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小順小成又來回話。


    婁文柯雇了馬車,親自往倚紅樓接人去了。


    得了準信兒,陸嘉月不敢耽擱,匆匆囑咐了兩個小廝幾句,趕緊換過了衣裳,邀了曲英一道出了曲府,坐馬車往隆盛坊去。


    辛竹和曲英的丫鬟紅綃,並張嬤嬤三人坐了一輛馬車走在前頭,陸嘉月和曲英坐一輛馬車,走在後頭。


    小順小成兩個小廝也都跟在馬車旁。


    閨閣少女難得有出門的機會,陸嘉月和曲英坐在馬車裏有說有笑,看似歡喜,陸嘉月的心頭卻漸漸沉重起來。


    兩日前小順小成來回話,提及婁文柯新買的宅子就在臨街上的時候,她便已暗暗打定主意。


    故而昨日有意提起糕點之事,隻因前世裏她就知道善做糕點的百味齋老店就在隆盛坊。而且出門之前,她還囑咐了兩個小廝,一定要讓馬夫牽著馬車,從婁文柯所購置的宅子門前經過。


    她想做的,就是要不露痕跡地讓曲英親眼看見婁文柯接了那青樓女子進門。


    就算曲英隻匆匆見過婁文柯一麵,未必認得出他來,但是以張嬤嬤的老道精明,不會認不出,反而有可能一眼就會將婁文柯的舉動目的識破。


    聽說她要出門,孟氏必會派心腹的張嬤嬤陪同,這也是她一早就已預料到的。


    隻是此時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她卻心生隱憂。


    若是馬車經過時,婁文柯已經接了那青樓女子進門,大門緊閉,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籌謀便會前功盡棄。


    可若是如她所願,讓曲英目睹自己未來的夫君私藏妾室,還是個青樓出身的女子,即便曲英對婁文柯並無愛慕之心,是否也會因此事而感到難堪?


    但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曲英嫁給婁文柯那個薄情寡義之人。


    陸嘉月咬著唇下定了決心,不再多想。


    *


    隆盛坊距離婁府所在的興平坊不算太遠,中間僅隔了兩個裏坊,婁文柯金屋藏嬌,來往隆盛坊與自家府宅之間倒也是方便。


    車馬轔轔,約摸走了半個時辰,小順在外麵叩了叩馬車的板壁,輕聲道:“小姐,隆盛坊到了。”


    陸嘉月將車簾挑起一角,向外探了探身子,語氣平靜沉著,“到了就好,你看著點兒吧,可別錯過了。”


    曲英自然是以為陸嘉月不過是害怕錯過了百味齋的糕點,不禁笑道:“妹妹是真的嘴饞了,放心吧,有張嬤嬤在前頭呢,錯不了的。”


    馬車又走了好一會兒,終於停了下來。


    陸嘉月的心裏陡的緊張起來,心跳似乎也隨著馬車停住了。


    她極力作出尋常的口吻,問外頭的人:“是百味齋到了麽?”


    外頭靜了一會兒,小順才回:“沒有,小姐,是前頭張嬤嬤叫停了馬車。”


    “去瞧瞧,可是出了什麽事?”陸嘉月背對著曲英,她怕曲英察覺出她的異樣。


    又靜了一會兒,是小成來回話:“回小姐,張嬤嬤像是遇著了熟人——不過她沒上去打招呼,隻遠遠地瞧了一會兒,現在可以走了。”


    看來張嬤嬤已經瞧見了,隻是沒有聲張。


    這便是上了年紀的人的好處,活得久,見得多,什麽事情都不足以為奇,似乎天塌下來,也能不動聲色地抗住。


    陸嘉月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籌謀了這些日子,心思總算沒有白費。


    馬車又重新走動,曲英忽然挑起一隙車簾,向外望了一眼,笑道:“也不知張嬤嬤遇著什麽熟人了?——瞧這些鋪子,百味齋像是快到了呢。”


    陸嘉月看著曲英,她笑起來的樣子,當真如二月春風裏搖曳於枝頭的玉蘭花,清純淡雅,不染人間風塵。


    卻又如何知道,她的命運在這一瞬間,可能已被改寫。


    陸嘉月有一瞬間的恍惚。


    自己所做的這些事,都是為了曲英好。


    可是這一切,都隻不過是她自以為罷了。


    如果曲英一早便知道了真相,會心甘情願讓別人來改變她的命運嗎?


    曲英又會如何抉擇?


    *


    陸嘉月心事重重,隻隨意買了些糕點便罷了,倒是曲英興致頗好,衣料首飾連帶糕點,裝了半個馬車。


    “好容易出一趟門,得多買些東西,不然下一趟出門,又不曉得是什麽時候了。”


    曲英看著半個馬車的東西,臉上盡是心滿意足的笑意。


    待回了曲府,丫鬟小廝們將買來的東西搬進去,張嬤嬤陪著陸嘉月和曲英進來孟氏的正房。


    孟氏正看著春霞幾個丫鬟整理過冬的皮毛衣裳,見了陸嘉月和曲英進來,笑吟吟道:“今兒都買了些什麽?瞧英兒這高興的樣子,必是買了不少東西。”


    曲英在孟氏身邊坐下,將身子伏在孟氏肩後,“丫鬟們正往裏搬呢,一會兒就拿給母親過目。”


    “你妹妹呢,她又買了些什麽東西?”孟氏說著,望向陸嘉月。


    陸嘉月暗自鎮定心神,勉強笑了笑,“姐姐買得多,我隻想吃江南的糕點,便買了一些,旁的倒沒有買——一會兒糕點拿進來,姨母也嚐嚐。u看書.uukansh ”


    孟氏見她二人歡歡喜喜地出去,又平平安安地回來,心中甚是安穩欣慰,誰知一抬眼,立在一旁的張嬤嬤卻是神色晦暗,還對她悄悄地使了個眼色。


    孟氏心知有異,便將陸嘉月和曲英支了出去,“你們去碧紗櫥裏待一會兒罷,我這裏正理著皮毛衣裳呢,味兒不好,你們也不怕衝著。”


    曲英自是不會多想,轉身便出去了。


    陸嘉月跟在曲英身後一同出去,想著不知張嬤嬤會如何對孟氏敘說當時情景,也不知孟氏知道了會是什麽反應。


    於是心裏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


    和曲英一起在碧紗櫥裏用過了午飯,陸嘉月便自回了春棠居。


    她知道張嬤嬤已經將事情告訴了孟氏。


    孟氏此時知曉事由真相,必定心情煩悶,她得孟氏疼愛,本該前去開解安慰。


    可是孟氏怎會將這等醜事說與她一個閨閣小女兒聽?她既無從知曉,又何來開解安慰?


    然而心中終究不安,命辛竹悄悄去打聽,辛竹回來,說是午飯前孟氏便遣了張嬤嬤的丈夫忠伯去了隆盛坊,午飯後回來,孟氏的臉色便十分不好,將丫鬟們都趕在院子裏,隻留了張嬤嬤一個人在裏間伺候。


    遣忠伯去隆盛坊,大約一來是確定事實,二來是探聽婁文柯所納的女子的身份。


    女兒未來的夫婿,官宦世家出身的子弟,又有婚約在身,竟然全不顧臉麵,做起金屋藏嬌,私納青樓女子為妾的事來。


    孟氏乍然得知此真相,縱然她向來端莊自持,也登時慌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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