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多小時的路途上,隨著逐漸接近市中心,越來越繁榮的東京街景,也帶給了鄒國棟較大的視覺衝擊。


    正如幾個月前,初踏上日本土地寧衛民一樣。


    鄒國棟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老大,四處張望,就像一個初生的嬰兒。


    盡管隻是走馬觀花,乘坐大巴的走了一趟東京的公路。


    但途中看到的一切,對他來說仿佛都是新鮮的。


    東京的綠化程度,東京的公路設施。


    居然有可以顯示東京道路擁堵情況的電子指示牌。


    還有公路上那麽多的名牌汽車,以及道路兩旁林立的高樓大廈。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鄒國棟倍感驚訝和震撼。


    以至於,哪怕這一趟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討教日元升值的問題來的,坐在大巴車上又有足夠的時間。


    可鄒國棟也沒能就這個問題和寧衛民進行多麽深入的討論。


    隻是僅僅聊了個大概其而已。


    因為旅程的後半段,鄒國棟的眼睛幾乎就全盯著車窗外了,想移都移不開。


    坦白講,無論寧衛民還是鄒國棟,並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


    寧衛民是穿越者,那就不用多說了。


    就連鄒國棟也曾數次為公司辦事,奉命去過兩次港城和一次巴黎。


    可問題是,這個年代日本人在許多地方,確實走在世界前茅。


    如果和港城做對比,東京沒有亂糟糟的電線杆和雜亂無章的攤販,城市的規劃合理性和整潔程度都遠遠勝出。


    要是和最大限度保持了古跡的巴黎相比,東京的高樓大廈和社會電子化的程度又超過了。


    城市麵貌顯得要時尚得多,更為國際化,科技感也十足。


    甚至拿寧衛民心目中三十年後的京滬來比,這時的東京也沒遜色多少。


    這還是沒有大液晶屏和手機,沒有led燈的時代呢。


    總之,東京能繁榮至此,成為當世的不夜城和亞洲中心城市,能吸引全世界的人往這兒跑。不能不承認,是日本人靠勤勞和努力,又趕上了時運,才能在戰後幾十年內創造出如此的經濟奇跡。


    越是見過世麵的人,才越能清楚日本人在這年頭能把東京造成這樣,是有多麽的不容易。


    再加上日本人也確實和咱們自己太像了。


    親眼見到這一切的國人,都會忍不住拿國內情況來比較。


    而這一比,就把國內的大城市都比成了農村。


    說白了,這樣的奇跡如果是西方人創造的,對咱們而言,心情還好一些。


    可反過來,這樣的事兒居然是過去一直被咱們稱為倭奴的國家,或被咱們叫做鬼子的小日本創造出來的。


    這帶來的精神刺激可就大了。


    所以說,也就難怪寧衛民和鄒國棟,都會對這個能讓許多人葬送掉嬌貴與尊嚴的東京。


    令很多人軟弱下去,也令更多人堅硬起來的東京。


    產生又愛又恨的複雜情感,而歎為觀止,一時迷醉了。


    這種效果的反差甚至延伸到了寧衛民的住處。


    要知道,這年頭的京城可還沒有商業房產冒出來呢。


    鄒國棟跟著寧衛民來到他位於赤阪的高級公寓,首先就對酒店式管理的服務驚訝莫名。


    看到門口的製服門衛殷勤備至的幫他們拿箱子,滿臉堆笑的樣子。


    鄒國棟還以為寧衛民直接把他帶到了星級的高級酒店來住。


    而等到他們坐著電梯一進入寧衛民的公寓,開始參觀房間布局。


    幹濕分離的衛生間,開放式廚房設計,一水兒電氣化的廚衛設備,更讓鄒國棟大開眼界。


    但也有讓他萬萬沒想到的地方,那就是寧衛民的家具太少了。


    偌大的客廳,居然連個大沙發都沒有。


    隻有一個單人用的小沙發對著電視。


    茶幾用一個不大的小方桌來代替,連電話都是放在小板凳上的。


    最絕的是那台半舊的十八寸彩色電視和一台錄像機,居然都是放在一個木箱子上的。


    三間臥室中朝西的一間被寧衛民充作了書房。


    一個書桌一把椅子,書櫃也有,不過也是簡易的。


    上麵放置的書籍除了一本日語詞典,就是兩本日文,而其他的都是法律文件和商業資料。


    還有十幾個從剛從港城發貨過來的帶包裝拉杆箱,也箱子落箱子堆在這裏。


    知道的是住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某個公司的庫房。


    然後第二間最好朝向的是寧衛民的臥室,沒有床,沒有衣櫃。


    就一個大床墊擺在地上,衣服除了西裝掛在壁櫥裏,其他的就隨便扔在行李箱裏。


    至於最後那間榻榻米的房間最為淩亂。


    原主人大概是用來做茶室的,而寧衛民卻用於放置大大小小,他從東京舊貨市場購買來的古物。


    什麽木箱、漆器、銅器、字畫、硯台、玉器、瓷器、筆筒……已經大大小小上百件了。


    放在這裏,都順牆邊挨個堆著,各種顏色各種材質,東一垛,西一壘。


    看著就像他要在這兒施展什麽妖術邪法,擺個法陣似的。


    於是就在寧衛民把三個拉杆箱往書房裏送的時候,參觀完畢的鄒國棟實在忍不住了,大發感慨。


    現實和他的預想完全格格不入。


    “真不可思議,你的生活條件怎麽會這樣的簡單啊。我在京城時還在想呢。你小子這麽著急奔東京來,肯定是錢已經掙夠了,覺得國內沒處花了。那肯定在這花花世界縱情享樂啊。住別墅,玩兒女人,花天酒地。可沒想到啊,這房子是不錯,可虛有其表。怎麽?連幾件像樣的家具都舍不得買,就這麽窮對付著。真成葛朗台了?還是你在這兒,事兒辦得不順利,資金上有困難了?衣服也是,伱怎麽穿得這麽寒酸,哪裏還像是服裝公司的高管啊?我倒是奇怪了。你就是是來當資本家啊,還是洋插隊啊?”


    “鄒總啊,謝謝你的關心。可我還是得說,你也忒不了解我了。”


    寧衛民拿著水壺去燒水,對於鄒國棟的揶揄,卻毫不慚愧。


    “我這人,花錢的時候從來不小氣,但也從來不花沒必要的錢。就比如你說我穿衣服寒酸,我在這兒既沒客戶又沒商務談判,我裝闊給誰看啊?在這兒辦事,日本人也不難為你,都是一板一眼,照章辦事。反而富人還多繳稅,多繳費,那我穿得好就更沒必要。”


    “至於家具,我天天外頭忙得四腳朝天,在家的工夫本來就沒多少。幾乎都是睡覺。以後飯莊要開起來就會更忙。我買那麽好的家具幹嘛?就這條件夠好的了,我一個單身漢,除了看看電視,喝幾罐兒啤酒,還用得著什麽呢?”


    “不怕你笑話,我這些家具都是舊貨市場弄回來的。這這裏所有家具還有那電視和錄像機加起來,也不超過五萬日円,否則五十萬也打不住。這錢我省下來,還不如自己吃好點,買點流到日本的華夏古物帶回去呢。反過來你再看這房子,因為能日元升值,篤定房價肯定漲。我自己又長期居住,那我就不心疼,再貴也得買。所以這房不是租的,而是我個人產業。”


    最後一句讓鄒國棟不禁吃驚。“什麽?你在東京買房了?那得多少錢?”


    “不貴,我兌換日幣早,差不多相當於一百二十萬人民幣吧。”


    “這麽貴!你剛才說這房多大麵積來著?那這一平米不得一萬多?乖乖啊!那就難怪了!你掙的那些錢,原來大部分全花在這房上了!這我到理解了。買了這房,你哪兒還有什麽錢啊?家具確實沒必要急著添置了。國內掙錢國外花,就是你也吃力呀!”


    鄒國棟心有戚戚的說,看著寧衛民全是一副你膽兒真大的神情。


    寧衛民唇邊犯笑,對自己真正的財力也不說破。


    隻笑著說,“買了還是值得的。現在的話……相當於掙了一百二十萬了。如果賣掉立馬到手。老鄒,現在日本樓市還不算熱,價錢還能買。你要不要也在東京買一套。保你五年內掙兩倍?”


    “我?算了吧?”鄒國棟搖頭連連擺手。


    “我有錢還是國內花吧。我勒著褲腰帶,勉強湊點錢,也不夠在這兒買半套的。你說能掙錢我信,可我也不能辦力所不及的事兒啊。這兒的消費忒嚇人。我可不比你,還有一大家子的人要養呢。”


    “國內買的話也行,畢竟私房交易也允許了。那我勸你一句,也得盡早,而且最好買dc區裏獨門獨院的四合院。”


    “為什麽?”


    “因為一個城市房價漲得最快就是市中心,獨門獨院不止算房屋,連院子也要算價值的。而且今後還牽扯到你孩子入學政策。好學校誰都想去,目前國內亂象橫生,靠走關係的居多。不過長期來看,按住處來分配入學資源,會是比較合理的,日後肯定是基礎條件之一……”


    這次鄒國棟認真想了想,點點頭,好像真往心裏去了。


    “那行,聽你的,我回去就琢磨琢磨。誰讓你是最會賺錢的專家呢。”


    不過習慣成自然,跟著還是擠兌了寧衛民兩句。


    “哎哎,我說,你怎麽總有理。你那套精打細算的理論什麽時候都適用是吧?不是我說你,幹什麽事兒先得想這麽清楚,連花錢都得錙銖必較,想明白值與不值。你累不累?行啦,看你這麽可憐,我都不忍心讓你請客了。得,今兒不宰你了。就算你苦肉計得逞了。接風宴免了。晚上不行,咱就買點麵條,自倆做著對付一下吧?哎,對了,日本有切麵賣吧?黃醬有沒有?”


    寧衛民能體會到鄒國棟的好心,也不介意。


    “別別,鄒總,我既然開口把你請來,就不會讓你在這兒也跟我一起插隊的。這樣,待會兒我騰出連個拉杆箱來。咱倆先去超市購物。你的內衣啊,洗漱用品,還有被褥什麽的。咱們都買回來。然後我們再外麵去理發,我給你找個造型師好好收拾一下。之後再去吃飯,想吃什麽你盡管開口,吃完了,我們再去日本的娛樂場所。總之,不要考慮錢。你在東京的任務除了把合同簽了,就是感受這裏的繁榮。”


    這話又讓鄒國棟吃驚了。


    “不是……你這什麽意思啊?你又要辦什麽大事兒啊?這麽吐血的賄賂我!我可把醜話說前頭。對我來這套你可沒用。在我這兒你隻能公事公辦!什麽最好正大光明的來。否則你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哎呦喂,瞧你這人,戒備心怎麽那麽重啊。又誤會我了。”


    寧衛民不禁撞起叫天屈。“那我就說把話說明白好了。其實帶你感受東京的繁榮也是工作。忘了嗎?我走之前,就在會議上建議說。皮爾卡頓今後要做國內時尚的引領者,應該盡力覆蓋所有和時尚有關的行業。怎麽保持先進?最方便的就是跟發達國家學習。我帶你在東京消費,目的就是讓你感受這裏先進的時尚產業。超級市場,商業街,健身房,咖啡館,發廊,卡拉ok,保齡球館,高爾夫球……這都有助於我們達成共識,今後才好在國內推廣。你放心吧,我帶你去的,絕不是什麽頂級的富豪消費場所。其實就是大眾娛樂和消費的地方。怎麽樣?這下能安心了嗎?”


    鄒國棟還真有點不好意思了。


    “原來是這樣啊。抱歉抱歉,確實是我想多了。寧衛民同誌,你還真是個心係事業的好同誌。”


    寧衛民嘿嘿而笑,終於抓到了反擊的機會。


    “拉倒吧。你呀,真不該從商的,應該去幹公檢法。鄒國棟同誌,我給你提個小建議,你應該改改名兒了,叫鄒原則才對!”


    “去你的吧!你小子居然敢拿上司開玩笑。看我回去不告你小子黑狀的……”


    “你當自己是灶王爺啊?不給糖吃就告黑狀。那行了,我以後管你叫鄒三本兒……”


    “嘿你,蹬鼻子上臉啊。越說怎麽越來勁了!我就……”


    “得得,既然你沒幽默感,那不開玩笑了。咱聊別的行不?哎,對了,咱宋大姐如今情況怎麽樣?你來之前,她讓你給我帶什麽話沒有?”


    好嘛,不知是無意還是誠心。


    反正寧衛民這聲“宋大姐”一出口,鄒大外甥的臉,徹底黑了。


    千言萬語又匯成一句話啊。


    c打頭的。


    ps:新年到,兔年好,除夕給大家拜年了。老黃此廂有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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