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老爺子看著真跟個導演似的徐容,起哄道:“展示展示學習的成果嘛。”呂中也笑嗬嗬地瞧著他:“就是,讓我也學習學習。”


    “哈哈哈。”起霸是京劇當中的一個程式動作,本是昆曲《千金記》當中的一場戲,主要表現西楚霸王項羽作戰前整盔束甲的一套組合性舞蹈動作,凸顯霸王威武蓋世的精神氣質。


    在這組表演動作裏,既有相對寫實的提甲、整盔、理髯、勒係鎧甲繩、騎馬墩襠、踢腿、伸展四肢等動作,又有許多沒有實際意義但卻具有很強的裝飾性的舞蹈動作,如雲手、山膀、趨步、三倒手、跨腿等,用於動作的串聯、裝飾和美化,使表演更具有觀賞性。


    後來這套程式動作被其他行當所借用,各行當又根據各自行當的特點加以豐富、創新和發展,並把這套組合性動作正式命名為


    “起霸”。如今起霸不僅成為展現武將風采最顯著的標誌,同時也是展示演員紮實基本功最好的方式,而且是每一個行當,無論主演、配演,哪怕小花臉,也就是醜角也必須要會,到底有沒有功夫,功夫有多高,一個動作做完基本上就暴露無遺。


    徐容瞅著周圍投來的打趣的視線,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我突然覺得這麽一改,哎,情節更加緊湊了,真的特別好。”


    “哈哈哈。”徐容坐在原地仍舊沒有動彈,劇本中規定的動作、姿勢,倒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對自己足夠了解的基礎上做出的正確判斷。


    在尚長容給出


    “三年出師”的斷言時,他曾谘詢詢問過


    “出師”的標準,在影視話行當,他很清楚一個演員什麽時候才能自稱


    “演員”,讓觀眾認為他說的話、做的事是真的。但是戲曲本就是一種虛擬的藝術形式,觀眾也不可能代入其中。


    尚長容在思考了半天之後,給了他一個相對較為模湖的標準:達到和於魁智差不多的水準,可以考慮登台演出。


    剛開始看戲的那會兒,徐容老看於魁智的戲,對於這位工老生的演員,他不算陌生,但是也沒覺得多厲害。


    尚長容送給了他半行李箱的光碟、錄音,侯喜瑞、郝壽臣、袁世海、裘盛戎都有,以及


    “湊合聽聽”的袁國林、周和同。至於其他的花臉演員,尚長容隻字未提。


    自覺距離於魁智還有老大一段距離,但是在他看來,於魁智的水平也沒多高,真論起來,能不能比得了他


    “湊合聽聽”倆前輩還不好說。何繼平與任明等人一樣,也一直注意著徐容的反應。


    與藍田野、朱旭玩笑與好奇的心態並存不同,她幾乎可以確定徐容充其量隻學了個皮毛。


    她清晰地注意到,在任明提議之後,徐容明顯有一瞬間的驚慌失措。她愛看京劇,也認識一些功底比較深厚的京劇名家,十分清楚台上三分鍾、台下十年功的道理,她估摸著徐容也許學了,但就和香港某位以廚藝知名的當紅藝人一樣,大概率隻學了個皮毛。


    至於拜師尚長容,大抵如米其林餐廳的認證,到底評幾星,得看能給到什麽價位。


    從徐容的表現當中,她斷定徐容別說《霸王別姬》,恐怕就是連起霸都沒學會,不然他的聲音何以有些幹澀呢?


    聽著排練廳內


    “哈哈哈”的笑聲,她也跟著笑了,上了年紀,就得學會裝湖塗,什麽事兒都要較真,隻會招人煩。


    呂中笑嗬嗬地望著也跟著樂的徐容,她認識徐容還要更早一些。她的兒子是北電的老師,徐容進人藝之前,她就見過他幾次。


    讓徐容教自然隻是玩笑,作為院慶60周年上映的唯一一台新戲,無論是張合平還是他們都不能接受因為不會而把劇本刪去一段。


    要是那麽幹了,人藝也就不是人藝了。其實早先濮存晰已經去京劇團請專業老師過來幫忙,隻是不知道怎麽回事,都請了快半個月了,眼瞅著就要連排了,專業老師還是沒著落。


    等笑聲落下,任明笑著道:“小徐,濮哥沒在,你替他走戲,讓幾位老師先歇歇。”他太知道徐容跟張合平要來這個副導演的目的了。


    就是衝著幾位老爺子、老太太來的。他有時候甚至惡意揣測,徐容內心當中是不是期待某位老爺子演出期間突然病倒,然後他自己趁機頂上去。


    他絲毫不懷疑當這種情況發生時徐容站出來的可能性,並非是相信徐容的擔當,而是他清晰地記得徐容曾在院刊上發表過一篇文章,大意是演員在挑選角色時要心中要有


    “兩條線”,一是不斷挑戰技術的上限,二是切忌觸碰生理的下限,也就是不要接演比自己年齡小的多角色,但要盡可能的挑戰比自己真實年齡更大的角色。


    這也是他答應徐容擔任副導演的原因。一旦《甲子園》上映,不可能隻演出一場,可是老人們畢竟年紀大了,誰也說不準會不會碰到頭疼腦熱,因此替補演員就是極為必要的準備。


    在院裏,和徐容抬頭不見低頭見,但跟這位


    “人藝未來”,他確實還沒合作過,趁著這次機會,他也想看看兩人能不能搭班子。


    而聽到任明安排徐容走戲的要求後,排練廳的反應各不同相同。雷佳、黃微、藍盈盈等人麵麵相覷,任院和徐隊,難不成有什麽矛盾?


    照常,這類跑腿性質的工作是他們這些新人的活,而非徐容這種


    “肉食者”要親自參與的。徐隊不僅僅是演員隊副隊長,還是中戲表演係主任,真論起來隻比任院低半級。


    當著三十多號人,尤其是還有多位前輩、新人以及王姬這個外人的情況下,任明安排徐容幹這種活,規則上說的通,他是導演,而徐容隻是副導演。


    但若是二人真有矛盾,無疑相當於徹底撕破了臉皮。藍田野皺著眉頭思考了幾秒,頗為意外地瞧著徐容,他真沒想到徐容竟然這麽大的膽子。


    這是跟他叫板呢?!任明雖然不跟張合平、徐容似的一肚子花花腸子,但是若是沒有提前溝通,眼下這麽安排就意味著倆人必須有一個離開人藝。


    鄭融更是人老成精,任明話音落下的同時,已經明白了徐容的打算。拿視線瞥了一眼表情玩味的藍田野和朱旭。


    老夥計,人家這架勢,已經明擺著要一個打三個了。徐容在


    “愕然”了0.92秒後,忙立起了身子,濮存晰演b組的黃彷吾,他替濮存晰走戲,自然也要演黃彷吾。


    衝的就是藍老爺子。他繞過長條桌,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


    “疑惑”地看向任明:“任院,我是隻走位置還是幫忙搭詞?”任明心裏極為膩歪,你都打算當那個什麽了,還要立什麽牌坊呀,可是麵上他仍笑著道:“搭下詞吧,也能幫助其他人找情緒。”


    “好。”徐容脫掉了外套,隨手扔到一邊,走到藍田野老爺子旁邊,拿出了最親切的笑容:“老爺子,您看能不能把拐杖借我使使?”朱旭嗬嗬笑著,摘下了頭上的帽子,少見地拿倆眼袋上下打量著徐容。


    “幼。”正在此時,一道熟悉的驚訝聲自門口傳來。


    “還沒開始呢?”濮存晰不知道什麽時候推開了門,見眾人並沒有開始排練,視線掃過,望見站在藍田野老爺子對麵的徐容,


    “小徐回來啦?”


    “來,看看我把誰請來了。”他說著,徹底推開了排練廳的大門,讓出身後一個身穿藍色大衣,腳踩高跟鞋、闊腿褲的一個女人。


    女人瘦長臉,短發,鼻下有一顆痣,瞧著三十來歲,臉上卻始終流淌著澹澹的笑意。


    “哎幼,原來是遲老師!”在濮存晰打開門後,整個排練廳的的男性幾乎全體起立,麵帶笑容地望著站在他身側的亭亭玉立的


    “遲老師”。徐容看著迅速走到門口迎接的任明、藍田野、朱旭,以及掙紮著從輪椅上站起來的鄭老爺子,心中猛地一個機靈。


    這位是哪位大領導?這集體起立的陣仗,他簡直再熟悉不過。可是絞盡腦汁,他也沒能想起這位到底在哪見過,經常來看戲的一些高層領導,他都看過照片,多多少少的都有點印象。


    “遲老師,歡迎歡迎,盼星星盼月亮,可是把您給盼來啦。”


    “任院您實在太客氣啦,說起來挺不好意思的,最近比較忙,直到今天才抽出時間。”徐容正要走過去一同迎接,他突然注意原先坐在任明另一側的唐曄白翻到了天上,心中又不由詫異,怎麽回事?


    如果真是大領導,唐曄按說不該當是這種反應,而且從任明和這位遲老師相互的稱呼當中,他也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位被喊作


    “遲老師”的女人,對任明的稱呼是


    “您”。


    “哈哈哈。”在連續爆發了好幾次轟然笑聲後,任明猛地拍了拍腦門,道:“對了,我來給你介紹一下我們的幾個小輩。”見徐容走過來,任明笑著道:“這位是京城京劇院的遲曉秋遲老師,師承程硯秋大師的大弟子王吟秋老師,當今程派的領軍人。”任明介紹完了遲曉秋,濮存晰指著徐容介紹道:“這是小徐,徐容,遲老師應當不陌生。”徐容遲疑了一瞬才伸出了手,笑著道:“您好遲老師。”遲曉秋注意到了徐容的遲疑,臉上的笑容稍微深了一點:徐老師您好。”和徐容握過手,遲曉秋才轉過頭對任明道:“任院,徐老師可不是小輩,論輩分我要喊他師叔。”徐容剛才已經理清了倆人的輩分,遲曉秋是王吟秋的弟子,王吟秋是程硯秋弟子,而程硯秋是梅蘭芳的弟子,論到梅蘭芳那,遲曉秋算是第四代。


    而他這邊就比較簡單了,他的老師是尚長容,尚長容的父親是尚小雲,而尚小雲是梅蘭芳的妹夫。


    從輩分上論,他確實是遲曉秋的叔叔輩,盡管遲曉秋是程派的領軍人,盡管她看上去比他還要年長。


    徐容並不想以一個京劇演員的身份和遲曉秋打交道,他還記得尚長容對整個京劇圈乃至戲劇圈的評價: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相比於影視話,京劇雖然貴為


    “國粹”,但資源的有限性和人類需求的無限性在京劇行當表現的更加淋漓盡致,也就導致京劇圈內狗屁倒灶的事兒特多,許多院團的頭牌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壓不住的地步,甭說同台,就是平日裏連場麵上的和氣也維持不下去。


    尚長容不讓他摻和京劇圈的事兒,也是多方麵的思量,一是他的輩分太高,其次也是京劇圈的紛爭已經夠多,他摻和進去反而沒什麽好處。


    徐容笑著擺了擺手,道:“遲老師你們京劇院和我們話劇院本就是一家,從別處論反而疏遠了。”京城京劇院主要精神是


    “傳幫帶”以及


    “一顆菜”精神,湊巧的是,人藝的主要精神也是


    “傳幫帶”和


    “一顆菜”精神。兩家原本是一家,隻不過當年話劇團上頭有人罩著,把京劇、雜技等團體給分了出去,讓首都劇場和人藝成了為解放事業流過血的話劇團的專屬演出場地和稱號。


    遲曉秋暗暗鬆了口氣,先前聽說尚長容要收徐容為弟子時,整個京劇圈都暗自無語。


    尚長容最為人著稱的並非其業務水準,而是其南北通吃、東西都認的江湖地位。


    而徐容雖然沒在劇協擔任任何職位,但文藝圈都知道,這家夥也不是個善茬,因此對於頭上平白多了個長輩,大家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大不了避免碰麵就是。徐容心中的疑惑卻並沒有消解,尤其是看到任明、濮存晰等人將遲曉秋圍成了一個小圈子,跟學生似的認真聽講時,他更不能理解了。


    這種情形得是長老團才能享受的高規格待遇。徐容見唐曄低頭修改著場記,悄悄挪了過去,低聲問道:“姐,這位遲老師,是有什麽來頭嗎?”他說著,拿視線瞥了一眼圍的密不透風的人牆。


    唐曄抬起眼瞼瞧了一眼,低聲道:“你聽說過以前的軍閥搶名角兒嗎?”徐容點了點頭,別說軍閥,古代的大老爺、有錢人最熱切的就是養戲班子。


    “好。”人牆乍然爆發出一陣中氣十足的叫好聲,其中還夾雜著鄭老爺子獨特的嗓音。


    唐曄聽見聲兒,嘴巴又忍不住地撇了下,道:“他們也就是手上沒兵,要是有兵,就不會隻叫‘好’了。”徐容轉過頭,視線似乎穿過了人牆,不大確定地道:“不能吧?”他真沒看出來遲曉秋身上到底有什麽魅力。


    唐曄聳了聳肩膀:“誰知道呢?”整在此時,遲曉秋的聲音從人牆內飄來:“徐老師,能麻煩您來搭把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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