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衛民這次炒郵票,和他過去炒郵票絕對不同。


    以往每年生肖票發行的時候,他都能以極低的成本偷摸吃下大批量的貨。


    然後就可以在市麵上四兩撥千斤,輕易的來控製價格。


    不用說,這種方式是最穩當的,也是最占便宜的,寧衛民當然願意繼續這麽幹。


    可問題是沒有人是傻瓜!


    尤其在能掙錢的事兒上!


    生肖郵票在受歡迎的程度一年比一年刷新人們的認知,遠超人們的想象。


    別說皮爾-卡頓的高管們都已經被寧衛民帶進來了,大家主要的獲利模式就是炒賣生肖票。


    甚至如今就連剛開始集郵的新手,都對生肖票充滿了熱切的向往。


    所以哪怕寧衛民再低調,他悶聲發大財的伎倆也不能持續下去了。


    何況生肖票因為他的大量囤積和抬價,價錢已經比原有曆史中高了許多,甚至超出了曆史中第一波郵市熱潮所達成的最高價。


    這也是必然會引發蝴蝶效應的。


    實際上,寧衛民摻乎的結果,就是導致今年京城推出有關生肖票的限購政策,比原有曆史還要嚴格。


    下午兩點的時候,沒有休息日的他,一如既往的帶著一麻袋的銅去建國路要乘坐“大一路”往回趕。


    發車時候,上車的人當然比工作日要多不少。


    站他前麵是一個差不多和他同齡的姑娘,手裏拎著個書包。


    沒想到偏偏就是這個姑娘,一下造成了車門堵塞了。


    敢情這姑娘挺倒黴,也不知什麽時候遭賊了。


    上車時才發現,原本放在書包裏的月票夾和錢怎麽都找不著了。


    隨後找遍了全身,也僅僅摸出幾分錢來。


    數了數,還差了兩分,不夠買票的。


    而查票的售票員目睹這一切,卻無動於衷。


    那是個刻薄的老娘們,大概還處於更年期,此時硬是要姑娘下車不可。


    那不用多說,姑娘尷尬極了,簡直不知如何自處。


    不下吧,白賴在車上沒道理。


    可要下吧,也著實為難。


    且不說路途遙遠,靠徒步走回去絕對夠受的。


    就說這年頭,人們都不怎麽講公共秩序。


    車底下的人為了急著上車,隻知道罵罵咧咧,推推搡搡往上頭擠。


    根本沒人肯讓一讓。


    她又怎麽從一堆人中擠下去啊?


    而就在這當兒,還得說寧衛民,體現出了一個男人的仗義與擔當。


    他主動遞給售票員兩毛,連他自己和姑娘的票一起買了,幫姑娘過了這一關。


    當然,這不是寧衛民素質真有多高,或是憐香惜玉之情泛濫。


    主要還是因為他與人方便就是於幾方便啊。


    別忘了,這小子的麻袋挺沉,他就排姑娘身後。


    人家真要下車,他還得費勁挪開不是?


    一毛錢的事兒而已,他不差這倆錢兒,幹嘛找這麻煩。


    就這樣,由於寧衛民的幹預,售票員沒法再享受刁難人的樂趣了。


    遞過票來的時候,老娘們便有點不滿的白了寧衛民一眼。


    那意思似乎在說,“你一撿破爛的,還充什麽大頭啊?”


    反過來,這姑娘自然感激備至,連聲對寧衛民說謝謝。


    要說呢,按著寧衛民的本心,其實他真挺想借著這個機會,跟人家搭顧兩句的。


    這姑娘小模樣還行,屬於要盤兒有盤兒,要條兒有條兒的。


    要是能臭貧幾句,逗逗悶子,在這擁擠的汽車上也不失為一樂兒。


    可寧衛民還當真不敢。


    不為別的,就因為這年頭的男女之防太厲害,他是有過教訓的。


    像剛穿越來的時候,前世的習慣還根深蒂固。


    一次買煙,他順口就叫了年輕女售貨員一聲“美女”。


    好家夥,他可沒想到後果會有多麽嚴重。


    當場就惹得人家咬牙切齒的罵了他一句“臭流氓”,好像受到了多麽大的侮辱。


    再看那女的眼淚汪汪的委屈勁兒,就跟周星馳的《功夫》裏被包租公占了便宜的齙牙珍似的。


    要不是他機靈,丁點工夫都沒耽擱,轉身就撒丫子跑了。


    真被商店那幫中年婦女反應過來給堵住,那最輕也得撈頓打啊。


    就這麽懸乎!


    那他還能不長記性嗎?


    所以,對這位姑娘,寧衛民也隻笑著點點頭就過去了。


    甚至出於謹慎,他還主動避開了,擠到車廂緊裏麵站著去了。


    那麽按理說,這件生活中偶然發生的小事兒到此為止,就應該沒後文了。


    可誰又能想到,人的緣分就是這麽巧。


    三天之後,連寧衛民自己都沒想到,他居然會和這姑娘在一特殊場合又見麵了。


    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歸根結底還得說到寧衛民眼下比較特殊的處境上了。


    他天天都得賣銅啊,卻又不能一勞永逸老守在一個地方賣。


    道理很簡單,銅的來源是沒什麽問題,可交易量大啊。


    每天都差不多賣出二百塊,這本身就夠嚇人的了。


    寧衛民當然不能傻到讓派出所找他了解情況來。


    所以他就得盡量多打聽幾家其他廢品回收站的地址。


    盡量選擇離家近的,來回這麽串著賣才是。


    也是該著,偶遇姑娘之後,寧衛民從別人那兒得到了一個信息。


    他聽說大一路“王府井”那站下了車,往路南台基廠的方向走,好像也有一家廢品收購站。


    這要是真的,那對他可方便極了啊。


    如此,他很快就試著找去了。


    沒想到是真的。而且一到了地方,他就碰見那個車站偶遇的那個姑娘了。


    當然,第一眼,寧衛民沒認出人家來。


    因為人家就在那兒上班,姑娘是穿著工作服的。


    白帽子,藍大褂兒,還戴著套袖,那樣子和車站等車的時候差距太大了。


    但好在寧衛民的裝束是不變的。


    姑娘一看見他,直愣了一下,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就明顯表示出好感,主動迎上來了。


    嘿,有意思的是,這反弄得寧衛民一頭霧水,甚至還有點疑神疑鬼了。


    因為他實在不能相信自己一個撿破爛的,外表寒酸,有什麽地方能獲得姑娘的青睞。


    直到人家姑娘主動開口提起了大一路公交車,他才終於明白過來。


    於是這次再跟姑娘聊起來,他也就放輕鬆,沒什麽顧忌了。


    畢竟是第二次見麵了,生疏感要好很多。


    而且他又幫過姑娘,想來即便言語有失,人家也不會太較真。


    還有,姑娘性情是真不錯。


    屬於那種特爽快,特天真爛漫,特沒心機,愛說愛笑的類型。


    一點兒沒受社會浸染,純淨水一杯。


    盡管知道了他是東郊垃圾場撿垃圾的,態度也沒什麽改變。


    反倒還挺同情他,佩服他自力更生,能撿這麽多銅呢。


    總之,寧衛民跟這姑娘一聊閑篇兒挺在狀態。


    他的口才,雖然康老頭看不上眼,可此時逗這個姑娘開心,卻是再得心應手不過。


    他不但給姑娘樂壞了,也輕而易舉了解了這姑娘的大概情況。


    知道她名字叫藍嵐,那天去建國路是去親戚家。


    她是去年剛畢業的高中生,在家待了半年,春節後才剛來這廢品回收站上班的。


    廢品站的人都叫她小嵐子,她也讓寧衛民這麽叫他。


    後麵的事兒就不用說了,這年頭就是熟人好辦事啊。


    為了表示感謝,稱廢銅時,小嵐子當然會給寧衛民算高稱。


    寧衛民拿來的銅,小嵐子也根本不怎麽細看。


    她隻拿著吸鐵石驗過是銅就行,成色全按紫銅算。


    這一來,能讓寧衛民占了有二十塊錢的便宜。


    而且小嵐子還跟寧衛民打包票,說以後讓他天天來找自己賣銅,保證劃算。


    瞧這小子這一毛錢花的。


    歪打正著!跟撿個大漏兒也不差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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