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城愛睜眼的時候兩個人就已經快要到校門口了,等到結城愛徹底恢複清醒,明日川已經抱著她進了校門。


    不知道是不是風雪太大的緣故,亮著光的警衛室裏,保安大爺還在喝茶看電視,沒有注意到這對已經白了一身的男女。


    “我最後是……”


    “你最後撲在我懷裏昏過去了,我一直在給你打電話,幸虧聽到了鈴聲,不然可能要跟你擦肩而過。”


    明日川眯著眼睛在看路,語氣很罕見地多了幾絲責怪:“為什麽不待在車上?這麽大的雪。”


    “世田穀區堵車了。”


    “那為什麽不接我的電話?學生會的大家一直都在擔心你。”


    “接了神穀君肯定會……”


    “就因為這個?”


    “嗯……我怕影響神穀君的演講。”


    “一個演講罷了。”明日川搖頭:“早知道你會冒著雪過來,我就應該下午去車站接你。”


    結城愛看著燈火通明的體育館,神態有些落寞,“演講已經結束了嗎?”


    “還沒有,我覺得是能趕得上的。”明日川腳下開始加速,剛才他怕跑起來顛著結城愛,現在她醒了,可以跑兩步了。


    “神穀君,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的!”


    “閉上嘴,待著別動!”明日川的語氣強硬了一些,“路很滑,你亂動當心我們倆都摔了。”


    穿過了校園裏的風雪,明日川一個邁步踏上了側門台階,站在能擋雪的屋簷底下,鬆了口氣。


    “接下來得讓你自己走進去了。”明日川很清楚他抱著結城愛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會有什麽影響,不管是對誰都不好。


    結城愛雙腳著地站起來,雙腿還在打顫,就已經迫不及待忙把披在自己身上的製服脫下來還給明日川。


    外麵的大雪究竟有多冷她再清楚不過了,很難想象明日川居然穿著一身單衣,抱著她走了那麽遠。


    明日川其實倒沒什麽,他的體魄強壯得很,而且前段時間剛感冒過,一時半會都不會再生病了。


    鑒於他的身體素質,這個一時半會可能是一年兩年甚至更久。


    戰鬥民族冰天雪地下冬泳都死不了人的,何況是早已接近人類體能巔峰的明日川。


    那可是將近十萬點數的體能加點!


    “演講還在繼續,我們趕上了!”


    結城愛趴在門口往裏看了看,能隱約看到台上還有人。


    於是她搓了搓手,活動著凍僵的手指,拉開了玻璃門。


    明日川跟在結城愛身後,不過結城愛半隻腳都已經踏進門裏的動作卻僵住了。


    愣了片刻,他便意識到了是怎麽回事。


    回過頭去,黑霧就站在屋簷外麵一點,巨大的身影仿佛是風雪的交界線,將寒冷擋在了那頭。


    【力不從心的感覺,如何?】


    “我說不出來。”明日川看著黑霧,輕輕搖頭,“人心之所以難懂,就是因為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用語言來表達。我現在心裏就像是灌了三斤麵粉又喝了兩斤的水,一團漿糊。”


    【人是有極限的,如果你隻是個普通人,便做不到事事順心】黑霧的話語冷靜而又平淡:【你在刻意逃避我,而且刻意的有些太刻意了】


    “你曾經也嚐試過推動我和結城愛的齒輪,後來發生的事你也都看見了。”


    周圍的雪花停在了半空中,黑霧出現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會暫時從正常世界中隔離出來,所以明日川完全不用擔心會耽擱結城愛選舉。


    他索性直接在樓梯上坐下,將製服就搭在肩膀上,跟下了工以後肩膀上搭根毛巾坐在碼頭上,一邊望著夕陽西落海麵一邊抽煙的苦工一樣。


    從係統背包裏摸出萬寶路,他剛拿出一根來,才想起為了幾個女孩還有以後的生活,已經決定戒煙了。


    於是他折了那根香煙隨手扔出去,煙落在黑霧身上便如同進了沼澤一樣被吞沒,不知道被吞進了哪裏。


    【那確實是個意外,也是我迄今為止為數不多感到後悔的事情】黑霧直言不諱,【如果沒有當時的操之過急,也許你們兩個已經水到渠成了】


    明日川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早已經釋懷了,“人生沒有回頭路,已經走過去的十字路口就算回頭看一百遍,也不可能出現在你前麵。總是看過去,隻會讓你連前麵的十字路口也走錯。”


    “我已經沒再怨過你了,我的朋友。”


    【我懂你的意思了】黑霧說道:【但太過刻意地逃避過去,隻會讓你以後的日子杯弓蛇影】


    【今天明明有很多次機會,你隻要稍微變通一下,都不會落到最壞的情況】


    【不管是拜托我傳送,亦或者召喚天狐的千本鳥居,還是動用稱號】


    【你所謂的不想依賴我,想嚐試普通人的感情,在我看來不過是害怕重蹈覆轍的借口】


    【你覺得當初跟結城愛的別扭,全部都是因為我——係統的錯。所以你十分偏執地認為,你和結城愛之間絕對不能再有任何係統的參與了】


    明日川抬著頭看黑霧,末了歎氣:“你也有神之義眼,能看穿別人的內心嗎?也許你是對的,但沒有你,我也還是我。我神穀明日川會用我自己的方法做到最好。”


    “如果今天這件事發生之前,我壓根就沒有覺醒過係統,你還會說這是最壞的結果嗎?”


    明日川轉頭看著結城愛推門僵住的動作,又看向黑霧問道:“你告訴我,如果沒有你,我能做的比現在更好嗎?我能夠趕在結城愛下車之前處理好所有的事情嗎?答案是否定的。作為一個普通人,目前的情況,已經是能做到最好的極限了。”


    【不,你錯了】


    黑霧打斷了明日川的話,【你陷入了一個誤區,我的朋友】


    他伸出幹枯細如樹枝的手臂,食指點在明日川的左胸口:【你所說的情況不過是在自欺欺人,你想當的普通人永遠不可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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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世界拳王,兩米的個子,三百斤的體重,是統領一個時代的傳奇。突然有一天他對外宣稱自己要追求因為訓練而耽擱的少年時光,所以假裝自己是個孩子,成天跟一群七八歲的小孩混在一起,被欺負了也隻會哭著說,我小時候就是如此孱弱……】


    “好了好了,比喻很恰當,但是畫麵太惡心了,不要再描述了。”


    明日川舉雙手示意自己投降,讓黑霧別再繼續描述了。


    “但是拳王至少身上的肌肉是自己的,但你是你我是我,我不能總是依靠你。”


    【我的朋友,你也不是沒有經曆過失去我的日子。那段時間的你,是宛如普通人一樣弱小嗎?】


    黑霧的帶著紋理的藍色眼睛裏透露著深邃,【你被手槍射穿了腹腔都死不了,在以我永遠沉睡為前提,計劃著怎麽鏟除對你有威脅的一切人和事。這難道就是你定義的普通人嗎?】


    【這裏,有你曾經付出無數日夜和汗水換來的東西,不要否認它們。你的經曆值得你宣稱,它們跟你一心同體】


    黑霧的指尖兒泛著點點漣漪,就像是點在水麵上一樣。


    明日川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的胸腔居然真的跟清澈的水麵似的,裏麵好像有什麽東西。


    黑霧打了個響指,於是從他的胸口飛出來許多小球。


    裝著一本書和一把劍的小球、裝著狼頭的小球、裝著談判錘的小球、裝著……


    “這些是……”明日川眼神一凝。


    勇者的智慧。


    野獸呼吸。


    談判者。


    技巧大師……


    【這些是在你失去我的那段時間裏,仍然能用的東西,這就意味著它們早已不屬於我。這是你辛苦換來的能力,是你無數個日夜的見證,同樣也是跟你合二為一的整體】


    【你難道要說自己上了六年國小的知識不是你自己的,需要口算的時候,也是借用了小學數學老師的力量?】


    【你難道要說鍛煉了半年的肌肉不是你的,而是借用了啞鈴的力量?】


    【照你的理論,你走的每一步都不是靠你自己,你的體格,你的理智,都是被係統強化過的……你連呼吸都是在依靠我嗎?】


    【所以永遠不要否定你的過去。你不是生而偉大,是你選擇了這條偉大的路。路上的見聞,終將化作你的食量,填補你的靈魂……】


    又是一聲響指,明日川就像是被催眠的人如夢初醒。


    眼前哪還有什麽黑霧,天上的雪花再次飄零,結城愛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怎麽一轉頭的功夫,神穀君就坐下了?


    “神穀君,你不打算進去嗎?”結城愛問道,她視線落在明日川搭在肩上的製服上:“把衣服穿上吧,會感冒的。”


    感冒……


    結城愛突然心裏不是滋味,前兩天神穀君應該才剛感冒過,就在初鹿野會長的家裏。


    為什麽神穀君會在初鹿野會長的家裏?


    結城愛一直強迫自己沒往深處想,因為想著想著,就容易往最壞的地方想。


    明日川回過了神來,他站起來將衣服穿上:“當然進去,我得親眼看著你站到那個台上去。”


    “但是在此之前……”


    明日川上前兩步,一把撐在側門把手上,不讓結城愛開門。


    因為身高原因,看起來就像是壁咚似的。


    當然,也不排除明日川就是想給結城愛造成壁咚的錯覺。


    壁咚不是對每個女孩都必殺,但一定都有用。


    甚至包括初鹿野那種強勢的性格都會產生些許漣漪,何況是結城愛這種本來就有好感的少女。


    “你得先答應我,以後不管有什麽困難,都不準這麽病態地拒絕別人的好意!大不了你以後還回來就是了!”


    結城愛抿了抿唇,經過鄭重地思考過後,輕輕點頭。


    “好,我答應你,神穀君。”


    今天差點倒在雪地裏,讓她明白有些事靠自己是不行的。


    她伸出小拇指。


    明日川便跟她手指拉著手指,“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


    最後一個演講者也結束了自己的演講,正在就觀眾提出的質疑做解答。


    台下的小野圭自從被涼介和齋藤源一起懟了一頓之後,臉色就一直不太好。


    他皺著眉在心裏催促著沒事找事的觀眾趕緊閉嘴,好讓最後一個會長競爭者趕緊下台。


    到現在為止,結城愛都還沒有來。


    小野圭心裏的石頭已經落得八九不離十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從剛才開始周圍原本安靜的觀眾突然開始有嘈雜聲響起來。


    小野圭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仿佛是大地上刻下的醒目溝壑。


    怎麽回事?


    怎麽這麽吵?


    我都快聽不清台上那家夥在說什麽了!


    心情本就不佳的小野圭憤怒地轉頭,結果正巧看到從台階上步步而下的結城愛。


    體育館內地勢比較低,觀眾席層層而上,逃生出口和正門側門都在最高處,所以此時匯聚了幾乎全場目光的結城愛,宛如是準備登基的女王,在明日川的陪伴下款款而來。


    隻不過跟女王的光鮮亮麗不同,結城愛此時的情況用狼狽來形容都不恰當——


    摔了一跤導致原本如新的製服滿是泥濘和汙漬,尤其是裙擺,更是像掉進了墨水池子裏剛撈出來一樣。


    頭發上的積雪因為暖氣開始融化,讓結城愛柔順的頭發也濕漉漉的。


    雪水從發梢低落打濕衣領,裙擺上摻雜著路邊泥沙的雪也化作了水滴,讓結城愛一路走來,地麵都變得不潔。


    不過再不堪的外表也掩蓋不住結城愛耀眼的靈魂,她走的器宇軒昂,比身後的明日川更高大。


    這一刻所有高一學生都知道,隻要春假沒過,他們的會長仍然還是結城愛。


    小野圭人傻了,還真就最後一刻能及時趕上?


    他有些後悔自己上台的時候刪掉了對結城愛的抨擊,不然也許還能多在觀眾心中詆毀一些結城愛的形象。


    不過他從很早之前開始準備競選,就是以結城愛會參加為前提,所以除了自己演講的那些政治攻擊之外,小野圭還準備了很多刁鑽甚至是抨擊家庭背景的質疑,準備在結城愛上台的時候讓她難堪。


    明日川沒有去跟同樣不解的三位少女解釋,而是去了學生會那邊。


    在什麽情況下什麽才是主次,明日川心裏分的很清楚。


    “怎麽了這是?”涼介看著結城愛狼狽的樣子,一臉驚訝。


    “沒什麽,摔了一跤。”明日川隨口說道:“有熱水沒,給結城倒點熱水。”


    很快就有學生會的幹事拿來了幹毛巾和熱水,結城愛接過紙杯說了聲謝謝,坐在椅子上小口喝著暖身子。


    而明日川則是拿過毛巾,在結城愛驚訝的目光下,繞到她身後給她擦頭發。


    “神神神穀君!我自己來就好!”


    “剛才答應我什麽了?”


    明日川可不管那麽多,怎麽給女生打理頭發他熟的不能再熟,長短不一的頭發哪樣他沒摸過?


    “多喝幾口熱水暖和暖和,台上那個男生下了場就輪到你了。”


    涼介看了眼明日川,心想你這家夥還說對別人不關心。


    你從進門開始就看了一眼台上的競選者,就知道他是最後一個,很顯然名字跟長相甚至是順序你都了如指掌。


    你究竟提前研究了多少結城愛的對手?


    “咳,小明,那麽多人看著,不太合適吧?”涼介輕咳一聲提醒他,其他人看著合不合適無所謂,主要是還有後宮三人看著呢,“還是讓鈴木同學來吧?”


    明日川抬頭看了一眼三位少女,然後目光鎖定在初鹿野身上,片刻後收回了目光。


    “結城弄成這樣主要是怨我,我太想當然了,不然不用這麽狼狽。”明日川輕聲說道,也不知道是說給結城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有時候太過於依賴自己反而會陷入窘境。我已經明白了,靠自己並不是拒絕自己之外所有人的幫助。人緣也好,能力也罷,那都是自己通過努力換來的,怎麽能說就是隻會靠別人的無能者?”


    明日川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這時候已經什麽也看不見了。


    但他很清楚,那些稱號,就在自己心裏,是自己的一部分。


    “普通人也有能力強弱之分,童心和肌肉並不衝突。”他幫結城擦幹了頭發,然後又把自己上午穿的外套給結城愛係在腰上擋住髒亂的裙子。


    “結城,你是我們當之無愧的會長,也是我神穀明日川不可缺少的朋友。”明日川兩手撫在結城愛雙肩上,認真地看著她:“順其自然,拿出你最好的一麵來,你一定行的!你不比任何人差!”


    結城愛愣愣地看著明日川的眼睛,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明日川。


    以往儒雅隨和的他,現在眼睛裏有半分自責,但剩下的確實劫後重生的清明。


    仿佛是受到了鼓舞,結城愛覺得從小到大限製在自己身上的枷鎖送了一根螺絲。


    卑從心中起,萬般不如人。


    以前她總是用努力麻痹自己,卻不明白為什麽偶爾快撐不住的時候,又把向別人求助伸到一半的手縮了回來。


    她以為那是善良的品德,是堅強,所以不想求別人。


    但現在她才明白,那是自卑,不是堅強。


    因為從來沒有一個人,肯彎下腰來跟她平視,用鼓勵的目光說,結城愛,你一定行的,你不比任何人差!


    “川君這是……”


    “他讓咱們別管,等一切結束了會給我們滿意的解釋。”


    初鹿野目不斜視盯著明日川和結城愛,衝著山崎亞衣和夜櫻春奈說道。


    “你聽見了?”


    “嗯,聽得很清楚。”


    “喂,你們在說什麽,什麽聽見了?”


    “沒什麽,你老老實實坐著,吃你的爆米花!”


    “我又沒打算幹什麽,這種場合不能給明日川哥哥鬧,我是知道分寸的!”


    “喲,野貓有教養了,看來有當家貓的潛質。”


    “你……暫且放過你,今晚看誰求饒!”


    “所有會長競選者都結束了演講,下麵有請現任高一學生會會長結城愛,上台就連任競選發表致辭!”


    結城愛在明日川鼓勵的注視下,整個人好像開始發光了。


    她自信地走上台,從齋藤源手裏接過話筒。


    “會長,U盤帶了嗎?”齋藤源小聲提醒,因為他覺得結城愛好像沒有要展示PPT的意思。


    結城愛笑著搖了搖頭。


    “不需要,這樣就好。”


    那些別人看不見的功績,結城愛沒打算當做資本炫耀。


    那些大家看在眼裏的功績,沒有必要重新再提。


    一個執政者的功過是非,不在於競選時的PPT,而在於每個學生的心裏。


    他們心裏有一杆秤,誰好誰壞,不需要別人來添加砝碼。


    接過話筒,結城愛深吸一口氣,又看了眼台下的明日川,而後開口了。


    “我是高一(A)班的結城愛,也是現任會長!我沒有準備任何的材料,隻是想借這個機會,跟大家說些真心話,讓大家了解最真實的我,最真實的結城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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