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再怎麽樣,“張大勺”在原料上的追求,也比不上他在製作環節所下的功夫。


    說句實話,盡管做菜的大廚灶台前站定,宛如名角登台一樣操弄鍋鏟的高光時刻,是屬於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的精彩。


    但這十年功才能練就的精彩一分鍾,在一道菜肴的成功因素裏,也隻占極少的一部分。


    因為一個真正的名廚,除了懂得極為高超的灶上技巧之外,更懂得怎麽妥善得法的處理原材料。


    像“張大勺”把原材料拿到手之後,隨後要認真去做的事兒就多了去了。


    應該怎麽拾掇,怎麽洗,怎麽擇,怎麽切,怎麽做,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在製作過程中是煮還是蒸,是抄還是炸,要求什麽火候。


    用旺火還是微火,又或是微火旺火交替。


    甚至用什麽鍋,用什麽刀,用柴火還是煤火,幾乎全是有關細節的處理。


    那都是常人既不懂得,也看不到的學問。


    舉個例子來說,因為寧衛民和張士慧總是“每周一蹭”。


    時間久了,他們難免不好意思。


    有時候也會主動張羅,要幫“張大勺”幹點雜活,充當個廚工幫幫忙什麽的。


    萬萬沒想到,他們的好意卻每一次都碰了軟釘子。


    老爺子就一個態度,說他們隻需把買菜的錢出了就行。


    甚至連菜都不讓他們洗,連碗都不讓他們刷。


    至於邊建功的報答,還要更實惠一些。


    這小子特別懂得利用工作之便,很快就學會了靠山吃山。


    他在廠裏,偏偏還屬於那種自來熟、挺能混,到處都能交到朋友的主兒。


    於是除了把廠裏的整盒的蠟管帶回來,分送幾家鄰居們串門簾子用。


    幾乎每禮拜休息日回家的時候,他還會在車間灌上一大一小兩塑料桶汽水帶回來。


    大桶是給幾家鄰居們分的,小桶卻是專門給寧衛民打的。


    因為邊建功發現寧衛民愛喝楊梅汽水。


    就給他弄這麽一家夥,專打粉紅色的。


    可這樣的特殊化,反倒讓寧衛民反挺不好意思。


    因為“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楊梅汽水不但市麵上少見,何況那還是京城姑娘們的偏愛。


    寧衛民雖然挺承邊建功的情兒,可身為一男性愛喝楊梅汽水愛到了這樣的程度。


    老和粉紅色掛鉤,讓人看著多可笑啊。


    像康述德就老為這事兒擠兌他,跟家說,他是爺們的身子,娘娘的派兒。


    所以為了讓麵子上好看一點,寧衛民便每每總要把楊梅汽水勻給米家姐兒倆一半。


    可這樣更麻煩,平白的好意,走動太頻繁了就容易引人聯想。


    像邊大媽和羅大嬸就產生了誤會。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們一看見寧衛民和米曉冉待在一起說話。


    目光和嘴角,總會帶上一股子奇怪的笑意。


    就像在公園裏看到一男一女躲在陽傘後頭的西洋景兒一樣。


    不過好在,寧衛民和米曉冉他們自己,卻始終相處自然。


    完全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坦蕩,一點也沒有因此感到尷尬的可能。


    甚至連米家其他人,都不會因他們的日常交往,多想些什麽。


    為什麽會如此?


    主要就是因為這段時間啊,米師傅已經不止一次,幫忙把寧衛民和藍嵐帶進“大觀樓”蹭電影看了。


    像有時候趕上特火的電影,全市影院爆滿,連底下也沒位子了。


    米師傅甚至把寧衛民和藍嵐帶進了放映室,讓他們倆透過放映機那小窗戶看。


    在米師傅的心裏,高高的身量,長得很漂亮的藍嵐,無疑就是寧衛民的女朋友了。


    他也早就把這事兒在飯桌上跟家裏人說了。


    那米曉冉再傻,自不可能再對名草有主兒的寧衛民有什麽想法啊。


    隻是有意思的是,其實米師傅也和邊大媽、羅大嬸兒一樣,純粹是誤會了


    因為寧衛民和藍嵐之間,同樣沒有那個意思。


    對寧衛民來說,藍嵐就隻是他的貴人而已。


    就因為他曾無意間幫過一個小忙,藍嵐以德報德。


    作為回報,給了他不少實際好處。


    藍嵐對他的意義,就像前世那些相處不錯,做事講究,願意照顧他生意的大客戶。


    另外從性情上來講,好脾氣,愛說笑的藍嵐,心裏什麽複雜的東西都沒有。


    即使穿著勞動布的工作服,這姑娘也像個在念書的高中生。


    尤其兩個人心理年齡,本身實際差距就相當大。


    那麽哪怕藍嵐和寧衛民是同齡人,但外表上看起來,他們就好像差了六七歲似的。


    沒錯,寧衛民喜歡和這個姑娘相處。


    他覺得輕鬆、舒服,且無需戒備,還非常感謝。


    但不代表著他會愛上這麽一個姑娘啊。


    要知道,單純的女孩雖好,卻也太過透明了。


    如同一杯涼白開,毫無味道。


    藍嵐身上真沒有什麽能讓寧衛民心猿意馬的地方,根本不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


    甚至反過來說,藍嵐身上的稚氣,反倒讓見多了女人的寧衛民生出一種自律性來。


    連他自己都覺得,如果對藍嵐動這方麵的心思,就像一個誘拐少女的變態罪犯似的。


    所以說,藍嵐即便是非常吸引當代男青年的一朵花,寧衛民也不願意去采。


    他更願意遠遠的欣賞,讓藍嵐這朵花靜靜開放,展露芬芳。


    如果他真有親戚或是妹妹的話,那應該就是這個感覺。


    也正是因此,和藍嵐相處,寧衛民從來都是光明正大的。


    像第一次開口約藍嵐出去,他就是把一切挑明了。


    那次是已經清盤了東郊垃圾場的業務,最後一次把廢銅送到廢品站。


    從藍嵐手裏一拿到了錢,寧衛民就發出了邀請。


    “小嵐子,今兒托你福,又發財了。下班了帶你逛逛去,怎麽樣?”


    不用多說,在還很保守的社會風氣下,藍嵐作為一個姑娘家,難免臉紅心跳,會心有猜疑啊。


    而看出藍嵐麵顯遲疑,明顯誤會了。


    寧衛民不待她開口,就主動解釋起來。


    “我可沒別的意思啊,就是純粹表示下感謝。”


    “說真的,我是覺得你人不錯,幫了我不少。這是我最後一次賣銅了,今後不會再來麻煩你了。要就這麽走了,不請請你,我心裏忒過意不去。”


    “怎麽樣,咱認識這麽久了,不至於連點基本信任都沒有吧?能不能給個機會讓我好好表示表示?”


    “你要實在不放心,就再找個姐們兒作陪好了。要真不想去……也行。你幹脆就把你想要的東西告訴我,我送你件禮物……”


    如此,寧衛民的誠意,才讓那對孩子氣的眼睛又大膽了起來。


    藍嵐沒再猶豫,很快就答應了。


    “那好,你等我一下,我換下工作服就去!”


    好家夥,這下反倒是寧衛民被藍嵐的痛快勁兒給弄懵了。


    要知道,這會兒廢品收購站可還沒下班呢。


    “小嵐子,你沒事吧?這才幾點呀?”


    “那有什麽?我請假!”


    嘿,藍嵐說到做到,還真地把套袖一褪,就跑去換衣服了。


    不一會兒,她就跑出來,換上了她自己的裙子、涼鞋。


    再往後,藍嵐的表現更讓寧衛民吃驚。


    因為這姑娘由著自己心性來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本來寧衛民是想請藍嵐去新僑飯店的三寶樂吃西餐的。


    此時的京城最受年輕人追捧的餐飲場所,除了北展的莫斯科餐廳,也就是新僑飯店的三寶樂了。


    這兩處,那吃的不光是飯菜,還有異國風情、小資情調和相對高級的餐飲服務。


    寧衛民是真心打算好好出一回“血”。


    然後吃了喝了也就散了,從此問心無愧。


    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事實卻朝著背道而馳演變。


    就因為藍嵐請假下班太早了,餐廳沒開門。


    這天反倒是藍嵐硬把他拉進了新僑飯店樓下冷食部。


    自作主張的搶著買了汽水和冰淇淋。


    原本寧衛民心裏還想著,反正過會兒餐廳開門還得吃飯,也無所謂了。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吃著冷飲吧,聊著聊著聊到了電影,藍嵐說變就變卦了。


    她居然怎麽也不肯吃飯了,非要去看印度電影《大篷車》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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