在速戰速決結束了一切之後。


    照顧到鬆本慶子的麵子,寧衛民還是耗子溜邊兒,偷偷躥回了自己的房間。


    之後又躺了十幾分鍾,才裝作剛起床的樣子穿衣洗漱。


    八點的時候,他和化好妝的鬆本慶子一起下樓去吃飯。


    這個時候的慶子,已經恢複了以前的開朗和端莊大方。


    她的笑容還是那麽溫和,那麽熟悉。


    似乎今天的清晨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但要說有什麽不同,卻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親密無間,一切儀式感和陌生感全然消失不見了。


    這不奇怪,因為有些誤會盡管不能徹底釋清。


    但恰恰是因為足夠重視對方才會感到心痛,感到遺憾。


    與此同時,鬆本慶子也會因為自己的責問感到愧意,於是他們都希望能夠盡力補救。


    這就讓他們的情愛成了一種五味雜陳,神秘莫測的誘惑節奏。


    成了一種能夠互相體諒,又奇妙刺激的男女遊戲。


    他們誰都深陷其中,欲罷不能。


    總之,經過相親相愛的一夜,和小小齟齬的清晨。


    他們儼然是深陷於熱戀之中,意亂情迷,無法自拔的一對情侶了。


    不但心情如此,裝扮如此,連走路的步調,大笑的樣子都如此。


    半個小時後,他們結伴出了旅店,去繼續今天的旅行計劃的時候,已經公然在青天白日下開始手牽手。


    他們完全不顧旁人的側目,大膽突破了日本社會公俗的陳腐桎梏。


    鬆本慶子帶領寧衛民穿越金澤的各個地方。


    他們穿著舒服休閑的衣服,在大街小巷,古街馬路圖遊走。


    買東西,喝東西,吃東西,到處彰顯他們的熱戀溫度。


    所有的去處,都是鬆本慶子刻意挑選寧衛民喜歡的景點。


    他們參拜尾崎神社,逛近江市場,看武家屋敷跡,看鈴木大拙館……


    當然,在無人的時候,他們仍然會意切情真地彼此宣誓。


    說完那些熱戀中的傻話,還會緊緊抱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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