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璨與陸嘉月二人一肩之隔,走在前頭。


    阿栗跟在後頭。


    三人皆是默默,氣氛有些沉悶。


    陸嘉月偷偷地瞄一眼丁璨,見他神色閑適,才敢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國舅爺也是出來賞燈的麽...”


    “正是。”丁璨信步向前。


    他是不愛熱鬧的,今晚原也並未打算出門,不過是被阿栗嘮叨得沒辦法,才陪著阿栗一起出來了,在街市中四處閑遊。


    本是專揀了行人稀少的地方圖個清靜,卻沒想到,竟意外地遇上了陸嘉月和曲榕,正在街邊一處牆角裏拉扯不清。


    他心中既是不解,又是訝異---為何每次遇上這小丫頭,都是見她在和曲榕生氣?


    “可是國舅爺解了我的困麽...”陸嘉月又問了一句。


    “自然。”丁璨看了陸嘉月一眼。


    這小丫頭是真傻還是裝傻?若不是他出手解圍,隻怕到這會兒她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呢。


    陸嘉月輕輕“哦”了一聲,腳下停住,端謹行禮,“多謝國舅爺相救。”


    丁璨點了點頭,“不必。”


    心裏卻暗自汗顏。


    方才自己還以為這一對兒小情人又在拌嘴吵架,誰料仔細聽來,才發現原是曲榕一廂情願,無賴糾纏。


    人家小丫頭不搭理,曲榕竟就動起手來。小丫頭那手腕細得竹竿兒似的,哪經得起用力一攥?


    小丫頭既是曲鬆的表妹,自己自然不能袖手旁觀,讓她任人欺辱。不過也是看在曲鬆的份上,才輕易放過了曲榕,若是尋常的登徒浪子,不是打殘,也得打廢。


    隻是曲家家風尚算嚴謹,卻怎麽教出曲榕這樣一個混帳來,連自家親戚的女孩兒都不放過,實在可惡。


    回頭見著曲鬆,還得仔細將這事說與他知道,讓他這個做兄長的也好好兒地管一管下麵的堂兄弟們。


    丁璨不想說話,陸嘉月不敢說話,阿栗不知該說些什麽。


    三人一行,各懷心事,一路無話。


    及行至福泰坊的牌樓下,丁璨無意一瞥,發現陸嘉月用左手握著方才被曲榕攥過的右手手腕。


    “還疼嗎?”丁璨輕聲問。


    陸嘉月搖了搖頭。


    是真的不疼,因為隻是覺得麻木,還有一點兒酸脹的感覺。


    丁璨停下腳步,看著她:“你將袖口露出一點來,我瞧瞧。”


    陸嘉月便將袖口向上拉了兩寸。


    盈白纖細的手腕上麵,赫然現出一片青紫。


    丁璨不由皺眉,對阿栗道:“將咱們常用的化淤膏給她一盒。”


    阿栗麵露難色:“...今兒沒帶。”


    丁璨頓時沉下臉來。


    阿栗吞吞吐吐地道:“昨兒六子和人比武,六子輸了,被打得滿頭包,讓他把膏子給摸去了。”


    陸嘉月便攏住袖口,笑了笑,“不礙事的,不過是有些腫罷了,我回去搽些清涼膏也是一樣的。”


    這小丫頭倒是有眼色,又會說話,怎麽就...


    丁璨看陸嘉月一眼,終於說出了心裏的一個疑問。


    “曲榕年少有才,又生得俊俏,該是很得女孩兒歡心才是---為何你卻要拒他於千裏之外?”


    陸嘉月不想丁璨問出這話來,先是一怔,接著撇了撇嘴,恨聲道:“那又如何,我就是瞧不上他,就是不願意搭理他,至於旁人如何,又關我何事。”


    丁璨訝然一笑。


    看來這小丫頭不僅嬌氣,性子也著實古怪。


    三人一路,又行得兩刻,曲府的大門已近在眼前。


    門下懸著一排風燈,照得四下裏明晃晃的。


    “回去吧,我們就送你到這兒了。”丁璨站定,望著曲府的方向。


    陸嘉月卻微有躊躕,低了頭站在丁璨麵前。


    丁璨笑道:“是不是想讓我為你保密,不將今晚所見之事透露出去?”


    陸嘉月搖頭,“不是...我曉得國舅爺既解了我的困圍,自不會做這等無聊之事...”


    “嗯?”丁璨眉心微挑,“那你---”


    陸嘉月抬起頭來,丁璨這才發覺她一張小臉兒漲得通紅,心中不覺奇怪,就聽她聲如蚊蚋地道:“...上回在鬆表哥的書房外...我不是有意偷聽的...你別見怪...”


    後麵還有一句“我曉得你是據實上奏,錚錚清名的君子”卻是隱在自己心裏說了。


    丁璨聞言,瞬即恍然,朗聲笑道:“原是這件事,你若不提,我都已忘了。”


    陸嘉月也自笑了笑,卻連耳根兒都紅起來了。


    “快回去罷,這會兒必有人在為你擔心呢。”丁璨向著曲府的方向點了點下巴。


    陸嘉月這才想起來,自己和曲英等人走散,她們必定四處找尋自己,一時又未找到,不知這會兒該急成什麽樣子了呢!


    於是趕緊對著丁璨告了一禮,便往曲府跑去。


    眼見著陸嘉月的身影進了曲府的大門,丁璨才轉身離去。


    深藍夜空裏,黃蒙蒙的一輪月亮,已漸西沉,幾顆星子依傍在側,不時閃出璀璨的光芒。


    阿栗和丁璨並肩前行,無意看了丁璨一眼,卻發現他神色之間似乎甚是舒展愜意。


    阿栗眼珠轉了又轉,笑道:“爺,今兒晚上這一趟可沒白出來罷?”


    “少囉嗦,”丁璨睇他一眼,卻自笑了笑,“時候還早,uu看書.ukanshu.cm不如去白雲樓喝兩杯。”


    阿栗笑嘻嘻地,“這會兒隻怕已經三更了,還早什麽呢。爺若是高興,何不去蓼芳院,那兒的酒也好...”


    丁璨眉頭一擰,嗔怒道:“愈發嘴碎起來了,再多說一句,就割了你的舌頭。”


    *


    曲府裏因陸嘉月在街市裏不慎走失之事,鬧得是人仰馬翻。


    最心急的莫過孟氏,一邊淌著眼淚,一邊打發人出去尋陸嘉月。曲英也哭,曲鬆更是親自帶著人出去尋了,梁家的人也遞了消息,說是也打發了人在街市裏尋著。


    曲老夫人本已預備歇下了,聽了這消息,自難心安,又打發了一撥人出去。


    直到見著陸嘉月毫發無損的回來,眾人苦懸的心,才算是落了下來。


    孟氏本是一肚子責怪陸嘉月的話,可是真摟了她在懷裏,卻隻是落淚,半句責怪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同樣放下心來的,還有曲樟。


    此刻他安靜地坐在自己書房中,卷起袖口,小廝雙壽捧著溫水,為他擦洗著手上的傷口。


    他的母親馮姨娘,就坐在他對麵的椅上。


    待雙壽為曲樟洗淨傷口,抹上傷藥,退了出去,馮姨娘才走過來,在曲樟身邊坐下。


    “這是為了尋那丫頭給弄傷的罷?”馮姨娘看著曲樟手上的傷口,輕聲問道。


    有的是擦傷,有的是淤青,還有的也看不出是怎麽傷的,總之,這一雙骨節分明,白皙修長,整日握筆寫著錦繡文章的手,已經變得傷痕累累。


    曲樟也看著自己的手,卻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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