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跟你重申,這個喬萬林舉動明顯反常。他一定不會告發我們。反而我倒認為,他在暗示你,這件事還有談判的餘地。”


    “我在想,如果能通過這件事嚐試跟他接觸。這個人又不算太貪心的話,也許對我們兩個反倒還是一件好事……”


    “真的,哥們兒,你得相信我,什麽也不用擔心,我來出麵,會馬上處理好的。”


    寧衛民又是這麽滿應滿許。


    雖然滿有道理,可張士慧都不敢相信了,怕他又是光說不練。


    不過讓人沒想到,這次行動起來寧衛民可確實沒放空炮。


    真的並沒讓張士慧焦慮多久,寧衛民就以感謝喬萬林替他們寫稿子為借口。


    成功把喬萬林邀請到了前門的“又一順”吃涮羊肉。


    張士慧當然也被拉過來做陪客,隻是提前被寧衛民鄭重警告了一番。


    要他一定牢牢記住對第三種人的策略。


    如果喬萬林不主動提起,那麽就千萬不要主動提那天的尷尬事。


    也許是長時間呆在領導身邊,有不少機會跟著參加宴請的緣故,喬萬林是個善酒之人。


    當天赴約前來,這個帶著近視鏡的文化人在酒桌上如魚得水,借著酒興,講了不少笑話。


    因此這天的宴請場麵和諧極了,就好像是同學聚會那樣。


    如同幾個曾經的親密摯友一起懷念往昔歲月那樣。


    他們三個邊吃邊喝、說著笑著,談論京城各處的趣聞、風土人情和特色菜肴。


    但偏偏一句也沒有牽扯到張士慧認為原本應該挑明、重點商洽的那些話。


    直到酒足飯飽且情緒翻湧之時,寧衛民才半遮半掩地說出一些想套近乎的話來。


    “喬大哥,我就佩服你這樣有思想、有涵養的文人。可惜就是認識你太晚了,你本身工作也太忙了,否則要是能常有機會能這樣坐下聊聊!那可就受益匪淺了……“


    見寧衛民總算開始暗示了,早已經心急如焚的張士慧,當然趕緊附和地說。


    “是呀,是呀,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們就願意交有素養,夠意思的朋友,這樣才有利於大家一起進步嘛。要是不嫌棄,我是希望咱們以後可以經常聚聚……”


    而對這些委婉的、含蓄的措辭,喬萬林似乎也聽懂了,很爽快的舉起酒杯。


    “你們太客氣了,既然你們瞧得起我,咱們聊得又這麽投緣,那今後我們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間當然應該多交流,互相幫助嘛。”


    就這樣,喬萬林明確表現出他是一個明事理的人。


    三個人之間便再沒有隔閡,真心的放鬆起來。


    當晚,火鍋子吃得那叫一個痛快,聊得也很歡暢,但卻沒有人喝醉。


    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次相聚原本就不是為了喝酒來的。


    而到目前,重頭戲還欠缺了最後的一步,沒做到這步,前麵的這些鋪墊都等於白費。


    至於這重要的一步,完成的方式是相當自然且微妙的。


    寧衛民和喬萬林配合默契的表演簡直讓張士慧目瞪口呆。


    敢情就在大家一起出門的時候,寧衛民先假裝一個趔趄,差點栽在一邊。


    然後他借著喬萬林扶自己的時候,就自然而然、堂而皇之的把一塊正牌卡西歐電子表戴在了喬萬林的手上。


    隨後還一個勁兒道歉,直說自己喝醉了。


    光看那副樣子,好像真的是他不小心,無意把喬萬林的電子表從手腕上給扽下來的一樣。


    但站在他們旁邊的張士慧卻是非常清楚的,喬萬林的腕子上還有另一隻機械表呢。


    而跟著,喬萬林竟然也絕妙的打了個酒嗝。


    哈哈笑著聲稱自己也喝醉了,一個勁兒的直擺手說沒關係。


    就這樣,憑借著這種“識趣兒”,他們真正的把盟友關係給落實了。


    從此之後,張士慧當然就有了安全的保證,可以重新開始心情愉快的操持生意了。


    而尤為值得一提的是,由於當天是張士慧的休息日。


    其實直到回到自己的家中,張士慧才真正的參悟透了今天最後這一幕的要點。


    那就是借著這樣的醉意,無論是寧衛民還是喬萬林就都有了借口。


    送電子表的行為就有了台階下了,不會顯得那麽生硬。


    總之,這種方法相當的討巧,就像今天的這頓宴請一樣。


    雖然表麵上一句話沒點題,但他們說的卻都是些“有用的廢話”。


    重要的問題就是在雙方知情達意的“給麵兒”中解決了。


    不但靈活,而且高效。


    甚至不會讓他們在座的任何一個人有撕破臉,難下台的危險。


    這樣巧妙、高級的人際交往方式,還讓人說什麽呢?


    真不是僅僅懂得識人,一點和人打交道的皮毛,就能做到位的。


    張士慧細細想來,反複琢磨中,又豈能不對寧衛民服氣?


    自覺是大開了眼界,學會了相當牛叉的一手啊。


    至於另一邊呢,其實對於喬萬林來說,他一樣對寧衛民觀感不錯。


    說起這次能夠赴約,喬萬林原本是帶著兩個目的來的。


    一是要看看張士慧和寧衛民到底是不是值得交往的人,是否懂得人情世故、場麵交際。


    二就是看看他們的表示有多大的成色。


    重點不在於錢的多少,而在於他們是否有誠意,懂得建立某種關係的重要。


    結果寧衛民的表現之優秀,大大的出乎喬萬林的意料。


    這樣老道的交際手法,完全不應該是在一個二十歲小夥子身上出現的。


    於是喬萬林也就覺得可以和寧衛民和張士慧當個朋友處處了。


    至少和這樣的人建立關係是安全的。


    他們做事有分寸,不會出圈兒,即便有了問題會用較為妥當的方式去處理。


    自然也不會牽連到自己頭上。


    不過無論是張士慧還是喬萬林,到了這一步,還是有點思維局限了,都把寧衛民瞧小了。


    因為寧衛民不但懂得怎麽搭上關係,建立關係,他更懂得怎麽利用關係、運作關係。


    僅僅一個星期之後,這件事就又有了後續發展。


    那就是寧衛民私下裏又來找喬萬林,通過他做中間人請政工組的人出動。


    分別抓了尚寶柱和“肚臍眼兒”偷竊庫房食材,私下聚賭的現行。


    徹底把這倆仇人給拿下了。


    最終不但讓他們落了處分,還一起給發配到鍋爐房燒鍋爐去了。


    但這還不算完,甚至後來還引得這兩人反目成仇,在鍋爐房又大打出手。


    結果“肚臍眼”被尚寶柱給打成了腦震蕩。


    尚寶柱則被政工組送去勞教了,算是白白辜負了他的名字,徹底沒保住。


    前途盡毀,再也不會出現在重文門旅館了。


    不用說,這樣的形式演變當然大大出乎張士慧的預料。


    他這才開始有點明白,寧衛民當初的隱忍了。


    更發自內心由衷讚歎寧衛民的好算計。


    原來不是窩囊、懦弱,而是寧衛民懂得用最安全的方式解決問題。


    在麻痹敵人的同時,一直在找一擊必殺的機會。


    難怪寧衛民會說搭上喬萬林是好事,看來那會兒他就琢磨著要弄這出一箭雙雕的好戲了。


    而對於喬萬林來說的,這件事也讓他更多的了解了寧衛民的心計。


    他更加肯定寧衛民今後必定是要出人頭地的。


    因為寧衛民來求他的時候,側重提及了一條報複的要點。


    當時他細聲細氣,慢條斯理地說,“不用擔心,廚子不偷,五穀不升。我敢說,廚房就沒一個人手是幹淨的,而這幫人打牌賭博更是普遍性的,具體情況並不難掌握。”


    “隻是這事兒一定得分著辦才好。你可千萬別政工組先動尚寶柱,他雖然最莽撞、最沒腦子。但膽子最小的是那個‘肚臍眼兒’。”


    “所以,你最好先抓住‘肚臍眼’從他開始審,然後逼著他告發尚寶柱,那就好辦了。”


    “到時手裏抓著現行,又有事實和人證在,既不怕尚寶柱不承認。也不怕兩個人再搞同盟串供。反過來還能讓他們倆互相舉發,辦成鐵案。”


    瞧瞧,這樣的滿麵春風一肚子壞水兒的人,才叫胸有韜略啊!


    辦事的章法和狠辣,就連他也自愧不如!


    這計策牛啊!連環計套著反間計!


    要不是如此,尚寶柱和“肚臍眼”也不會反目成仇,慘到這個份兒上。


    偏偏他們就是再長出一個腦袋來,也不會想到自己到底是折在誰手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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