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那一日,安逸雖說在程蝶衣的有意維護下,拒絕了戲班班主的好意,可在場的這麽多戲班的學徒,卻是分明將戲班班主的話聽了進去。他們本身就是唱戲的,知道這基本功一套練下來,要耗費多少的功夫,自然不會去相信安逸所說的不過是看了一遍就學會了的話語,甚至有些少年聽了安逸這解釋,反倒覺得對方格外孤傲,心底不知怎的,也就格外地有些看安逸不順眼。


    戲班子裏其他孩子們對安逸的有意無意地反抗和排斥,程蝶衣就算自己排練忙碌,再加上第二天晚上就有他和段小樓的一出戲,正是他們的成名作――霸王別姬。事情一多,便是再怎麽不放心安逸,也不可能處處周全,樣樣看護。


    不過,安逸自己本就不是任人輕易拿捏的,對於那些小孩子們的孤立戲碼,也沒放在心上,不過是小孩子家家的一些玩鬧罷了,無傷大雅,自然也就不用放在心上。倒是對第一次看到程蝶衣親自上台的演出表示了格外的期待。


    本來戲班子的後台,並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出入的,為了演好一出戲,這妝容的描摹就要耗費大量的心血,更何況頭上還要帶上發套假發,這年代,可沒有後世那些層出不窮的化妝品,要上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活計。


    雖然,不管是程蝶衣還是段小樓都對自己的妝容頗為駕輕就熟,甚至能夠輕鬆地幫對方畫出要求的妝容來,可是這個過程到底是瑣碎而又費工夫的,甚至這些上妝用的東西,對皮膚的損傷也是大的,不過,在這一行混,這些不過是司空見慣的情況。


    安逸從始至終都靜靜地呆在角落,看著程蝶衣和段小樓之間默契地給對方上妝,那種舉手投足之間的默契,會讓人生出,這小小的化妝間被劃分成了兩個世界的錯覺。似乎沒有任何人能夠插足這兩人之間,他們不僅僅隻是程蝶衣和段小樓,更是霸王和虞姬。


    隻是,這麽靜靜地看著,安逸突然就有些能夠明白屬於程蝶衣的傷痛,他和段小樓曾經那麽親密地相處,約好要做對方一輩子的虞姬(霸王),可因為一個菊仙的出現,這一份默契和約定卻被人為地斬斷,這樣的痛,安逸雖不能感同身受,可仔細一想,自己隻不過是被顏殊和安迪半路拋下,甚至同顏殊和安迪之間也並非什麽生死不渝的感情,都覺得滿心懊惱,一身難受,更何況是程蝶衣將一顆心,整個人都撲在了這個段小樓的身上的情況。


    隻能說,情之一字,自古難解,其魔力之大,能讓人生,也能讓人死。隻是,這生死之間的尺度,卻最難拿捏,關鍵還是在於個人對這一個字的理解。


    程蝶衣和段小樓出去唱戲,安逸坐在台下,看著這兩人默契的配合,愈發敏銳地察覺到了程蝶衣和段小樓的不同。程蝶衣入戲太深,在戲台上,他是真得將自己當做了一名女子,將自己當成了為了項羽願意刎頸的虞姬,而段小樓雖然也唱出了屬於項羽這個一代霸王的風采,可眼底分明帶著一分清明,並沒有完全入戲。


    看清楚了程蝶衣對段小樓付出的深情後,安逸在第三天,布莊老板來接自己的時候,離開了戲班子。


    離開前,卻是特意留了一個錦囊給程蝶衣:“蝶衣哥哥,我就住在附近,一得空,定會常來看你的戲。如今,國內我舉目無親,也不知我的家人,何日才會來接我。隻希望你得了空,也能嚐嚐上門來看我。我已經讓人準備了你的房間。”


    布莊老板的生意在這地兒,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程蝶衣他們戲班子的,要做衣服,也有到布莊老板那兒扯布的。隻不過如今這世道,外麵世界傳來的那些轟隆隆作響的機器太過霸道,本地布莊的生意反倒是越發難做下去了。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夠將布莊給經營下去的,自然是有幾分本事的。


    因此,布莊老板一上門,對著安逸畢恭畢敬,口口聲聲的“少爺”更是誠摯無比,如此一來,倒是惹得戲班班主格外得不好意思。本以為這安逸所言所行,不過是扯了瞞天大謊,可現在看來,對方還真得是正兒八經的大少爺。他竟然還將對方當做了哪個戲班子逃出來的人,幸好這幾日,因著程蝶衣護得緊的緣故,倒是並未對這位大少爺做些什麽。


    送走了安逸,程蝶衣自然還是該做什麽就做什麽,隻是,晚上重新一個人躺在空落落的大床上,沒有了那小小軟軟的孩子一起伴著,心底倒是泛起了幾許落寞。


    等到三日後,又登台,一眼看到坐在台下的安逸時,程蝶衣心下高興,下了戲,看到出現在後台的安逸,拉著安逸上上下下一番打量,才算是放了心。


    “蝶衣哥哥,我在家中左等右等,都不見你上門。我還特意讓婆子做了你愛吃的清淡的點心和吃食,結果那些吃的都涼了,也沒有等到你上門。我這次來,可是跟你要個確切的時間的,明兒個你可得空?”


    程蝶衣聽著安逸的抱怨,想著明日並沒有什麽要緊安排,便點了點頭,說了好。


    安逸現在住的地方,說起來,並不大,畢竟總共也才安逸一人住著,自然不需要太大了。雖說占地麵積並不大,可在布置和細節方麵,卻是格外地精致。原先的主人家,特意請了南方的園林師傅設計了這一個宅院,一進門,卻是假山花木,若隱若現,從門洞中看去,隻覺得別有一番洞天,等到移步換景,又是另一方天地,穿過曲折的回廊,走過沿著湖心設計的低橋,踏上假山的涼亭,再回眸處,隻覺得這每一個設計都是如此的匠心獨具。


    程蝶衣因著名氣漸大的緣故,也去過許多高門大戶的人家裏走過一遭,不管那些經曆是糟糕還是平和,到底是看過許多好的庭院。不過,如安逸現在住的這般設計精巧的卻也是難得一見。等親眼看過安逸住的環境後,倒是舒心了許多,心知安逸孤零零的一小孩,過得還是不錯。


    這一日,安逸帶著程蝶衣在庭院中觀賞,兩人一起談心、唱戲、彈琴、吹簫,時間就跟指尖的沙粒一般,明明握得很緊,卻還是從你的指縫間溜走。


    安逸見程蝶衣言談之間一副時日不早要回去的姿態,卻是笑著說道:“蝶衣哥哥,我已經好幾晚沒有睡好覺了。自從離開戲班子,住到這裏後,整個房子太大太空蕩,一做夢,不知怎的,就老是看到自己一個人站在湖心,湖水一點一點地將自己淹沒的畫麵。蝶衣哥哥,你明日若是無事的話,今晚陪我,好不好?”


    當安逸想要說服一個人的時候,總歸是不會給人拒絕的機會的。更何況,程蝶衣本來就不是一個擅長拒絕的人。


    到最後,程蝶衣還是同意了安逸的要求,派了人回戲班子說了一聲後,就在安逸這兒住了下來。就如同安逸之前說的那樣,在家中早就備了程蝶衣的房間,吃過晚飯後,安逸就帶著程蝶衣回了他準備的房間,指著屋內的梳妝台道:“這是我特意讓人去買的,蝶衣哥哥可喜歡?”


    普通男人自然是不會太注意打扮的,隻是,長年學戲唱戲,再加上又是青衣,在打扮儀容方麵,程蝶衣比之一般男人自然是要注意許多的。在這方麵,唱的是生角的段小樓就有些大大咧咧,不會過於注重。


    既然注重自己的裝扮,那一個好的梳妝台自然是需要的,除了這個,房間裏還擺放了許多小東西,都是安逸在戲班子呆下來,覺得程蝶衣會喜歡的。


    程蝶衣看著這房間,低頭看著雙眸撲閃著的安逸,卻是抿了抿唇,眨了眨眼,遮去了眸底隱約浮現的水光。隻是,牽著安逸的手,來到桌邊坐下,狀似淡定地開口問道:“小一,布置這些,花了不少功夫吧。”


    程蝶衣自知道安逸的家人都叫其“小一”後,便改口這般稱呼安逸,隻覺得這樣子的親昵,就跟小時候被叫做“小豆子”一樣,是一種別樣的親昵。


    “我每天都沒什麽事情做,想著蝶衣哥哥要是能過來的話,就好了。如果房間布置地蝶衣哥哥喜歡的話,你就會常常過來陪陪小一的,對不對?”


    程蝶衣想著安逸小小的身子,忙忙碌碌地布置房間,隻是因為擔心自己不喜歡房間的布置而不會經常登門,心中的憐憫和憐惜不由得泛濫,摸了摸安逸的腦袋,笑著道:“小一布置的房間,我很喜歡,我可能要經常過來了。”


    “真的嗎?蝶衣哥哥可不準騙小一。”說著這樣子賣萌□□的話語的安逸,心中還是有些可惜自己的年紀太小。隻不過,年齡小也有年齡小的優勢,畢竟程蝶衣的心現在還在段小樓那兒,他現在這樣子慢慢地侵入程蝶衣的生活,也算是溫水煮青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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