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啥了?”


    明日川一隻手提著半斤牛肉另一隻手拎著一條活魚從廚房裏走出來,他看著初鹿野那臉上根本止不住的笑意,沒覺得什麽心曠神怡,反而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沒什麽,我想起了高興的事。”初鹿野說道。


    “嘖,你腦子不正常,問了也白問……幫我開下門,手空不出來。”


    明日川朝著門口努了努嘴,爺爺說他好不容易回來一次,送些東西去給鄰居,小時候明日川還經常去串門,回來了怎麽也得去打聲招呼。


    這便是農村和城市裏的差距,城市裏的人們因為壓力導致日漸冷漠,很多人甚至連對門的鄰居叫什麽都不清楚,做什麽工作的也不知道,每天隻是把自己關在一百多平的房間裏,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這是最發達的時代,也是最冷漠的時代。


    初鹿野起身,隨口說道:“把你手機給我。”


    “你幹嘛?”明日川很警惕。


    “你別管,給我就行,不會亂動你手機裏的東西的。”初鹿野態度很強硬。


    “我手機有保險櫃,你也打不開,你到底要幹什麽?”


    明日川還想反駁,但看見初鹿野走到門口那副“你不給我手機我就不給你開門的”架勢,他就知道初鹿野是認真的,今天不能弄走他的手機是不會罷休的。


    “好好好,給你!在左邊口袋……哎呀你先給我開門,邊走邊找不行嗎?”


    明日川看初鹿野立馬就上手開始往自己褲兜裏翻的著急勁,也不知道她到底急什麽。


    好像晚一秒就會出大事一樣。


    “哈,找到了。”初鹿野手裏握著手機,這才心滿意足地給他開了門,順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


    她看著手裏牛油果殼外套的手機,微微皺眉:“好醜。”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直覺,讓初鹿野對這個手機殼很不感冒,甚至抱有很深的敵意。


    “改天換個新的吧。”


    初鹿野自言自語,而後很輕鬆地就把明日川的手機強製關機了。


    這下是徹底絕殺了。


    試問一下當你躺在床上正享受著周末的愉快時光,手機播放著自己最喜歡的電視劇,床上木桌擺著女仆用剛洗好的新鮮水果做成的水果沙拉。


    而這時候,突然一大堆短信提示響起,你嚇了一跳,以為是騷擾短信。


    但是打開一看,卻是你小時候的閨蜜、如今的情敵發來的,至今為止你們都相愛相殺,還沒主動發過消息。


    彩信很多照片也很多,如果隻是單純的情敵自拍照,你可能還會往好處想,以為是她想找個機會跟你聊天,重歸於好。


    可是接下來的幾張照片則讓你如遭雷劈——你喜歡的人正在廚房裏忙活著,旁邊還有一個和藹的老人。


    隻是如此的話還好,但旁邊情敵的剪刀手和半張同框的得意笑容就不是那麽美好了。


    看起來仿佛是幸福的一家在忙碌周末的家庭聚餐,而什麽都不會的家庭寵女在偷拍辛勤的家人們。


    當你反應過來之後發短信過去質問,短信卻如泥牛入海般音信全無。


    打個電話,提示關機。


    你慌了,你不安起來了。


    電視劇不好看了,桌子上的水果沙拉也不香了。


    痛定思痛,你決定給心上人打個電話問一下。


    哦豁,也關機。


    這你心態不崩誰崩?


    初鹿野越是代入山崎亞衣現在的心情就越是開心,她坐在沙發上看著動漫吃著零食,覺得今天這場約會感覺還不錯。


    很快就到了正午,電視裏也就放了一集半《悠哉日常大魔王》的功夫,火鍋已經在客廳裏支起來了。


    牛肉紅白相間宛如灑了幾點雪花,一看就不是市場裏普通的牛肉,為了招待這個第一次登門拜訪的小姑娘,明日川的爺爺奶奶都是下了血本。


    這牛肉在便利店裏一盒不得六七千円?


    “爺爺真是破費了。”初鹿野不會做家務但不代表是個殘廢,幫著擺一擺碗筷、說幾句客套話什麽的還是能做的。


    “找的熟人,我們村子裏有在肉聯廠工作的,可以直接聯係養牛戶。花沢小姐想吃肉了就跟小明說一聲。”爺爺一邊給鍋裏加水一邊豪爽地說道:“爺爺我去東京給你們送,正好去看看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神穀智也叔叔嗎?”


    “花沢小姐已經見過了嗎?”


    “抱歉,一直沒時間去拜訪,隻是偶爾聽神穀說起來。”


    初鹿野當然沒見過明日川的父母,隻是見過照片。而且關於他父母的事情也絕非是從明日川口裏聽說的。


    明日川以前才不會跟初鹿野說這些事情,對於整個神穀家乃至遠親的了解,都是初鹿野自己通過各種手段調查的。


    兩親照片,姓名,生日,血性,籍貫,從小到大的經曆等等。


    隻要有錢,在這個大數據時代沒有搞不到的東西。


    明日川拿出了剛才去外麵買的果汁給初鹿野倒上,果不其然聽了她的話,他一臉疑惑。


    我什麽時候跟你說過我父母的事了?


    不要多嘴。


    初鹿野臉上帶著核善的微笑,在桌子底下輕輕踩了明日川一腳,示意他閉上嘴沒人當他是啞巴。


    不知道為什麽,比起來的路上的嬉鬧和在門口擰他腰間軟肉,這一腳要輕很多。


    不像是讀書時那不知輕重把愛意都一股腦添進去的打鬧,而像是經了生活煙火後的善意提醒——不要在長輩麵前多嘴,有什麽事回家說。


    這頓飯初鹿野吃的很盡興,雖然火鍋這種東西上限低下限高,隻要蘸料和鍋底弄得好就沒有廚藝高低一說,但她就是覺得比以前吃過的任何一頓火鍋都要好吃。


    這種一家人圍在桌前吃著同一個鍋裏的東西互相聊天的濃鬱氛圍,是初鹿野所羨慕的。


    初鹿野大吾因為工作原因不能經常回家陪她,她在家跟母親兩個人吃飯也是一切從簡。


    而出門在外吃商務餐,她也不是衝著吃飯去的,很多時候要時刻注意客戶的心理還要考慮公司得失,一頓飯吃下來味同嚼蠟,結束之後她還得去大排檔裏吃碗麵聊以果腹。


    明日川的爺爺因為是個莊戶人,飯桌上沒有食不言的規矩,該問的該聊的,吃飯的時候都已經說過了,所以午飯結束,老兩口便借口說中午一高興吃得多了有些撐,出去散散步消化一下,就匆匆離開。


    明日川在廚房裏刷碗清洗電熱鍋,初鹿野則在客廳裏轉了幾圈,仔細打量一下這棟鄉下的小別墅。


    “我是不是應該給你道個歉?”


    初鹿野溜達到廚房門口,她倚在門框上沒進去,隻是雙手環抱在胸前探頭看著正在忙碌的明日川的側影。


    明日川手上全是泡沫,他手上的動作不停,轉過頭來看著表情平靜的初鹿野問:“道歉?道什麽歉?你又幹了對不起我的事了?”


    “為什麽是又?”


    “啊……別在意細節。所以你幹啥了?”


    “如果不是我跟著來,也許你的爺爺奶奶會十分高興多在家裏跟你待一會,而不是選擇把家留給咱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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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還說我惡心,跟老夫老妻似的,你自己聽聽你說的這話,不比我惡心?”明日川先是一愣,而後明白過來,笑了笑又把頭轉回去了。


    他用手背勾開水閥開關,輕輕調整水流大小,衝洗著碗筷上的泡沫。


    “不用在意,他們現在的心情,比我自己一個人回來陪他們待上兩三天還要高興。”


    明日川衝洗完碗筷,將它們放回該放的地方,還在絮絮叨叨跟初鹿野說些瑣事,比如家裏的碗筷都放在低的地方,跟別家不一樣,是因為他從小就懂事,家裏根本不害怕他瞎玩打碎了碗傷到。


    等他忙完了再回頭,初鹿野已經不在門口站著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走的。


    但明日川也僅僅是輕輕一笑沒在意,畢竟那家夥隻要還在這個家裏,不管在哪都能聽到他說話的。


    即便是不開口也能聽見。


    從廚房裏出來,客廳裏的電視已經關掉了,四處不見初鹿野的身影。


    他仔細想了想,便猜到了她現在在哪。


    往樓上去,穿過走廊盡頭有一間非常非常小的臥室,進去東西南北各三步就到了頭,大約也就二十平。


    牆角放了一張床,一米半寬兩米長的單人床,床上的被褥枕頭很整潔但也很久沒人用過了。


    床頭櫃旁邊還掛著一些照片和類似於證書的獎狀,獎狀旁邊是一個釘在牆上的書櫥,一半是課本之類的書,另一半是擺放的整整齊齊的《JUMP》。


    初鹿野站在房間正中,正在仔細打量那個書櫥。


    “沒想到你小時候這麽喜歡漫畫。”


    “畢竟這可是霓虹聞名世界的兩樣東西之一,而且不得不說周刊少年確實好看。”


    “兩樣?還有一樣是……”


    初鹿野一愣剛準備問,她便已經聽到了自己想聽的。


    於是她臉一紅,低聲罵了一句色批。


    大概是轉移話題,她看向牆上的照片。


    “這照片裏的人是誰?”


    “是我啊。”


    明日川一攤手,“是不是很驚訝?”


    初鹿野聞言確實有些意外,她仔細看著照片裏七八歲的小男孩在田野裏的身影,細細打量也隻能看出來跟明日川有三分像。


    小男孩不醜,倒不若說是很清秀,看起來很文靜,屬於那種一眼望過去就很懂事的孩子,如果按照這個樣貌長大了,頗有種鄰家大哥哥的感覺,穿著白襯衫騎著自行車上學,在田間鄉下,過著中規中矩的生活。


    但比起如今鋒芒畢露、一個照麵就能讓女孩沉淪的明日川來說,照片上的這個孩子實在是太平凡了。


    所以進了屋子之後,雖然她也懷疑過,但仍不覺得照片上的是明日川,甚至她還以為是明日川的父親神穀智也。


    “你變化居然這麽大?”她語氣裏充滿了驚訝。


    “變的隻是外貌,心一直沒變。”明日川輕聲說道。


    身材和長相開始變態發育是國小上完了的那個暑假,明日川的臉跟青春期的身高一樣,一天一個變化。


    雖然說變得比正常速度是有些快了,但漸變至少比突變容易接受,周圍人也就當時醜小鴨本來便是天鵝,隻是到了時候開始蛻變罷了,倒是沒引起什麽懷疑。


    都說女大十八變,但其實青春期的男孩子才是變化最大的。


    “問你個問題,初鹿野。”看著照片,明日川說道:“如果我沒有今天這麽帥的臉,跟照片裏一樣是個很普通的男生,你還會覺得我是特殊的嗎?”


    初鹿野想了一會,反問道:“我可不記得我跟你一開始關係很好。而且對於一隻貓頭鷹來說,長得好不好看有什麽影響嗎?”


    意料之中的回答,明日川隻是笑了笑,倒是沒太多感動。


    初鹿野從來沒有表現出過對他的容貌有多感興趣,長相從來不是吸引她的關鍵。


    但明日川現在長得帥看著養眼也不是壞事,每次被他氣到的時候,她便用這種理由來安慰自己消消火。


    狗男人縱使有萬般缺點,起碼臉看了不讓人反胃。


    對於明日川心裏的想法,初鹿野白了他一眼。


    “明知道我會怎麽回答還要問,多此一舉。”


    “聽你親口說出來感覺是不一樣的……喂,眼睛別亂瞟,進別人房間也不打聲招呼?還到處亂看?”


    初鹿野無視明日川的警告,依然在仔仔細細觀察他小時候的房間,時不時還會翻一翻書架上的書,想看看找個日記本之類的東西。


    但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你寫嗎?


    反正明日川不寫。


    “不讓我到處亂看,潛意識就是說讓我看你嘍?”初鹿野嗤笑一聲:“真是自戀。”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初鹿野你也就這樣了。”


    “原來你小時候就住這一間。”


    “聽這語氣,你好像對我小時候住在爺爺家裏絲毫不意外?”


    初鹿野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的事,從小到大我沒有不知道的,這就是金錢的力量。”


    明日川國小之前一直住在奈良,他是在奈良度過的童年。


    小時候的他可是這一片的孩子王,每天早上在自家村裏振臂一呼,就有數個小弟跟在他屁股後麵去隔壁村集結,然後一群孩子便烏泱泱去了鎮上。


    他們去遊戲廳打遊戲,明日川去書店看書,而每每那時候,就會有個小跟屁蟲跟在他身後,吵著讓明日川哥哥給她買糖吃。


    明日川把零花錢都給她買了糖,小女孩很開心,說長大了要當明日川哥哥的新娘。


    現在那個跟豆丁一樣的小女孩,已經長成波濤洶湧的少女了。


    國小畢業,神穀智也工作調動,一家人搬去了東京都投靠丈母娘。


    係統在這個時間點激活,明日川在東京完成了蛻變,度過了三年國中生涯,認識了涼介,當上了魚塘主。


    三年國中結束,明日川憑借成績考上仁德義塾高中,涼介走後門進去,當年的小豆丁一家搬到了他家隔壁,於是故事便由此展開。


    在此之前,這間房間便是明日川寄養童年的地方,沒有係統的出現,他也隻是個生而知之的他鄉異客。


    對於曾經在這個房間裏生活過的小男孩,初鹿野還是無法將他跟眼前的狗男人聯係在一起,自始至終有種割裂感。


    於是這時候,她就有些羨慕夜櫻春奈了。


    能夠參與一個人的童年並且在短暫的分離後彼此變得更好,最終在命運的相逢後攜手走完一生,這種感覺應該很好吧?


    而不是互為仇敵最終和好,隨著跟明日川關係越來越微妙,那夜晚沙灘上震耳欲聾的兩聲槍響仿佛跨過了時空回蕩在她耳邊,讓她的心也越來越痛。


    初鹿野少有後悔的事,而這一件大概算是迄今為止,最後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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