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性都是趨利避害,都是自私的,懶惰的,都是從眾的,這點絕對沒錯。


    但這一切隻能解釋為動物性的本能。


    畢竟人的定義就是高級動物嘛,這些東西隻能反應出人類的生物基礎。


    而人性中的光芒,使人脫離動物性的桎梏,能夠體現人與動物的區別,可以稱之為「高級屬性」的那些東西,卻無不需要克製和違背這些動物本性,才能達到和實現。


    而人類中往往能做到這一點的個體,都是人類這個群體的佼佼者。


    這些人就像開了基因鎖一樣,思路和思維方式和普通人絕對不一樣。


    寧衛民就是這樣。


    在他左右為難之際,他忽然有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想到了當初闖了禍的殷悅身陷險境,麵對牢獄之災,自己也曾這樣患得患失。


    於是乎,當時讓他豁然開朗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康術德的那些提點和教導至今猶在耳邊。


    「莊子說巧者勞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敖遊……」


    「真要做大事,光有做事的能力還不夠,你不僅要任事還得能擔事啊……」


    「如果人要麵臨兩難的選擇,那麽最容易做出的選擇,往往是錯的……」


    這一聲聲,一句句,仿佛是衝著他的心說的。


    尤其是看著大師已經年過六十的臉龐,寧衛民就感到好像眼前的人化身成了自己的師父似的。


    而就在這時,大師似乎也已經看出了他的猶豫和難處,相當體諒的說,「當然,這件事和你無關,而且我懂得,風險不小,確實有可能賠錢的。這隻不過是我個人的一點想法和意願而已,所以我還是那句話,我的請求,你可以拒絕的,我的朋友,你無需顧慮什麽,哪怕你說"不",也不會改變我們之間的關係,我保證……」


    人的真情是具有強大感染力的。


    於是乎,麵對大師如此寬容,寧衛民再難從自己的嘴裏說出一個「不」字。


    「不,不,我很樂意幫您這個忙,我加入。剛才我說過的,隻要您開口,我就會盡全力。」


    他甚至感到沒法麵對大師溫和的眼光,趕緊假借低頭沉思避開了大師的視線。


    「哦?真的?」大師露出愕然的表情,還有點不敢相信,「我的朋友,你可要想清楚啊。」


    深受震動的寧衛民力圖掩飾自己恰才的退縮和心虛的表現,便一本正經的信口雌黃。


    「您別誤會,我確實很意外您和威登家族的情感牽絆居然這麽深厚,竟然願意為了這位朋友甘冒這樣的財務風險。不過我剛才的遲疑,並不是因為擔心風險,怕承擔財務上的損失。我隻是覺得,現在這麽硬碰硬的話,時機對我們不利,我們屬於被動迎戰,實在是太吃虧了。那麽我們就沒有更好的辦法,去解決這個問題?或者說,我們有沒有可能以更少的代價,換一種方式,去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


    他這麽說,也是情理之中。


    大師終於釋然,楞了一下,隨即就對他點頭,露出了信任的微笑。


    「哦,你是想到了什麽嗎?那大可以說出來。我就知道,你的思路與眾不同。總會給我啟發,給我驚喜的……」


    「我……」


    而眼見大師居然對自己這麽期待,寧衛民立刻又陷入了作繭自縛的尷尬,不免一時有些詞窮,


    蒼天啊,大地啊,他隻是這麽隨口一說。


    為什麽大師會誤會呢?


    怎麽對他這麽有信心啊!


    他真是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讓自己的嘴以後別這麽沒溜兒。


    不過俗話講,絕妙


    的主意往往都是逼出來的。


    或許是話趕話的意見說到這個份兒上了。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說出點一二三四來,實在是太過丟人,


    又或者是寧衛民的確天資聰明,頗有幾分急智。


    反正這種危急的情況下,他宛如一休哥附體,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之勢,還真生憋出了一個念頭來。


    「卡頓先生」寧衛民咳嗽了一下,順了順嗓子,忽然問,「巴黎的證券交易所我不熟悉,這裏最大的券商是哪一家我也不太清楚。我想知道的事,這裏的股票玩兒法花樣兒多麽?這裏的券商有哪一家是有融資融券業務的?」


    「嗯?你的意思是要通過券商借錢買入股票嗎?」


    皮爾卡頓沉思了一下,隨後的回答多少有點興味索然。


    「你說的這個辦法我們也曾想過,法國的法巴證券和裏昂證券都有這些服務。還有美國的摩根大通,英國的巴克萊證券也可以。不過由於法國經濟下行,這麽多年股市也一直不景氣,這些券商提供融資的數額都不高,最多不過以股票市值的百分之三十來放寬。利息卻不低,要收百分之十四。何況換個角度,如果我們采取這種辦法,那對方當然也可以。這麽做反而會讓我們的成本更高,完全於事無補啊。」


    然而他卻沒想到,寧衛民不但沒氣餒,反而嘴角泛起了得意的笑。


    而且有句話皮爾卡頓算是說對了,寧衛民的思路就是和別人的不同。


    「不,卡頓先生,其實我不是要融資,我是想融券啊。您知道哪一家券商手裏有lvmh的股票嗎?隻要這些券商肯為我們提供這隻股票的融券服務就好。」


    「融券?你還要賣出lvmh的股票!」


    「是的。為什麽不可以?現在的lvmh的股票已經被炒高了。我們合夥繼續買入的話對方再和我們搶奪籌碼,當然還會漲得更高。那lvmh的股票就會因為這場戰爭,嚴重背離基本麵。這種情況下,賣掉股票才是正確的,早晚股價要回歸正常,我們一定是獲利的。為什麽我們不賣?」


    「可是……可是……那一票否決權怎麽辦?」


    「我們還按照您的計劃進行啊。用我們湊在一起的五億美元去買就好了呀!」


    不說還好,寧衛民說了這些話,皮爾卡頓大師算是真正的被他給繞糊塗了。


    「那……那你到底是要買還是要賣呢?我……我怎麽聽不懂你的計劃呢?」


    「哈哈!當然是我們先買再賣啊。」


    「這……」


    看著皮爾卡頓放下了咖啡杯,用手帕去額頭擦汗的窘態,寧衛民又笑了。


    「卡頓先生,您不要著急,聽我給你慢慢解釋,其實這一點不矛盾。」


    說著,他索性拿過了紙和筆,一邊畫著示意圖,一邊繼續解釋。


    「請看,我們先用資金去買百分之四的股票,是為了幫助你的朋友亨利得到一票否決權,以便保證他在lvmh的關鍵利益不受侵害,而且一直能留在董事會。這些股票份額非常重要,是我們的基本盤,當然是買入就不會賣掉的。無論我們買下它們付出多少代價。」


    ??????55.??????


    皮爾卡頓點點頭。


    雖然大體上還是懵圈兒,但起碼到這一步為止,他是聽懂了,也是認可的。


    「但其他的份額可操作性就大了。比如我們如果再用融券的方式去沽空這隻股票,是因為這些股票本來就不值這麽多錢,我是想通過這種幾乎無風險的方式去賺錢套利,好彌補我們高位接盤所造成的資金損失。而實際上這種交易,屬於對衝交易,目的是在保證我方股權權益的情況下,去減少


    風險,抵消額外付出的資金損失。說白了,隻是我們把券商持有的lvmh轉手賣掉,和我們自己手中持有的lvmh股票毫無關聯。」


    別說,大師就是大師,別看上了年紀了,但腦子還是很靈光的。


    雖然愣了一會,但就像做對了一道應用題一樣,很快就繞過這個彎兒來了。


    法國老頭的精神狀態也隨之興奮起來了。


    「你的意思是說,隻要我們這麽一邊買一邊賣,就相當於,我們其實並沒有受到股價上漲的影響,最後股票買到手裏了,代價隻是付給券商的傭金和融券的利息。」


    「對,您說的太對了。我就是這個意思。當然,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可以分散幾個賬戶,或者用別人的戶頭來不同的買賣交易。買入的交易可以正大光明,但賣出的融券交易就要小心藏起來了,這樣的話,我們真正的打算,才不會被對手察覺到。」


    「好,太好了。」大師高興壞了,忍不住激動的擁抱了一下寧衛民,「我的朋友,我不會忘了你做的這一切的。我現在就去給亨利打電話,我要讓你們見見麵。」


    但是,大師的樂嗬勁兒也就是很短的幾分鍾,也就是在他去撥打電話的時候,很快就又察覺到了一些弊病。


    「不,等等,等等……」


    他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認真的思考了一下,又放下了電話,重新走了回來。


    「寧,你的這個計劃好像有個關鍵問題難以解決啊。我是說,如果你的主意可以奏效,那就需要一個前提,必須保證lvmh的股票在我們賣出的點位迅速回落才行,可我們怎麽能保證這一點呢?我是說,萬一mh那邊他們還繼續斥資買入怎麽辦?萬一lvmh的股票一直被他們推高,或者引來別人渾水摸魚搶籌,就此一直維持在高位怎麽辦?你有沒有想過,要是這種事情發生,我們的損失就等於成倍增加……」


    一瞬間,皮爾卡頓似乎看到了最可怕的情況,他的臉色立刻不好看了,仿佛被自己的話給嚇著了。


    不過,還是和他想的不一樣,寧衛民依舊淡定,無比堅定的說。


    「不,請相信我,您擔心的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一定不會。」


    「可你的信心從何而來?你怎麽百分百保證呢?」


    然而在皮爾卡頓來看,寧衛民是不可能找到令人信服的依據的。


    假如他堅持的基礎隻是主觀情緒使然,那當然是危險的。


    「或許是我措辭不當,那我換一種說法,不知是否能夠為您增強信心。」


    寧衛民讀懂了大師的神情變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措辭恐怕有點絕對。


    於是也不再固執,幹脆換了一種路數,再度為大師寬心。


    「好吧,我承認,您說的這種情況也許會發生。可就算是發生了,對我們的影響也沒有什麽。還是那句話,因為我們做的是對衝交易啊,不是在賭博。我們沽空賣掉的股票數量,一定是我們手裏有的。隻要維持這種比例,無論什麽極端情況發生,我們都能應付,不會出太大的問題。」


    「最壞的結果是什麽呢?我們賣出的股票即使漲到天上去,比我們買入價還高出幾倍,可我們手裏不是還有足夠的股票嘛,怎麽也能讓我們全身而退啊。大不了就每年虧掉幾千萬美元交給券商罷了。憑皮爾卡頓公司的收入,憑我個人資產的收益,我們堅持幾年毫無問題吧。」


    「可您想想,要想讓lvmh的股票出現這種走勢難度有多大?您也說了,法國經濟不好,股市不景氣。即便是公司內鬥的事情不再是秘密,招來許多渾水摸魚的人搗亂。可股價在偏離基本麵的高位,可是需要巨量的資金來支撐的啊,又能保持多久?」


    「甚至就連那個貝爾


    納·阿爾諾和他背後的拉紮德投行也沒這個能力,他們的資金一樣要背負融資成本的。而他們目的當然是用最小的代價去獲得公司控製權。能不花的錢,他們才不會付出。虧本的買賣他們也不會做。」


    「更何況我們這邊的盟友也是lvmh董事會的成員,如果得到了一票否決權,主導不了公司的管理,但是搗亂總做得到吧?日本就有一種人叫做"職業股東",就是靠買夠企業的股權,然後動用一票否決權讓企業無法正常經營,來敲詐企業獲利的。這樣的消息一旦傳出,lvmh的股價能維持高位嗎?」


    「還有,我隻所以會把日本投機的資金調撥到海外來,就是因為日本股票漲得太誇張了,讓我已經強烈感到危險了。或許法國股市整體的狀況還好,沒有經過誇張的炒作。可問題是,現在各國通信通話的條件也大大改善了。世界的各大股市互相影響的幅度越來越大。無論是東京股市,或者是美國股市,隻要有一個一出事,我確信那就是雪崩的到來。那到時候lvmh會怎樣?」


    寧衛民的這番解釋沒有白費,他的推斷讓皮爾卡頓震驚不已。


    他仔細想了一想,成功被說服了。


    概率這東西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確實符合邏輯思維的客觀存在。


    他現在的確明白了兩件事,寧衛民是個天才,而且他也是認真對待這件事的。


    但這還沒完呢。


    就在皮爾卡頓不知該說什麽好,想要再次擁抱寧衛民的時候,寧衛民居然又說。


    「不瞞您說,在我看來這種情況發生的概率越來越大。我預計半年到一年的時間,一定會發生。所以在我看來,這甚至是我們一舉反敗為勝的機會。時間是對我們有利的,我們應當一直囤積資金,拖延著麻痹著對手,等到市場發生重大變化的時候,大舉買盡lvmh的股票。然後此消彼長,我們反敗為勝。到時候,你的朋友就會重新拿回他的公司。當然,這一條就是我個人的看法了。要不要這麽幹,關鍵還是取決於您,您是否真的能無條件的信任我?」


    這一下,球又重新傳回了皮爾卡頓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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