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各懷心思


    8月25日午時,岷山口。


    這裏是連綿群山中的一條粗漏山路,是接連瑞昌與德安的一條羊腸小道,從這裏到通住瑞昌德安,約莫就60華裏的距離,而如果繞過岷山,兩地之間的馬路距離多達120華裏,多了一倍還多,同時因為被山所阻隔,風險也就增加了數倍。


    所以,如果能守住岷山一線,就基本斷絕了瑞昌日軍南下攻擊的可能,同時也可以時刻威脅著日軍的糧道安全,可謂是兩地之間攻守交互的必爭之地。


    石頭如今就站在這條小道側翼的山頭上,靜靜的看著四周。302團經過一晚上的奔波終於趕到了這裏駐防,日軍不熟悉這裏的地形,顯然還沒有意識到這裏的重要性,這給他們的布防爭取到了足夠多的時間,也讓他們略鬆了一口氣。


    “石頭,這是川軍營的王陵基營長,這一片區域由他們駐防。”就在石頭觀察著四周環境時,胡立群帶著一個中年軍官走了過來,這人個子不高,皮膚黝黑,卷著衣袖褲管,略敞著胸口,看起來粗陋不堪,沒有半點軍官的威嚴,尚隔著幾步遠的距離,便朝他敬了一禮。


    淡淡的回了一禮,石頭對這個王營長的打扮沒有絲毫的在意,在山裏呆了個把月,他對此倒很理解,山裏條件艱苦啦,尤其是前線的將士要隨時防備著鬼子的偷襲,更是必須呆在防線裏硬抗著酷暑,還得承受著蚊蟲的叮咬,其中的苦楚,實在不足為外人所知,所以對於這些小節,石頭根本不在意,他偏過頭將目光放到了胡立群的身上,頗有興致的看著自己手下的這個二營長。


    這一次胡立群沒有讓人挽扶,而是自己柱了根拐杖,雖然顯得有些吃力,但氣色很不錯,臉上也難得的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然而這張熟悉的臉映在石頭的眼睛裏,卻是讓他有種直翻胃的感覺,心中充滿了不屑。


    昨天晚上劉文鋒告訴了他很多事情,讓他頗為震驚,同時也對這個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高大錘不愧是跟在高營長身後好幾年的人,這幾個月他不聲不響早就做了許多布置和安排,而最讓石頭吃驚的便是高大錘讓三連長程重暗地裏與二營營部班的幾個勤務兵建立了不錯的關係。在一次酒足飯飽之後,程重不經意間套出了對方的幾句話,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胡立群無意間說漏的他即將當團長而三營長瞿玉本當團副的事情,可笑那個勤務兵當時喝過了頭,還嚷嚷著讓程重早點投向二營長,到時候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


    石頭對於劉文鋒的話毫不懷疑,他想起了周旅長離開時說的那段對於騎兵的評價,旅長對他們團的各個方麵了如指掌,顯然不僅僅是通過他們的例行匯報便能知道的如此詳盡的,在了解了這一層後,石頭心中的疑問也是當即解開,更是對胡立群等人當麵稱兄道弟,背後捅刀子的作法大為鄙夷。


    說實在的,在別人看來風光無限的團長,對石頭來說無疑是雞肋,他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坐上如此高位,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倒是巴不得胡立群他們來當團長,而他隻當一個小兵,或者一個班排長之類的小官,在他看來,當官實在是太過痛苦了,幾千個兄弟的性命壓在肩膀上,讓他時刻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然而有些人為了坐上這個位置,卑鄙無恥到了極點,甚至不惜拿自己袍澤兄弟的性命去換,這種作法,無疑已經觸到了石頭的底線,讓他欲殺之而後快,更讓人惡心的是,胡立群在他麵前坦然自若,看不出絲毫的異常。


    怪不得旅長要親自出麵讓他們團擔當主攻,怪不得明知此時攻打瑞昌根本是一件凶險萬分的事情,依舊會發動這樣的攻勢,這一切都是陰謀,為的隻是他這個團長的位置,有了胡立群和瞿玉本的小動作,外加上他的懵懂無知,這一仗他們團輸定了,而打了敗仗之後,自己這個團長還能當得下去嗎?自己是師長親口任命的,打了敗伏就是丟了師長的臉,恐怕師長第一個就會讓自己滾蛋,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兩說。


    如果不是劉文鋒告訴他這些事情,他根本不知道除了鬼子之外,這些“袍澤兄弟”也要會他的命,這不由讓他渾身殺氣騰騰,想要將這些渾蛋全部殺光。


    感受著石頭眼睛中的冷芒,那種淩厲的氣勢不由讓胡立群感覺到了不安,他強笑了一聲,打了個哈哈說道:“團長是不是喜歡上這裏的風景了?這岷山可是一個好地方啊,連綿幾十裏大山,地勢險勢,山裏更有一處天然水庫,正是屯兵之所。”


    石頭強忍住心中的怒火,盡量放平了語氣說道:“是嗎?老哥來過這裏?對這裏很熟悉?”


    “哈哈,正主兒在這,都是王營長剛剛告訴我的。”胡立群也是心中暗鬆了口氣,然後笑著說道。


    “王營長,能不能跟我介紹一下這裏的情況?你們營還有多少兄弟,鬼子有派過斥候進山嗎?”石頭強迫著自己不去想胡立群他們的事情,有時候將事情深埋在肚子裏,才是最好的辦法。


    “團座,偶們這個營不得行嘍,瓜娃子都是些保安隊鄉勇不曉得咋個弄,鬼子要是上來,恐怕不得行。”王陵基操著一口濃濃的川音,讓石頭聽起來非常的吃力,好在王營長講的慢,他倒是勉強可以聽懂。


    胡立群看著他皺著眉頭,也是在一旁補充道:“團長,這個營由保安隊改編成,武器隻裝配了一半的隊伍,原本派來這裏駐防,也是為了防止有流寇進山躲藏擾亂四周,指望他們打鬼子,恐怕有些吃力。”


    石頭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然後問道:“王營長,你們有構建防禦工事沒?主要的布防地段在哪裏?”


    王陵基臉上頓時一紅,原本便黝黑的臉龐,更是有些發紫起來,他不由吱唔說道:“沒得順手的東西,又不曉得敵人去哪兒來,就隻挖了幾個溝溝在前邊。”


    石頭暗自歎息了一聲,卻是沒有多說什麽,在他的計劃裏,原本就沒有指望別人能幫上忙,劉文鋒昨晚說的對,在這個不管是敵人還是自己人都在算計著你的時候,所能依靠的,也就隻有自己了。


    “這樣吧,胡老哥你帶著二營去接手王營長的防線,與他們一起沿這條小道布防,盡量拉大拉開縱深以便可以拖延時間。”石頭想了下說道。


    胡立群是知道石頭準備打長山的想法的,這個時候聽到這話當即有些愕然問道:“構築防禦工事?石頭,我們營就留守在這裏了嗎?旅座可是讓我們……”


    石頭擺了擺手道:“這仗不能急,也急不了,岷山一線關係到南潯線第4、第18、第64軍等部隊的側翼,事關重大,千萬不能出任何的差錯,趁著鬼子還沒有找到通住德安一線的道路,我們抓緊時間布防,如果能在這一帶山區消耗掉鬼子的大半兵力,對我們接下來的反攻就極為有利了。”


    胡立群看著石頭沉著自若的神情不由有些恍惚,幾個月來,他跟石頭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但這一刻,他忽然有種看不懂這個小子的感覺,這讓他頗有一種忌憚的感覺,但想到旅長跟他說的那些話,他又不由暗自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他的年輕也不小了,沒上過軍校,隻讀過幾年私塾,更不可有什麽靠山之類,能當上這個營長完全是憑戰功積累慢慢爬上來的,然而,當他看到石頭之後,他被深深的刺激了,一個什麽都記不得的白癡,一個一年前還是小兵的白癡,短短一年時間居然直接爬到了團長的位置上,成了他的長官,這種刺激讓他幾乎抓狂起來,其實如果換成林秀峰當團長,他也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畢竟林秀峰出身大家族,上過軍校,懂得打仗,這種人天生就要比他們高出一線,以後的發展前景更不是他們能比的。


    但石頭有什麽?一個天上掉下來,不知道出身來曆,不記得以前任何事情的白癡,隻有幾分蠻力的瘋子,仗著運氣好就忽忽的爬了上來,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世道?憑什麽他能當團長,我就不行?憑什麽他能一步登天,我就不行?


    這種想法深深的刺激著胡立群,所以當旅長派人找到他的時候,他根本連想都不想便宣誓為周旅長賣命效力了,對他來說,旅長高高在上,平常想要拉關係都找不到機會,如今機會擺在麵前,他又豈會放棄?


    不過,眼前的石頭經過這二三個月,似乎又變了一個樣子,尤其是在他心中有想法的時候,那種感覺更是敏銳起來,他隱隱感覺這個年輕的團長似乎已經知道一些什麽事情了?


    這讓他不寒而栗,這種提著腦袋玩命的事情,讓他感覺後背一陣發涼。


    但石頭在麵對他的時候神情上沒有絲毫的變化,再想到自己的背後是旅長,他又安心了不少,想到這一戰的最終目的,他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一定要忍住,前幾天的事情,旅長已經派人來警告過他了,他可不想再犯什麽差錯。


    “好吧,我立即去布防,給我二天時間,一定讓四周山頭上全是機槍碉堡,別說是人,沒有命令,就是一隻鳥都不放過。”胡立群想了一下後,終於開口說道,一臉的認真神情。


    石頭輕笑道:“那就麻煩胡老哥了,這仗要是打贏了,我一定親自為老哥請功報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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