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窗大炕上鋪著白狐皮坐褥,七皇子身穿淡雅的銀底團紋織錦緞長袍,倚在炕上,閑閑翻著本新出的遊記。陽光透過窗棱灑到他身上、臉上,整個人更顯得空靈澄澈,秀異不凡。


    他淺淺淡淡的笑了笑,麵色皎然,如珠如玉,“阿早吃的是米糕麽?哥哥也想吃,煩勞遞過來一個。”


    阿早大力搖頭,“我吃的是米糕,很美味,但是不給你吃。”


    “小氣孩子。”七皇子不由的一笑,“真是孩子脾氣,一塊米糕而已,也舍不得給哥哥。”


    “我不是小氣,我是愛惜你。”阿早利落的蹦到炕上坐好了,一邊吃,一邊認認真真的告訴七皇子,“你這麽個樣子,很唬人,知道不?好像天上的神仙似的,不食人間煙火。我拿米糕給你,你一吃……”


    七皇子一隻手依舊拿著書,一隻手自然而然的伸到阿早手中的盒子裏揀了塊米糕,不緊不慢的吃起來。


    阿早連吃東西都忘了,出神的看著他。


    尋常人就算生的標致美貌,吃東西的時候樣子也是不大順眼的,七皇子卻不是,他就算吃東西,也是優雅細致,樣子好看的很。


    阿早坐著看了看,趴到他麵前看了看,瞪大眼睛想了會兒心事,然後跳下炕,跑到屋角的紫檀木雕如意花紋架子落地玻璃鏡前,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鏡中的自己。


    “說我和你是同母所生,誰信啊?”阿早撇撇嘴,“咱倆的相貌,分明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七皇子放下書,下了炕,徐徐走到阿早身邊,“神似形不似而已,阿早,其實咱倆很像的。明眼人一眼看過去,便知咱們是親兄妹。”


    “你好看,我不好看。”阿早認真看了看鏡子裏清晰映出來的兩個人,中肯的評價。


    七皇子心疼的把妹妹抱在懷裏,“誰說阿早不好看了?哥哥瞧著便漂亮的很。”阿早順手從他懷中取出塊雪白的錦帕擦擦嘴,嘻嘻一笑,“明明是醜,非要說漂亮,騙人騙己,很有趣麽?”把錦帕又塞了回去。


    她長的醜,笑起來也並不好看。可是她眉宇間那發自內心的快樂,那神采飛揚的模樣,自有其動人之處。


    阿早推開哥哥,在落地鏡前大模大樣的叉著腰,“我是公主呢,美又如何,醜又怎樣?若是有人敢嫌本公主醜陋……”


    她皺起眉頭,思索起這個難題。若是有人嫌我醜,我要怎樣呢?


    七皇子含笑看著她,桃花眼中滿是溫柔深情。眼前這女孩兒是他妹妹,是和他同一母妃的親妹妹,他在這皇宮之中最親近最疼愛的人。


    阿早眼珠轉了幾轉,淘氣的笑了,“若有人敢嫌本公主醜陋,哼,我便不理他,不和他玩!”


    覺得自己這主意很好很有趣,阿早快活的挑起眉毛,洋洋得意。(.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心地純良的小阿早。”七皇子柔聲誇獎,心中感動極了。


    “那當然。”阿早沾沾自喜。


    七皇子悵然,“哥哥若能把這幅相貌換給你,便好了。男人的相貌不重要。一個男人最要緊是有實力,至於長什麽樣子,有何相幹?”


    男人若有權勢地位,就算相貌和咱們的父皇一樣,也是半分妨礙沒有的。這後宮之中多少年輕美貌的妃嬪,要費盡心思討他的歡心、女子卻不一樣了,貴為公主,也隻能有一個駙馬,若是駙馬不愛她,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麽。


    阿早瞪起眼睛,“哥哥,這可不行!什麽叫男人的相貌不重要啊,我和無瑕姐姐閑聊過,她可是很喜歡美人的!若是男子相貌不美,根本不在常家擇婿範圍之內!哥哥,你若把相貌換給我,無瑕姐姐肯定不會喜歡你,那豈不是慘了?不成不成。”


    她急的差點跳起來。


    七皇子心裏暖暖的,又有些酸酸的,含笑拉過她,柔聲道:“阿早,你要約蘭家姑娘到昭華宮去,對不對?你索性多請一個人吧,好不好?”阿早得意的笑,“請無瑕姐姐,對不對?成啊,哥哥,我請她和蘭姐姐一起,她一準兒會欣然赴約。”


    兄妹二人笑著擊了掌。


    宮女急急的進來稟報,“七殿下,乾清宮的高內侍來了。”高內侍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他過來找七皇子,十有八-九是和皇帝有關,宮女哪敢怠慢。


    “有請。”七皇子和阿早都斂起笑容。


    高內侍笑容可掬的進來,“拜見七殿下,拜見九公主,七殿下,皇爺在禦書房呢,宣您過去問話。”七皇子微笑,“如此,煩勞內侍帶路。”和阿早告別,跟著高內侍去了禦書房。


    才到禦書房門口,“嘭”的一聲巨響,仿佛裏邊有人在摔什麽重物。高內侍嘴角抽了抽,麵上現出恐懼之色。七皇子麵色不變,不疾不徐的走了進去。才進門,一道烏水迎麵潑來,七皇子身形一轉,敏捷的避了開去。


    身姿十分優美。


    “阿慕,你身手不錯!”皇帝靠在椅背上,氣哼哼的說道。


    他在一張圈椅上坐著,地上有被砸壞的硯台、鎮紙、筆洗等,一片狼藉。十幾名內侍、宮女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嚇的身子發抖。


    七皇子淺淺一笑,“從小阿慕是怎生被您荼毒的?不管文學還是武功,哪門功課稍微差上那麽一點點,您不是打便是罵,要麽便是重重責罰。有您這樣的父皇,阿慕身手怎敢不好?”


    皇帝氣的拍桌子,“不是打便是罵,要麽便是重重責罰?阿慕,父皇在你心目中便是這樣的麽?”


    他神情凶狠,語氣也很嚴厲,看樣子是動了真氣。莫說那些跪在地上的宮女、內侍了,便是跟在他身邊不少年的高內侍,也是心中叫苦,惶恐不安。高內侍暗暗埋怨,“七殿下您跟皇爺說話倒是軟和些啊,他脾氣越來越不好了,宮中誰不知道,您偏要跟他拗著,這是要自找苦吃麽?您自找苦吃可不要緊,我們這些人全跟著吃掛落,好不可憐。”


    七皇子緩步走到皇帝身邊,淺淺一笑,“父皇恕罪。阿慕本應該拜見您的,可是地上這麽髒這麽亂……”皇帝直視七皇子,眼神淩厲,聲音更是冷幽幽的,“地上髒亂,便不必拜見父皇了?”


    高內侍差點哭出來。


    七皇子張開手臂,慢悠悠的轉了個圈,“父皇您看,阿慕處於您的怒火之下,身上的衣袍還是原樣,並沒被弄髒。可若是下拜行禮,卻沒辦法,衣袍定會變得麵目全非,也就廢了。阿慕身上穿的是織錦緞衣裳,很貴重,若廢了這件衣裳,實是暴殄天物。父皇您是最愛惜民力的明君,哪會容許阿慕這般奢侈浪費?阿慕這是為了成全父皇的心願啊。”


    慢條斯理的一番話說下來,居然把自己吹的很崇高。


    皇帝神色冷厲,“這麽說,你把衣裳看的把對父皇的禮數更重要,還是有理的了?阿慕,你口才不錯。”


    “父皇,您在阿慕心裏。”七皇子以手抵胸,誠摯說道。


    他的手像白玉雕成的一般,纖長細膩,靈動優美,那樣的一雙手按在胸口,信誓旦旦的樣子,極為感人。


    皇帝陰沉沉的看了他片刻,揮揮手,命令內侍清理地麵。內侍宮女們如獲大赦,趕忙輕手輕腳把地上的物品收了下去,又打水過來,把地麵清洗幹淨。


    “全都下去。”皇帝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透著幾分陰森。


    內侍宮女們磕了頭,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


    七皇子走到書案旁,在硯台中加了水,磨起墨。他的動作緩慢而舒展,讓人看了之後,心緒會漸漸寧靜。


    皇帝怒目生了會兒氣,靠在椅背上,疲憊的閉上眼睛,“莫再磨墨了,來替父皇揉揉頭。阿慕,父皇頭快要炸開了。”七皇子低聲應道:“是,父皇。”走到皇帝身後,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太陽穴上,不輕不重的揉著。


    “豎子可惡。”皇帝閉著眼,喃喃罵了一句。


    七皇子低頭看著皇帝蒼老疲倦的麵容,眼神中是無窮無盡的憐憫。開國皇帝不好做,辛辛苦苦拚著性命打下了江山,還要想方設法守住才行,古往今來多少國家是才建立了幾年、十幾年便氣數已盡,再一次改朝換代的?朝中的武將也好,文官也好,各有各的算盤,各有各的心思,明爭暗鬥,從來沒有停止過。“不知是哪個人,哪件事,讓他如此憂慮?”七皇子暗暗歎氣。


    如今的勳貴大多出身平民,乍得富貴之後,很多人驕橫不法。皇帝屢屢申斥,也不肯悔改。這些人家大多是有丹書鐵券的,可以免死,可能正因為有了免死券,所以才一個個沒了顧忌,肆意作惡。


    文官們也不省心。拉幫結派,玩弄權術,野心越來越大。


    “什麽今明兩年不宜定親,你是留在京中不想走吧?”皇帝眼睛也不睜,冷不丁的問道。


    “不想走。”七皇子手下依舊是不緊不慢的,“父皇,我想過兩年再納妃,納妃之後在京中再賴兩年。到時候阿早該選駙馬了,替她選個可靠的駙馬,我便可以無牽無掛的就藩了。”


    “無牽無掛啊。”皇帝冷笑。


    “是。”七皇子很不怕死的答應了一聲。


    皇帝挑眉,暴怒,七皇子輕聲說道:“‘兒行千裏母擔憂,母行千裏兒不愁’,父皇,自古至今都是這樣的。”


    皇帝哼了一聲,麵色漸漸緩和下來。


    大概是頭沒那麽疼了,皇帝語氣中也便有了暖意,不再像方才似的冰冷淩厲,“提議遷都的大臣不少,朕覺得倒也有幾番道理。洛陽,開封,長安,各有所長。”


    如今的帝都金陵曆來是漢人偏安一隅時才會選擇的都城。譬如說,西晉時都城是在洛陽的,南渡之後才定都建康,也就是如今的金陵。金陵,一直是漢人抵擋不住北方胡人入侵時的休養生息之地。若是放眼全帝國,金陵並不是最佳的都城。


    七皇子微笑,“父皇若真有遷都之意,命人到各處實地察看,如何?哪處最適宜建都,看過之後才會知道。”


    皇帝微微笑了笑,“往後再說吧。”


    七皇子輕輕答應了一聲。


    ----


    “父皇脾氣越發不好了,阿早,你若見到他,定要謹言慎行。”七皇子從禦書房出來,特地交代阿早。


    阿早悶悶,“脾氣更不好了呀,哥哥,那你的親事怎麽辦?他脾氣越是不好,你越是難開口……”


    “便是他脾氣好,也是難辦。”七皇子溫聲道。


    “八哥都要和蘭姐姐挑選王府了,你還八字沒一撇。”阿早下氣。


    “挑選王府又怎樣,還不是要等著。我不成親,輪得到他?”七皇子安撫的拍拍阿早,微笑。


    阿早是個樂天派,也快活的笑了。


    阿早說話算話,果然分別給無瑕和圓圓去了信,殷勤邀請她們到昭華宮做客。邀請的理由很堂皇,到她居住的暢園去看茶花,“是盆栽的,這個季節竟然開得如火如荼,有幾分稀罕。”圓圓素愛茶花,欣然同意赴約。無瑕卻借口“不巧,那日要陪家母出城拜佛”,推托不去。


    推掉阿早的邀請,無瑕一個人沒情沒趣的坐了會兒,去找陸先生了。


    陸先生這做大兒媳婦的難得清閑,坐在桌案前閑閑翻書,見無瑕過來,微笑拍拍身邊的玫瑰椅,“無瑕,坐這裏。”無瑕依言坐下,隨意看了過去,“嫂嫂,您看什麽書呢?哦,又是那本天書呀。”


    陸先生在看。


    “又調皮了。”陸先生笑。


    小時候無瑕氣咻咻的,“先生您總瞧天書,我一個字也不懂!”後來漸漸大了,無瑕也是讀過的,不過,肯定說不上精通就是了。


    雖然不精通,可在如今的無瑕眼裏哪還是天書啊?她卻頑皮淘氣,偏要這麽說。


    “在看鹹卦,為什麽呀?”無瑕見嫂嫂在看下經中的第一卦鹹卦,便好奇的問道。


    陸先生笑,“為小晚和鎮遠侯幼子胡恪的婚事占卜,得鹹卦。”


    “大吉呀。”無瑕嘖嘖,“這樁婚事便算是定下來了吧?”


    卜婚姻得鹹卦,大吉。


    “差不多吧。”陸先生點點頭,“爹爹和鎮遠侯是老交情了,胡恪是小兒子,有些散漫,卻並無紈絝習氣。吳夫人略精明,不過,並不刻薄,還算是位心性厚道的長者。”


    “咱家要辦喜事了。”無瑕笑了笑。


    雖然無瑕在笑,陸先生卻覺得她有些心神恍惚,心不在焉。


    陸先生心中納悶,“這樣有些迷惘的神情,之前我並未在嬌嬌臉上看到過。嬌嬌她還是個孩子,能有什麽心事呢?”


    “小晚過後,便該著你了。”陸先生打趣,“無瑕小姑娘,你是咱家最小最寶貝的,可是,也快該議親事了呢。”


    無瑕照例並沒有害羞。


    不過,她拿過翻了翻,指著陸先生正在看的鹹卦大發議論,“嫂嫂你看這卦象,少女在上,少男在下,這分明是說,要想婚姻幸福,必須是少男央求少女、少女管著少男……”


    陸先生呆了呆。


    原來還可以這樣解釋麽?嬌嬌你這高見……


    “別開生麵,標新立異,獨具一格。”陸先生忍著洶湧而來的笑意,衝無瑕伸出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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