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郡。


    如果說青陽鎮是孫恒這一世起點的話,那陳郡,就應該是他命運的轉折點了。


    在這裏,他屢有機遇,尤其是得了金剛不壞神功,打牢了未來的根基。


    這才有了他在淵山絕域的赫赫威名,甚至最終成就武道宗師。


    隻可惜,不論是青陽鎮還是陳郡,在孫恒的記憶裏,美好的事情總是太少!


    行於長街之上,孫恒靜靜看著兩側陌生而又熟悉的店鋪、人流,隻是緩步而行,卻至始至終不發一語。


    溜溜轉轉,幾十年過去後,陳郡竟然又成了三足鼎立的情形。


    三河幫、猛虎堂、竹山教,三足分立。


    但現今的三家,卻遠比孫恒所在之時要強上許多。


    其中是勢力最強的三河幫,不僅有四位先天高手,還供養著一位修法之人。


    三河幫幫主餘天雄雖年幼起家,但也算一位豪雄,本身的武學天賦也不錯,現今也已進階先天。


    如今,倒也把三河幫整治的蒸蒸日上。


    在得知孫恒成就武道宗師之後,他也曾朝小寒山寄過信,試探著詢問這位孫恒是否是曾經從三河幫走出去的孫恒,更希望能攀上關係。


    但最終,他未能得到回信。


    隻不過,現今的天下第一高手,武道宗師孫恒可能出自三河幫的傳言,還是被他偷偷傳了出去。


    不論真假,旁人對他、對三河幫總會多一份顧忌。


    在這裏,孫恒結識了不少人,但能夠讓他駐足的,卻是一位也無。


    行出陳郡不遠,在一隊前往東陽府的商隊前,孫恒停了下來。


    交了些銀子,他在商隊騰出的一個位置上坐下。


    馬車搖搖晃晃,日行夜伏間行了幾日,在臨近霍山之時,他又辭別了商隊再次獨自上路。


    霍山、東陽府、直至淵山絕域!


    大雍京城、大涼都城……


    幾十年裏所行之路,孫恒又再次走了一遍。


    他也不知為何,隻是心中突有所想,就這般施施然的上了路。


    這一路上,他未在人前施展法術、輕功,隻是靠著凡人的手段,經由各路商隊遊曆。


    其間遇到某些事,也偶有出手,但以他的本事,自然也不會讓人察覺。


    這樣一走,就走了兩年!


    直至兩年之後,在曾經的大涼都城遠處,孫恒抬首凝望那巍峨仙山半響,才再次化作一道遁光,遁向遠方。


    …………


    “恒武!”


    小寒山旁邊的城池,現今有了名字。


    城門正中,移上了一個牌匾,牌匾正中,就是龍飛鳳舞的‘恒武’兩個大字。


    恒於武道,也以武道宗師孫恒之名為名。


    此城自今日起,就名恒武城!


    高空之中,孫恒所化遁光剛剛靠近此城,就察覺到一位熟人的氣息正自凋零。


    當下遁光一折,落於城池一腳,某處莊園的後院。


    “咯吱……咯吱……”


    輪椅木軸轉動之聲,在花園中有序響起。


    今日的孟秋水,換上了一身繡有雲紋的白色長衣,足蹬精致繡花鞋,身軀無力躺在輪椅之上,任由背後之人推著她前行。


    “我喜歡秋天,也覺得秋天與我有緣。”


    輪椅上,她的聲音嘶啞難聽,虛弱無力,但看向四方的雙眼,卻驚人的明亮。


    “我的祖父說,秋水伊人,我打小就是個美人坯子,所有就起名孟秋水。”


    說話間,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滿是褶皺的麵龐,不禁苦笑了一聲。


    “當然,歲月不饒人,我卻是沒有你那麽大的本事,可以永葆青春。”


    孫恒把她推到一處水塘邊,緩聲道:“武道宗師,也不過隻是能比旁人多活幾年,早晚有天人五衰之狀。”


    “足夠了!”


    孟秋水眼帶渴望之色,道:“你不明白,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眼見自己容顏凋零卻無力阻止,是一件什麽樣的折磨。”


    孫恒沉默不語。


    他對此確實不明白。


    “我想出去看看,看看大山,看看山裏麵的活水。”


    孟秋水突然開口:“孫恒,你能不能帶我去?”


    “當然可以。”


    孫恒點頭,足下輕踏,兩人身下已經升起祥雲,托著他們遁向高空。


    罡風撲麵,卻被一層無形的氣勁抵消,雲朵飛的不快,也能讓人愜意的在上麵欣賞四方美景。


    “原來,從上麵看,下麵是這個樣子。”


    孟秋水垂首,白發飄飄之中,一雙眸子裏透著稚子般的驚奇:“孫恒,你看風景,都是站在這個角度的嗎?”


    “也不盡然。”


    孫恒搖頭:“身在高空,看什麽都看不太清楚,反而不如身臨其境來的真實。”


    “是嗎?”


    孟秋水費力的伸手,攏了攏額前散亂的發絲,道:“我倒覺得,這樣子很美,有時候靠近了看,反而不好。”


    “有時候,確實如此。”


    孫恒點頭,伸手往遠處的山頭一指,道:“我帶你去那座山看看吧,那裏終年有霧,在山巔看風景別有一番趣味。”


    “好啊!”


    孟秋水欣然點頭。


    不多時,雲霧繚繞的山巒,已是處於兩人的腳下。


    孟秋水伸手在雲霧中一劃,指掌間都能帶出絲絲縷縷的霧氣。


    “真美!”


    她抬首,雙眸放出迷離之光。


    孫恒立於她的身後,任由她撫動雲霧,小聲歡呼。


    這種景色他已經看過很多遍,雖依舊覺得很美,卻也沒了當初的驚豔。


    “這樣真好。”


    不知何時,孟秋水突然展顏輕笑,笑意中甚至帶著股肆無忌憚。


    “不怕你笑話,我曾經做夢,就夢到過與你在一起欣賞著風景。”


    “就如現在。”


    “但現在不是夢,你真的就在我身邊。”


    孫恒雙眼動了動,沒有吭聲。


    孟秋水垂首,小聲開口:“不要怪我,我反正都快要死了,就容我放肆一回,行不行?”


    “這沒什麽不對。”


    孫恒搖頭:“心有所想,又不是什麽大是大非,說出來難道還是罪過不成?”


    “是嗎?”


    孟秋水沒有回頭,隻是再次開口:“那,如若我提前說的話,你會怎麽答複我?”


    在她身後,無人應聲。


    孟秋水麵露苦澀,但依舊繼續開口,道:“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君之意,若何?”


    孫恒低頭,看著前麵孟秋水那早已斑白的長發,心口突覺一痛。


    良久,他才口吐兩字。


    “抱歉!”


    “嗬……”


    孟秋水身軀一軟,癱在輪椅之上,兩行淚珠已經沿著臉頰滑落。


    “其實,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你心慕武道,除了武藝之外別無雜念,又豈會看的上我這個驕縱跋扈、不知廉恥的凡俗女子。”


    她銀牙緊咬,語聲低怨,身軀更是微微發抖。


    “秋水,何必自辱。”


    孫恒搖頭,再次上前推著輪椅朝前遁行:“年幼之時,誰人沒有做過錯事。你一切都好,相貌、才學、經商的本事,曾經的我更是高攀不起。”


    “那又如何?”


    孟秋水苦笑:“我曾經以為,自己會離你很近,至少你身邊沒有多少女人可以選擇。”


    “但現在……”


    她深吸一口氣,睜開朦朧雙眼,眺望遠方:“孫恒,你已立於武道之巔,能觀天下美景。但當你獨自一人立於雲端之時,難道就不會覺得寂寞嗎?”


    “……”


    孫恒腳步一停,眼神間已是滿布複雜之色。


    雲端,兩人的身影漸漸被濃霧吞噬,在一片沉默之中漸行漸遠。


    半日之後。


    孟府之中響起哀樂,孟家現任家主婷婷攜入贅之夫,跪於靈堂,叩謝來往祭拜的親朋好友。


    遠處一座山巔之上,孫恒遙遙看著城中的喪禮,麵上毫無表情。


    “當你獨自一人立於雲端之時,難道就不會覺得寂寞嗎?”


    “寂寞嗎?”


    抬首,孫恒喃喃自語。


    “錚……”


    突有長刀驚鳴,陡然自他掌中浮現。


    隨即一道刀光衝天而起,宛如要直入九霄。


    “轟……”


    天際間,有雷聲轟鳴,那刀光在虛空一抖,竟是化作虛無一般轟然直上上萬丈!


    良久,那雷鳴之聲才告消散,而孫恒麵色發白的身軀,才自那高空之中浮現。


    這一刀,紀念他的過去、追憶曾經的往昔,也印證了他的向道之心。


    這一刀,不留餘力,至死不悔,以天際神雷之聲叩問本心。


    名曰——驚雷!


    半日之後,孫恒的身影出現在小寒山不遠,一處山坳之中。


    “轟隆隆……”


    石室的大門打開,禦使輪椅,滿麵紅光的明玉道人從煉丹爐中行了出來。


    “孫兄,不負眾望,築基丹,成了!”


    孫恒麵色不變,u看書.uukansh.om 隻是輕輕點頭:“有勞道友,無以為報,那丹爐和些許藥材,就留贈道友了。”


    “你……”


    明玉道人麵色微變,緩聲道:“這是要走了?”


    “不錯!”


    孫恒點頭,轉首回望遠處的小寒山,道:“這裏的事,已經與我無關,我也是時候該走了。”


    “可……可……”


    明玉道人張口欲言,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日如若有緣,我等興許還會再見。”


    孫恒打斷了他的話頭,上前接過藥瓶,朝著對方拱了拱手,轉身已是行出洞府。


    片刻後,一道遁光自小寒山直衝天際,直奔那西北荒漠、無盡死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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