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抿了口茶水,隻覺味道苦澀,翻書的動作也給頓了下來,瞥了一眼杯子當中鮮嫩碧綠的茶葉,他不愛喝茶,也不喝茶,和茶稍微能搭上點邊的,也隻偶爾的泡點枸杞葉,但也是不常喝。


    今天劉合平到了家裏,才給泡了點,劉合平愛喝茶、愛抽煙,在片場,他大多數時候,永遠是一手端著茶、一手夾著煙。


    “這個角色設定本身就比較貼近你,玩世不恭的外表之下,隱藏著堅韌的內在。”


    “你這就胡扯了,我啥時候玩世不恭過。”


    “哈哈,沒沒沒。”劉合平瞥了一眼小張,打了個哈哈。


    將茶杯放下了,徐容不大在意地問道:“話說,老劉,這個戲總投資額多少啊?”


    他剛剛翻了幾集,越看越喜歡,哪個角色都都想演,尤其是徐鐵英、方步亭、曾可達這三個角色,他實在太喜歡了。


    小張同學安靜的坐在一邊,好奇地打量著劉合平,她是第二次見他,上一次,是她去《大明》劇組探班期間。


    可是那個時候,她跟他沒有任何交集,甚至連句話都沒說過。


    她曾聽聞徐老師為了拿到“沉一石”這個角色,在他門口等了他七天,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時,她特難受,也不太能理解。


    看著如今的情形,隻幾年的功夫,兩人的位置,無聲無息之間發生了變換,倒是能夠理解了。


    徐容沒聽到劉合平的答複,抬起頭,見劉合平神色尷尬,試探著問道:“不會是,你還沒拉到投資吧?”


    劉合平幹笑了兩聲,道:“隻要你到位了,投資肯定會接上的,現在劇本還隻是初稿,我準備去台省一趟,查些資料,放心,等我改完之後,質量和水準肯定能更上一層樓。”


    徐容同樣幹笑了兩聲,道:“這真是個好本子,真的,但是我估計,沒有五千萬,下不來吧?”


    劉合平沒說五千萬能不能成,抿了口茶水,道:“我準備,拉《大明》的原班人馬來演。”


    “嘶。”


    徐容倒吸了口涼氣,劉合平的想法,真的挺美的,當年那批人拍《大明》,都是看在黎叔的麵子上降片酬出演,再加上如今的他,五千萬,恐怕連演員片酬都不夠。


    按照市場價,他和陳保國倆人差不多就要拿走兩千萬,再加上承擔的稅額,也就意味著倆人直接切走一半多的片酬。


    他輕輕地將劇本合上了,笑著道:“你真是看得起我,老劉,不是我打擊你啊,按你的想法,和黎叔的拍攝習慣,這部戲沒一個億,打不住。”


    “少了,我估摸著得一億三。”劉合平喝了口水,“我第一個來找的你,隻要你應下,資金我估計至少能到位三分之一,這兩天我準備一個個去登門拜訪,然後再去談投資。”


    小張同學的臉,隨著兩人的對話,已然變成了表情包。


    五千萬?


    一億三?


    她有種倆人在吹牛逼的錯覺。


    徐容敲了敲劇本,道:“裏邊有些內容,是不是太敏感了?我怕,過不了審核。”


    “事在人為嘛。”


    徐容瞧著劉合平笑嗬嗬的表情,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這又是一大筆開支。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話說老劉,我要是不接的話,你準備找誰來演男一?”


    劉合平瞅著徐容似乎頗為猶豫,道:“陳昆,或者劉曄吧?”


    徐容點了點頭,把他跟劉合平的私交放在一邊,這應當是業內的普遍看法。


    陳昆雖然宣傳力度不高,但是無論是電視劇行業,還是電影市場,都具備相當大的號召力,在業內,算是70一代的領跑者之一。


    不過這位是不能指望的,已經鐵了心投身大熒幕,不接電視劇了。


    劉曄憑借《南京南京》,一掃前幾年的頹勢,二度竄紅。


    他呢,在與杜諄的第一小生之爭落下帷幕之後,奠定了80一代的領跑人的地位。


    但是三人的共性也很明顯,貴。


    他倒是沒考慮太久,道:“這樣,等有信了,你先提前跟我說一聲,我這邊也好安排檔期。”


    “接啦?”


    “接啊,怎麽不接?這麽好的戲我肯定接啊。”徐容笑著道,他倒是也不避諱,“不過話說回來,老劉,你真覺得,這個事兒,能成?”


    劉合平也不大確定,道:“看看吧,錢要是夠了,就拍,不夠就不拍。”


    本來徐容還想留劉合平在家裏吃頓飯,可是看他根本沒心思,客套了幾句,便送他出了門。


    劉合平站在徐容的小區門口,望著小區,頗為感慨地歎了口氣。


    張立當初的預測,應驗了。


    另外一邊,小張同學則跟徐容討論著劉合平拿過來的劇本。


    劉合平的思路挺有意思,正常情況下,製片人拿到劇本或者寫好劇本之後,先是找影視公司拉投資,然後根據投資規模定演員,劉合平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先找演員,再去拉投資。


    或許他自己也明白,光憑著一個劇本,想要拉到上億的投資,那這個世界也太瘋狂了。


    徐容並沒有把這件事太過放在心上,劉合平沉寂的太久了,而且劇本如今隻是初稿,仍需要打磨,以劉合平的墨跡性子,沒個一年半載的,根本定不了稿。


    等最終定稿,過審是一關,錢又是一大關,《大明》的前車之鑒擺在那,再有錢的主,也得掂量掂量。


    吃飯的當口,王阿姨冷不丁地問道:“小徐啊,我剛才聽你們說又要接戲,你怎麽,不讓芯芯接啊?”


    自《潛伏》播出之後,不少劇組也給小張同學遞過來了邀約,有的是直接聯係的她自己,有的是聯係的靳芳芳,但是徐容全都給拒了。


    徐容想也沒想地道:“我不太放心。”


    見王阿姨疑惑,他才道:“王阿姨,劇組並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挨罵受氣還都是小事兒,有的不清楚底細的,拉你過去就是背鍋。”


    “有合適的角色,我肯定會要過來的。”


    徐容內心其實也挺矛盾,一個好演員,必然要經曆各種各樣的事兒,他之前十多年的貧困的生活,是他表演素材的重要來源,但是小張同學壓根沒經曆過這些,她一路走來,實在太順當了。


    《最初進化》


    有些人,哪怕往死裏捧,就是捧不紅,究其原因,還是要歸結到經曆的缺失,表演講究情緒記憶,可是未曾經曆,情緒記憶根本無從談起。


    就像有些演員,嘴上痛苦地說著“你都不知道我這些年經曆了什麽!”,腦子裏浮現的,卻是聲色犬馬、快樂逍遙,觀眾哪還能感同身受。


    小張同學之前有她爸媽護著,眼下呢,他又照看著,從理性上,他知道她應該要經曆一段掙紮痛苦的時光,可是從感性上,他又沒法像對待徐行那麽著,狠下心把她扔給別人。


    他也不大確定自己做的對不對,雖然他抱著的是為她好的想法。


    可是這世上的“為你好”,並不見得於當事人而言都是樂意接受的。


    徐容想了想,問道:“小張你覺得著呢?”


    小張同學扒拉著飯,問道:“什麽呀?”


    “就是你是想一直跟著我拍戲,還是自己一個人去。”


    “我聽你的。”


    王阿姨苦笑了一聲,閨女滿腦子都是徐容,看這情況,哪天給賣了還得幫人數錢。


    徐容輕輕地點了點頭,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這種猶豫當中,畢業匯演初排開始了。


    在話劇當中,這是一個相當重要的階段,因為導演的工作方法的不同,有的人稱之為“搭架子”,就是搭出來一個大概的框架,有的稱之為“走行動線”,有的則把這個過程當作“在行動中分析劇本和角色”的重要步驟。


    三者存在區別,但共性是不變的,建立心理-形體的鏈接,把劇本當中概念性的“動詞”轉化為切實的行動。


    上一次集合徐容沒仔細觀察,到了學校的劇場之後,徐容才敏銳的發現了一個問題,不少同學,尤其是女同學,長的跟以前都有點不一樣了。


    變化不大,但絕對不是化妝造成的,最顯眼的,就是有些人的單眼皮,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雙眼皮。


    有的同學臉型自然了不少。


    他聽人提起過整形,這玩意隻有沒整過和無數次,一旦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於無數次,直到把自己整成另外一副麵孔。


    挺可惜的。


    不整吧,導演、製片人根本看不上,整吧,以後隻能當花瓶。


    肢體的調動,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若是再墊墊填填,那更是憑空增加了難度。


    坐在場邊,他指揮著小張同學給自己化妝,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忘學了一門手藝。


    化妝。


    於影視演員而言,這並非必備的技能,因為劇組有專門的人員負責這塊,但於話劇演員,卻是一個古老的傳統。


    演員給自己化妝。


    徐容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興起來的,但他估計,在最初的最初,說不準是為了節儉經費的緣故。


    當然,眼下的解釋是能夠讓演員更靠近角色。


    誠然,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因為如果演員沒有建立心像,或者心像建立不完整的情況下,根本化不出來,或者隻能瞎鼓搗一通。


    正式開始初排後,徐容稍微有點後悔,當初不應該選《茶館》的。


    “哎,我大傻楊,打竹板,一來來到了大茶館...”


    和如今市麵上的常見的劇本稍微有點細微的差別,匯演選用的是人藝79版的劇本,因為這版的影像資料比較清晰,也比較經典。


    隻是排練的效果簡直就是一出大型車禍現場。


    不說台詞好壞,光是忘詞這種低級錯誤就頻頻出現。


    徐容瞧著旁邊臉黑的跟鍋底似的班主任和幾個係裏的老師,也被逗樂了。


    這幫同學當中,不少人還沒拍過戲,沒進過劇組,或者家裏有一些關係,總以為畢業了以後,拍戲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兒。


    但是連《茶館》的台詞都能出錯,徐容真不敢想象這樣的人進了劇組,能演出什麽花來。


    因為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大學可能就是混過來的。


    他也謹記小張同學前天的叮囑,不再發脾氣,甚至不發一言,都是成年人了,都得學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當然,這個學會,不是主動,而是被動的。


    “給活活的抽死啦。”


    徐容聽到這,打櫃台後一路溜了出來,趴在李小冰和另一個女同學桌邊:“哎,各位爺,各位爺,咱們還是,莫談國事吧您。”


    說到“莫談國事”,他伸手朝後邊指了指。


    更早幾秒,當徐容打櫃台走出來的一瞬間,站在台下的崔老師和其他幾個老師都愣了下。


    徐容的身形板正,步子不大,但相當輕盈,左胳膊微彎,放在身前,大拇指輕扣著無名指,食指和中指微曲,右手垂在一側,食指較其他幾隻手指曲的少一些,在身側幅度不大地擺動著。


    幾步走完,原來坐著觀看的幾位老師都無聲無息之間站了起來。


    太像了,實在太像了。


    徐容幾乎複刻了於是芝,哪怕最最細微的細節,他也模彷的一絲不差。


    唯一讓他們感到違和的,是徐容的身量比於是芝高的太多了。


    等全場排完,劇場前方已經坐了不少人,有學校的老師,有低年級的學生。


    初排之後,崔老師望著台上的站著的一群學生,毫不留情地批評道:“你們簡直是我帶過的最差勁的一屆學生,看看排成了什麽樣,你們不嫌丟人,我都替你們丟人。”


    徐容同樣低著頭,尷尬的不行,他的心思壓根就沒在匯演上,是真沒時間和精力好好準備,罵就罵吧,反正自己也不指望靠匯演接戲。


    崔老師頓了頓,道:“當然,也有做的好的,像徐容同學,幾乎完美複刻了於老師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台詞,這點需要表揚,但是我要強調一點,你是徐容,不是於老師。”


    “下午繼續排練,如果誰再出現忘詞、錯詞的低級錯誤,延期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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