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或許是前段時間太順了,讓寧衛民有點忘乎所以。


    他忍不住四處伸手,把攤子越鋪越大,這才最終導致了物極必反。


    或許也是因為這次操作郵市的兩個品種,一拉一砸實在坑人太狠,這小子才遭了報應。


    反正不管怎麽說吧,自打11月20日看過聶衛平大獲全勝的現場比賽之後,寧衛民的工作和生活就逐漸變得不那麽順當起來。


    不但處處遇阻,事事磕碰。


    關鍵是好些本來是穩拿把攥,絕對正確的決策,都日益顯現出副作用來。


    就比方說今年政府興辦的這東華門的夜市吧。


    這個這東起王府井北口,西到南河沿北口,全長三百多米,占據了東華門大街道路路麵的北半部分的夜市,那可真是不一般。


    它同時具有好幾個“京城第一”。


    比如說是京城第一家在馬路上開辦夜市。


    又比如說是京城規模最大的夜市。


    再比如說是京城首家以“夜市”掛名的小吃街。


    而且它還是京城保留時間最長久的夜市。


    實際上,一直存續到2016年正式關閉前,這裏還是生意興隆,熱火朝天的呢。


    而這一切,恰恰得益於它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


    就因為靠近故宮,東華門夜市不用於同期政府開辦的其他八處夜市,日後會因為節假日、休息日增加,購物場所增加,逐漸消亡。


    它始終靠著不斷增長的內外遊客數量始終保持著旺盛生命力。


    所以毫無疑問,這塊地界就是一個金光燦爛、叮當作響的大聚寶盆。


    隻要占據下來,日後都不用真的賣什麽,光收租子就能收到手抽筋兒。


    原有曆史中,其實最早一批在此售賣京味小吃的“土著”,自打進入九十年代,就逐漸開始將攤位轉給外來經營者,開始躺著掙“聰明錢”了。


    以至於到了2000年,東華門夜市改造升級為“東華門美食坊夜市”,所有的攤主中竟然連一個京城本地人的身影都難尋。


    於是乎,京城本地人不來了,東華門夜市昔日所創造的聲譽不再,掛羊頭賣狗肉的年代就此開始了。


    這裏很快變成了完全以哄騙遊客為主,專營“天南海北胡做亂賣敢吹牛大雜燴”的地方。


    炸蜈蚣、炸魷魚、炸蠶蛹……稀罕物一樣接一樣登台。


    賣家也不局氣了,以次充好,衛生差勁,價格跟風漲。


    當時僅僅三串烤魷魚就敢要你四十元,炒肝十五元,炸灌腸十元,鹵煮十八元,爆肚定價十五元,其餘像炸灌腸、煎餃等小吃都在十至二十元不等。


    這麽說吧,聚集著八十八個小吃攤的地方,隻有二十四家在賣京城當地小吃,而且品種非常少。


    僅有所謂的“爆肚”、“炒肝”、“糖葫蘆”、“灌腸兒”等種類,恐怕味道還要打個引號。


    有人生動的把這裏調侃為“外地人懵外地人一條龍”,實在是精辟得很。


    但即使如此,這裏也從沒缺過從五湖四海,七大洋五大洲而來,伸著脖子自願挨宰的“傻子”。


    畢竟京城故宮太有名了,京城的文化底蘊也太厚實了。


    隻要打著“皇家”、“宮廷”、“京味”的幌子,都不用費力說什麽,就有人自覺自願上當。


    而且京城作為首都擁有超強的政治屬性,政府對國家級的著名景點實行補貼政策。


    像故宮、頤和園、圓明園、北海、景山的門票都是極為廉價的。


    這恐怕在很大程度上增強了遊客們對一些旅遊欺詐行為的容忍度。


    不得不說,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讓利於民”了。


    總之,就衝著這條街在日後幾乎等同於京城旅遊的名片,是遊客們必到之地,寧衛民就必然不肯放過。


    實話實說,穿越到這個年代的初步規劃裏,他就跟惦記著偷羊的狼一樣,一直在惦記著這塊寶地。


    但可惜的是,這裏不是像秀水街那樣自發形成,繁榮起來的市場。


    官方沒有組織之前,這裏壓根就是一個純粹的居民生活區。


    他沒辦法提前行動,像占秀水街那樣安插人手占位子。


    到了今年夏天,他又因為自己籌備書市顧不上其他,結果正好錯過了喝這頭啖湯。


    這樣一來,他也隻能在事後找補,看看有沒有什麽門路,通過關係拿一些攤位。


    還多虧了景山街道辦事處的魏主任,跟東華門街道的主任過去是同事。


    在其牽線搭橋下,這件事很快就有了眉目。


    人家還挺熱情,作為直接負責人最大程度的給了寧衛民方便,硬是給他挪動安插了五個攤位。這主要得益於,這年頭大部分的人都沒見過什麽大世麵,許多幹部又真是基層厚道人裏提拔起來的。


    在不違反原則底線的情況下,吃吃喝喝,送點禮物,基本上求人也就求到位了。


    真想多給,成千上萬的給人家塞錢,大部分人還真不敢要呢。


    這兩個街道主任都是這樣的人。


    他們根本不會意識到自己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手裏的權力也能頂得上金山銀山。


    當然,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寧衛民即使貪心不足,覺得太少,根本不解渴,也沒可能拿到更多的攤位了。


    畢竟他來晚了,人家把事兒辦到這個份兒上已經是極限了。


    既不可能為他把別人擠走,而且給的攤位質量也不好。


    除了一個在街口,其他都是中間地段,也沒有挨著連著,都是零碎兒。


    幸好天氣一轉涼,許多人不想幹了,尤其是非飲食攤販,撤了一大批,至少空出來三四十個。


    這才給了寧衛民吃飽喝足的機會。


    要知道,每個攤子十五塊錢的月租費,對他而言簡直跟白給一樣,整個市場他都吞了才好呢。


    他非常高興地跟東華門的街道主任許諾,不管誰走,空出的攤位他一概全收。


    這麽一來,不用再費心找新商戶了,大主任當然高興了。


    可關鍵就是有個顧慮,這麽老些攤位轉讓,他怕寧衛民光說不練假把式,再把夜市給搞砸了。


    所以非得讓他拿出具體的安排,說清楚這些攤位拿到要怎麽辦,計劃好要具體經營什麽,才敢把攤位真的批給他。


    這事兒麻煩就麻煩在這兒了。


    寧衛民可沒想到這位大主任辦事這麽小心謹慎,而且人還死性,這個問題看得比什麽都重。


    於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可費了老鼻子勁了。


    要知道,雖然他是壇宮的一把手,可以安插廚房的人去東華門夜市去賣小吃,順便用轉租費薅一把壇宮的羊毛。


    可這麽幹,底下人不樂意啊。


    基層職工的意見最大。


    誰不願意正常時間點兒上下班啊!


    誰不願意在正規的廚房幹活啊?


    何況如今天氣又冷了,大晚上外頭幹活,多受罪啊!


    多給錢?


    多給錢也不樂意幹。


    身為壇宮的廚子難道還貪圖多掙這幾個補貼的小錢嗎?


    每個月光成本省下來的錢就夠大家分潤的了,何況現在還有宴會廳的大場麵,收入一月比一月高,天花板在哪兒都看不見呢。


    最底層的廚工,如今一個月都得二百多塊。


    妥妥的行業待遇第一啊,足能傲視全國的飯莊!


    所以麵子……麵子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如今誰通過了壇宮的招聘,不當成大喜事通告親朋好友?


    比考上大學也不差多少。


    真讓熟人看見幹小攤兒,臉往哪兒擱啊?


    還以為你吹牛呢。


    壇宮中層管理人員也頗為腹誹,尤其是杜陽這個負責北神廚宴會業務的骨幹。


    他的看法是,壇宮的小吃跟民間小吃是兩回事。


    壇宮自己的小吃店每天都供不應求,門口排大隊。


    主動和那些飲食小攤紮堆兒是自降身價,費力不討好。


    何況大型宴會的業務開始爆增,本身就缺人手。


    硬要去抓著這點蠅頭小利不放,實在沒必要啊。


    反倒應該放棄東華門夜市,專心穩固自己急速增長的高端業務。


    總之,這些意見既有寧衛民作繭自縛,把職工待遇提得太高的原因。


    也得承認,有一部分確實是客觀存在、有根有據的合理建議。


    寧衛民沒瘋,也不傻,自然不會獨斷專行,硬逼著自己的職工上陣,行趕鴨子上架之舉。


    可問題是壇宮再好是別人的,東華門夜市可是自己的。


    他眼瞅著就要咬著了這塊大肉,又舍不得放手。


    那怎麽辦呢?


    最後沒轍,寧衛民思來想去,就隻好辦了件看似吃虧到家的傻事兒了。


    他去求喬萬林,組織餐飲行業參與便民活動,然後就把南城的那些特色小吃,給發過去占位置了。


    大大欠了一份人情不說,連租金也不好意思收人家的。


    最讓人無語的是,這事兒還是現世報。


    要說喬萬林還真看得起寧衛民,幫完他的忙,這時候就大方的跟他開口,提出希望他也幫區裏的忙,幫自己一個忙,促成讓皮爾卡頓落戶天橋商場一事。


    這簡直就是電影《碟中諜》的英文原名,mission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啊。


    寧衛民傻眼了。


    由衷感到,nozuonodie!


    自己好像……的確有點犯賤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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