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婦人一見著曲老夫人,就要跪下磕頭。


    被曲老夫人一迭聲地喚丫鬟們將她扶了起來,在下麵的小杌子上坐了,又有丫鬟倒了一盞茶來,遞給了她。


    這婦人大約四十五六的年紀,容貌尋常,穿一件半新不舊的青綢褙子,想是一路奔波,麵上有些風塵仆仆的疲憊神色。


    曲老夫人溫聲道:“送個壽禮罷了,也不拘打發誰來,你是姑娘身邊最得力的人,你來了,誰伺候姑娘?”


    這婦人忙笑道:“不礙的,如今下麵幾個丫鬟也大了,伺候起姑娘還算是妥當。”


    原來這婦人正是曲穎的陪房,從前亦是曲老夫人屋裏的一個管事娘子,人都稱周大娘。


    曲老夫人點點頭,笑了笑,“那也罷了---幾時出發的?路上還好走嗎?”


    周大娘勉強笑道:“正月二十五上的路,正是因路上不好走,才耽誤了時候,沒趕上您的壽辰...這若是讓姑娘曉得了,隻怕要責難我呢。”


    “不妨,不妨,”曲老夫人神色甚是和藹,笑道,“路上不好走,這也怨不得你---姑娘還好嗎?”


    “姑娘還好,”周娘子說著,神色有些畏縮,向四下裏看了看,並無外人,才又道,“隻是年前姑爺又納了個妾室,姑娘生氣,好不容易懷的哥兒,都過了四個月了,還是沒保住...”


    曲老夫人一聽這話,臉色瞬間就白了。


    怔忡了好一會兒,眼圈兒泛紅地道:“姑爺要納妾,自讓他納去,她一個有身子的人,去生那些閑氣做甚?她也過了三十了,懷個哥兒比登天還難,怎麽就不曉得珍重自己呢...”


    陸嘉月坐在一旁,見曲老夫人傷心,不由想要安慰寬解。但是眼前情景,再聽這話裏話外,似乎都不是她一個閨閣女兒可以置喙的。


    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方氏看了她一眼,對大丫鬟珊瑚道:“老夫人有話要問周大娘,你好生送了表小姐出去。”


    陸嘉月就站了起來,看著曲老夫人神色哀傷,心中實在不忍,輕喚了曲老夫人一聲,還未開口,曲老夫人已經對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先出去。


    *


    陸嘉月滿懷心事地回來孟氏的院子。


    進了庭院,幾個小丫鬟聚在一處唧唧喳喳的也不知在說些什麽,倒是熱鬧。


    陸嘉月便隨口問了一句。


    原來是在說二夫人段氏身邊的大丫鬟玉屏被降為二等丫鬟的事,還說起正月十五那晚,段氏曾在屋裏打了玉屏好幾個嘴巴,玉屏哭著跑出來,直嚷冤枉,要去投井,被婆子們拉住了,才沒鬧起來。


    陸嘉月雖然向來對二房的人事敬而遠之,聽了這件事,卻也不由起了疑心。


    不論是各房的夫人,還是姑娘,身邊的大丫鬟都是最受倚重,也是最得臉的,身份遠高過尋常的丫鬟婆子。那段氏身邊的翠屏和玉屏,向來看著也都是手腳伶俐的人,好端端的,段氏為何要罰玉屏?


    且還是在正月十五,上元佳節那晚。


    那晚,她在街市中被曲榕欺辱,爭執間,她曾揭破過段氏和曲榕母子的真正本性。


    當時曲榕還曾逼問她如何得知...


    陸嘉月將事情前後細細思量一番,就明白了過來。


    看來果真是段氏與曲榕對她暗中有所圖謀,因為玉屏是貼身的大丫鬟,想來母子二人商議謀劃的時候,便沒有避著玉屏。等到陸嘉月當麵將曲榕揭破,他惱羞成怒,自然是要告訴段氏...


    母子二人定以為是玉屏將那見不得光的謀劃泄露了出去,才會被陸嘉月知道。


    隻是不知那母子二人,究竟原本是想要如何算計於她?


    陸嘉月決定將事情查個清楚。


    哪怕被那母子二人傷得徹底已是前世之事,但是她不能忍受明知道有人要算計自己,卻還視而不見。


    隻有查清楚了,才能知道曲榕為何會對她一再糾纏,也能知道前世的她,究竟是如何被段氏算計。


    *


    轉眼便是陽春三月,草長鶯飛,正是一年中最溫暖適意的時節。


    春光燦爛,將曲家的後園子變成了一片花海,便是各院各屋裏種的花木,也都顯出一派盎然生機,讓人的心情也跟著明快起來。


    上至夫人姑娘,下至丫鬟婆子,皆換了顏色鮮亮,質地輕薄的春衫,粉黃柳綠,走動來去間,處處皆飄蕩著春日的氣息。


    原本陸嘉月早就和丁鈺約定好了,三月初三上巳節這日,要去京郊的大覺寺逛廟會。


    但是因為曲老夫人近日始終神思鬱結,陸嘉月每日伴隨左右,既沒有心情也沒時間出門去。


    丁鈺就自己去了。


    到了晚上,天都黑盡了,丁鈺卻來了,抓住陸嘉月就是一通埋怨。


    “讓你去你不去,你是不曉得那廟會上有多熱鬧!難得我二叔聽說你要和我去逛廟會,答應了陪我們一道去,你卻爽約,讓我和二叔兩個去,好沒意思!”


    陸嘉月便將自己聽到的關於曲穎的事情說給丁鈺聽了。


    丁鈺這才收了聲,將廟會上買來的吃食和小玩意兒一骨腦兒地擺在陸嘉月麵前。


    “都是我二叔買的,讓我帶給你---他可真是疼你,都勝過我這個親侄女了。”


    “他和鬆表哥要好,關照我那也隻是看在鬆表哥的份上罷了,”陸嘉月笑嘻嘻地擺弄起那些小玩意兒來。


    有泥胎彩繪的娃娃,有用細竹絲編的小花籃,還有用蘭草紮的蜻蜓和蝴蝶,雖都不值什麽錢,卻也勝在精巧可愛。


    陸嘉月很是喜歡。


    丁鈺就道:“你慢慢看罷,我去見一見外祖母。”


    丁鈺去後,陸嘉月便在這些小玩意兒裏揀了兩份出來,先送了一份給曲英,然後又往四房去,送了一份給曲薇。


    曲薇一見了這些小玩意兒,果然喜歡得不得了,送了一盒她平日裏最愛吃的奶酥鬆子糖給陸嘉月,以作回禮。


    陸嘉月出了四房,uu看書 .uukashu.m 在回長房的路上,卻遇見了曲樟,想必他是才從二房出來,要回前院書房去。


    待彼此走近了些,陸嘉月便笑著見了一禮,“三哥。”


    曲樟仍是清瘦,好在整個人看上去比前些日子多了些神采,尤其是一雙眼睛,漆黑明亮,看著陸嘉月的時候,隱隱帶著幾分欣喜的神色。


    “天也不早了,陸妹妹是從哪裏來?”曲樟微笑道。


    陸嘉月便道:“才給薇妹妹送了幾樣小玩意兒,”指了辛竹手裏捧的糖盒,“換來了她一盒鬆子糖。”


    說著,忽而心中一動,將糖盒拿過來遞向曲樟,“給三哥吃罷,我如今不大吃甜食,三哥整日裏讀書,勞累得很,閑時吃兩顆糖,也可以甜甜嘴兒。”


    曲樟自是不肯要,陸嘉月卻將糖盒向他懷裏一塞,笑道:“是程太醫囑咐我少吃甜食呢,如若不然,我還不肯送給三哥呢。”


    陸嘉月笑顏嬌俏,曲樟臉上又泛起紅來,捧了糖盒在手中,訥然道:“那麽...就多謝陸妹妹了。”


    “三哥不必客氣。”陸嘉月又是一笑,“我見三哥近來瘦了許多---三哥難道是忘了,名利不如閑,讀書固然要緊,也該注意身子才是。”


    曲樟輕輕“嗯”了一聲,看了陸嘉月一眼,又忙垂下眼睛,臉上愈發地紅起來。


    陸嘉月知道他斯文靦腆,容易臉紅,可是自己也並沒有說什麽讓他難為情的話,他的臉怎麽就能紅成這樣?


    心裏覺得有趣,便掩唇悄悄笑了笑。


    曲樟不知她為何發笑,便也跟著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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