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王玥確實準備了一手好戲。


    太後和程紫玉到時,禦醫已給她施過了針,這會兒正在開方子。


    而王玥縱是整個人奄奄一息態,也不肯躺下來,堅持跪地等太後到來。又怕太後會嫌棄她晦氣,她還尤其識相地主動要求跪到了院中。


    這會兒的她正靠在了香兒身上,麵色慘白,蹙眉咬牙,冷汗涔涔,卻堅持不發出一聲呻吟,看得連芳嬤嬤都不忍心責備她了……


    王玥原本花了幾個月時間準備了一套感人肺腑的言辭預備去打動太後,可太後壓根沒給她機會。多虧她另外還有二手準備。


    她早就預想過太後和程紫玉都不願接收她的可能,為防萬一,在三日前,她便停了藥。


    外人皆不知,她在上次被推倒後,這個孩子又有過好幾次的流產之兆。而孩子之所以還能留到今日,全靠她一次次不氣餒地承受各種保胎之道。年前那陣子又發作了,她幾乎在床上躺了足足十幾天沒敢下床才穩定了狀況。


    王家護她北上的護衛裏,更是安排了一位大夫喬裝了隨行。


    為了留住這孩子,幾乎耗盡了她的精氣神。她的各種藥更是一日都不能停。


    她早就做好準備了。


    就如昨日,若程紫玉不肯為她將朱常安的人擋出去,她也有了打算。


    她會拿肚子去冒一場險,或跳或撞,最後倒在程家,堂而皇之住下去。程紫玉再怎樣,也不會在一入京時就冒風險不顧聲譽將個病倒的孕婦掃地出門……


    月份大了,她終於有了一搏的資本。


    她自然是敢搏的。不搏,孩子和她至少死一。搏了,大幾率可以母子平安……


    此刻禦醫正在小心應答。


    “王側妃的狀況看起來應該是勞累過度,思慮過甚。剛剛又坐了太久,猛地起身,血氣上湧,引發了胎動。由於孕相不佳,孕肚一時沒能承受住,側妃娘娘一慌,就有了小產之兆。藥馬上就好,先看一看狀況,臣盡力保一保。”


    王玥斂目。


    都是真的,來多少禦醫她也不怕。


    香兒正跪在太後腳邊回稟,說主子身子弱,從宮門一路走到慈寧宮,中間歇了許多次,每走幾步就要喘上一喘,停上一停,當時她腹中便隱隱已有絞痛,可主子一心請安盡孝,堅持走了下來……


    程紫玉點了點頭,表示確有其事。


    她看了王玥一眼,當時她提出要給王玥求個代步的車輦,卻被王玥一口拒絕了。想來,那時王玥便有想法了……


    香兒又說剛剛王側妃坐這兒等太後之時就一直在冒冷汗,說主子月份大了,最近根本坐不住。半個多時辰下來,主子身子早已不堪重負……


    芳姑姑表示王玥的確一直坐的端正,也有幾分強顏歡笑和不安的難熬……


    所以,這番言辭充分表達了一個觀點:


    她之所以勞累過度,全因孝順,全因恭謹,全因太後這裏的規矩,全因在等著太後的召見,全因太後在裏邊說話浪費了時間,全身為了應付一眾妃嬪,全是在慈寧宮沒有得到休息和恢複……


    說白了,是太後的責任。


    這個意思,太後聽懂了。


    “那思慮過甚又是什麽個說法?”太後索性直問。


    香兒砰砰叩地。


    “主子昨日受了大驚嚇。身下見紅便已經夠讓人擔心了,可程府的丫鬟還被幾十個侍衛又是打又是罵,不讓給我們主子請大夫,叫主子嚇壞了。主子當時便差點暈過去……後來雖得了大夫救治,可主子還是沒緩過來,一夜幾乎沒睡,好不容易眯了一會兒,還是魘著了,最後驚叫著一身冷汗醒了過來,之後好一段時間都神情恍惚的……”


    程紫玉心下也是服氣。


    昨日那事還正好叫王玥拿來做了筏子。


    所以,她今日之所以這般“弱不禁風”,並不完全是因為勞累,因為太後不願保她,更多的是還是因為昨日沒休息好,是因著昨日被安王府的人嚇到了,更是朱常安的鍋。


    如此一來,她更不能回去了,萬一再被那幫侍衛嚇到驚到呢?……


    “求太後憐憫……”


    王玥磕了個頭後就暈過去了。


    姿態做到,她總算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她早就繃不住了。好累。幾日沒服藥,她能感覺肚中生命的不安和虛弱,今日她的確走不動,坐不動,剛猛一起身,她便已經感覺身下有些濕。往亭中走去時,她故意不經意間從石階上踩了一空,腹中立馬就有了反應。


    八分真實兩分戲,這個宮裏,她賴定了……


    禦醫都來了,連番守在了她身邊。


    幾輪針灸下來,暫時穩住了狀況。


    所有禦醫都說,她不能挪動。


    於是,王玥得償所願地留下了。


    但禦醫們同時也表示,王側妃腹中孩兒尤其脆弱,需要時時緊盯,若再有見紅,必須催產。這個孩子,十有八九是要早產了……


    然而,王玥這個行為無異於擺了太後一道,太後自然是不高興的。


    禦醫和程紫玉等人離開後,太後笑著下了口令,讓人將王玥送去昭妃宮裏。


    “把你留給昭妃照應,最合適不過了。她是你的母妃,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王玥嚇得差點翻白眼厥過去,使勁掐了大腿,直接從床上滾了下來……


    她與昭妃本就勢同水火,再因著孩子的緣故,昭妃巴不得除了她為兒子掃平前路。


    她若去了昭妃那兒,昭妃什麽都不用做,隻需每日來氣她幾句,罵她幾句,折騰幾下,她這身子便該承受不住了。待產之時,一點點小紕漏都足以要了她的命。太後若真那麽做,那她與孩子隻怕都活不了。


    王玥重重叩下去,芳嬤嬤卻眼明手快拿墊子塞到了她的腦門下。


    “王側妃可使不得,您這腦袋磕破了,外人還得以為是太後為難你呢。到時候更得說不清了。”芳嬤嬤冷嗤了一聲,心下是看不慣這做派。本就是個燙手山芋,若再破相受傷,便再不可能甩走了。


    王玥整個人都篩糠子般的抖動,匍匐在地。


    “現在知道怕了?哀家一向不喜歡自作聰明之人。”


    “求太後救命。”


    “哀家看在小皇孫的份兒上,這次便網開一麵。你好自為之。”太後到底留了一絲情麵。


    王玥被安排在了一所閑置的宮宇裏,幾分淒涼,幾分寂寞,但對王玥來說,已是個讓她極為滿足的選擇……


    李純由於領的是閑職,幾乎每日都隻需要上衙一個時辰。於是他有大量的時間與程紫玉膩在一起。


    程紫玉入京第三日,李純便帶她到了西山新建的程家工坊。


    而她幾乎是瞧一眼便不想離開了。


    工坊在大莊園裏,背靠西山,隱蔽又自由。


    地方大,有足夠的場所煉泥曬泥,放眼一瞧,比錦溪程家也絲毫不差。


    借著地形,那山頭還建了一座窯。


    如此規模,比前世她自己花錢在南城建的工坊強了太多倍,足以滿足接下來幾年程家的發展。


    以後,程家在京城也可以立足了。


    程紫玉看著那程府名頭的莊子傻樂了好一陣。


    李純則在一邊看她,陪著她一起笑。


    她開心,他就高興……


    太後張羅的宴席轉眼就到了,幾乎滿京城的達官貴人都接到了帖子。


    誰都知道,雖明麵上是早春花宴,但實則是要將程紫玉這個太後跟前的紅人介紹到京城的貴族圈子裏。


    太後此刻權力在握,何人敢不給情麵?


    於是這次,除了皇後依舊“抱恙”,太子妃有孕在身在府中休養,昭妃禁足,其餘包括貴妃、麗妃、大皇子妃在內的高位妃嬪和貴女幾乎都到了。


    程紫玉從商女,藝人,善人,之後成了太後的救命恩人,而後成了皇上親封的郡主,最後成了李純的未婚妻……這些身份的蛻變,和南巡中漸漸散播開來的故事,以及前日在京中的首亮相,都吊足了大夥兒的胃口。


    就連許多久不露麵的閨閣小姐和貴婦也都壓不住好奇心,齊齊到場,想要來看看走了狗屎運的那女子有多大的腦袋當得起那大帽子……


    禦花園裏,鶯歌燕舞,程紫玉是攙著太後出現的。


    齊刷刷的一輪請安後,各種帶著窺探的眼神從四麵八方向程紫玉身上打去。


    很多人存了看洋相的心態,拿了挑剔的眼光,可她們卻未能如願。


    程紫玉款款而來,從禮儀,姿容,表情,涵養……都無可挑剔。如此被眾貴人圍觀,卻連半點怯場都沒有。笑容溫和,言語大方,行為得體,沒有半絲商女的小氣和鄙陋。非但如此,就她那氣度也似是從骨子裏發散,並不是強裝出來。


    一時間,不少人再次對程紫玉多了幾分打量……


    太後很滿意,她選的人,自然是出類拔萃的。


    她隻給程紫玉準備了衣裝和妝麵,其餘內在的,都還是這孩子自己所擁有的。此刻能這麽挺直了脊梁骨,才更是她要的。


    一定意義上,太後將程紫玉當作了自己的門麵。程紫玉越是強勢,便越能顯出了自己的硬氣。所以太後此刻覺得程紫玉完成得很好,甚是榮光……


    既是花宴,便已茶話為主,活動的範圍都在禦花園裏。


    一輪歌舞寒暄後,便開始了自由活動。


    太後與幾位年紀稍長的貴婦去了一邊說話,臨走時拍了拍程紫玉的手,既是鼓勵,也有要看她表現之意……


    程紫玉一禮。


    很輕鬆啊!


    因為她知道太後要什麽,她也知道李純一貫的態度。她的兩座靠山的共性就是高傲。那麽她自然要將這一“美德”貫徹到底。


    底氣不一樣後,她用不著如前世一般事事籌謀,用不著四處搞關係,用不著塑造一個八麵玲瓏,沉穩能幹的程紫玉,她要做的就是挺起胸膛,保持微笑,不巴結不逢迎,便足以大功告成!……


    太後一走,眾人便隨意多了,不少人都圍到了程紫玉的身邊。


    可縱是她表現再得體,眾人最關心的,還是她的身份。也不知是真好奇,還是想要借機奚落,這幫人句句不離一個“商”字。


    善意的問詢她便答上幾句,冷嘲熱諷她也不做爭執,隻冷冷掠過,進退方寸間既不會太冷漠,又與所有人保持了距離,叫人沒法親近卻又拿不住她的錯處。


    有幾位貴婦上來拿程家陶套近乎,甚至有說要訂貨的,也沒能引起她的太大熱情。


    一時間,對程紫玉的好奇不但沒少,反而更多了。不少竊竊私語都沒能逃出她的耳朵,有說她恃寵而驕的,有說她驕橫跋扈的,有說她不知天高地厚,早晚被太後嫌棄。甚至有人悄悄打賭,她能維持今日榮寵的時限……


    她聽得無語,卻依舊保持了那種不多不少,剛好完美的淡笑。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人自來熟地厚著臉皮攀附了上來。


    “姐姐,郡主姐姐,我是五皇子的側妃。你我認識一下吧?”周靜宜笑得很甜,似是毫無心機地將手攀了上來。uu看書.uukanshu.om


    程紫玉不喜歡這種親近方式,做作且刻意。


    她不是誰的姐姐,也不願成為誰的姐姐。


    這個周靜宜明顯要比她大,可那聲聲“姐姐”喚的熱絡又順口,不是真天真,便是假惺惺。


    程紫玉手肘還沒能退開,周靜宜便已扣住了她,隨後像隻黃鸝鳥一樣:


    “好姐姐,我來自浙地,你我也算是半個老鄉,我可仰慕您好久了。在江南時您的大名我便如雷貫耳了。您十二歲那年做的茶寵我家裏就收藏了,我父親特別喜歡,常拿出來把玩。


    去歲聽說你捐善堂,我欽佩得很,也想成為您這樣的人。可我能力有限,當時隻捐了一隻鐲子,您可不能笑話我。此刻想來當時該再鼓勵姐妹們一道捐助的……”


    哦,聽懂了,這是康安伯家塞給朱常哲的那位小姐。


    程紫玉仔細打量了她。


    圓圓的杏眼兩粒酒窩,嬌憨又可愛,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這相貌,很無害啊!


    隻不過,程紫玉前世的記憶裏並沒有這位姑娘。前世的朱常哲封王後直接大婚娶了王妃,後來納的側妃雖是康安伯家的,卻不是眼前這位。


    怎麽?自己重生回來,還影響了這些人的命運嗎?另一位周小姐去哪兒了?


    程紫玉淡笑看她。


    “做善事哪有笑不笑話的,涓涓細流也能匯成汪洋,捐多少不重要,卻貴在堅持,過去捐了多少不重要,最重要是現在和將來也能堅持做下去。周側妃既然有心,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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