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10月2日,羅店以南,柳莊。


    這是一個不大的村莊,因為緊臨小柳河而得名,其實用緊臨這個詞,也是不太恰當,因為這裏距離小柳河已經有5華裏之多,隻不過在小柳河的南岸,這裏是最近的一處村落,這樣形容,倒是直觀一些。


    柳莊並不大,百來戶人家,約莫三四百口人,不過,鬼子已經打到了羅店,老百姓自然是早就逃離了,剩下這空空如也的村莊,被302團臨時征用為指揮部,作為抵抗日軍侵略的前沿陣地。


    原本柳莊在羅店這片區域,也是一個比較有名的地方,因為靠著小柳河,灌溉方便,方圓幾十裏範圍的沃野,糧米的產量極豐,柳莊上的地主老爺可謂是富的流油,佃戶每年的收成不錯,雖然交過租子之後所剩不多,卻是多少也有一些盼頭,這從柳莊的房屋格局上就可以看得出來,除了村子中央的一個大宅院,讓整個村子都隱隱有著一種護衛其外的感覺外,四周房屋,也有著不少的樓房,外加上村子各處生長的繁茂樹木,也是可見其原先的繁華熱鬧程度。


    然而,日軍的侵略破壞了這一切,屋子雖在,卻已是人去樓空,沃野成荒田,大有一種秋風吹孤葉,花落夕陽殘的蕭索味道。


    在柳莊最南邊的一棟小院內,七八道懶散的身影斜靠在院子的各個角落裏,清晨的陽光照射在他們的身上,泛起一股股暖意,驅走了一切的陰冷濕寒,顯得舒服至極。


    “過來幫下忙。”就在這些懶散身影幾乎要躺倒下去的時候,屋子裏麵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呼喊,聲音很年輕,夾雜著尖銳,有點分不出男女的感覺,明顯是聲帶還沒有發育完全,帶著童音的情況,不過這個聲音雖然不太響,效果卻是極好,那些懶散的人聞聲之後,一個個就像是被人踢了一腳一般,快步的湧了過去。


    一張頗顯誇張的大躺椅被搬了出來,上麵蓋著一床薄被,四周圍著三四個人,外加上這一湧而來的七八個人,頓時有種水泄不通的感覺。


    躺椅上一張年輕的臉龐,頓時暴露在陽光的照耀之下,或許是因為陽光來的太過突然,太過刺眼,他的一雙眼睛不由自主的微眯了起來,削瘦的臉頰、黝黑的皮膚、漸顯剛毅的線條讓這個長相平凡的年輕人有著一種異樣的穩重感,這人正是十來天前在小柳河南岸受傷的石頭。


    “我已經能走了……”石頭明顯對於眼下這種眾星拱月般的情況不太適應,張嘴嘟囔了一句。


    先前那個帶著童音的聲音再次響起,“石頭哥,營長可是讓俺好好照顧你的,要是出了岔子,俺可就要倒楣了。”身旁的小石頭一旁說著,手裏的動作卻是沒有停頓,與其他人一起,快速的將這張大躺椅搬到了院子裏麵,伴隨著劉文鋒的一聲喊,穩穩的落到了地上。


    看著拍手離開的眾人,石頭的臉上頓時湧起苦笑,無奈的搖頭說道:“傷口早就好了,我就不能自己下來走嗎?”


    這次沒有輪到小山東回話,一旁的李文光卻是插嘴說道:“頭,連座,營座可是交待了,您要是有那麽一點不舒服,那可是要扒我跟小山東的皮的,您老看在我跟小山東辦事認真,聰明伶俐的份上,還是行行好饒了我們吧!”


    “連座”石頭苦笑著念道著這兩個字,整個人滿是無奈,四天前,團部的任命傳達了下來,現在,他已經是301團1營3連的中尉連長了,但看著院子裏麵的這麽十來個人,他就不知道該說什麽,因為這個院子裏的人,已經是他們三連的全部。


    三連的副連長是老孟,這個一個月前還是一個大頭兵的糟老頭,一個月後一躍成了掛著中尉銜的軍官,不過以他的資曆和辦事的老道經驗,其他人對此倒是沒有絲毫的不滿,畢竟作為三連的老人,他可是在漢中的時候,就在這個連隊了。


    三連的一排長是柱子,二排長是劉文鋒,三排整個兒就是空缺的,要不然的話,以他們這點人,排都排不過來,而小山東、陳大斧、伍頭、李文光、張驢兒以及原二排僅剩的俞龍亭此刻都成了班長,另外幾個隨他們一起從戰場撤下來的弟兄,則成了班副,當成可以算得上各自提升一級了,然而,這級是提了上來了,真正的戰鬥力卻是沒有絲毫的增加,在沒有人員補充進來的情況下,他們也就是搭了一個空框架而已。


    石頭想到這裏就感覺到無奈,說起來是好聽,然而,這麽一點人手怎麽上戰場?碰上一個小隊的鬼子都沒有勝算啊。


    曬著太陽,石頭無奈的長歎了一口氣,也沒有什麽心思再去跟小山東、李文光笑鬧,這個時候,他也算是想清楚了,他的傷好沒好,已經沒什麽關係了,人員沒有補充進來,就算是傷好了,也是沒有機會再上戰場了。


    這個時候,石頭無奈之中,倒是有一種暗自解脫的感覺,一想到周連長他們那麽多人陣亡在鬼子的槍口下,不過就是長官們為了搶奪那麽一點有可能的戰功而充當了炮灰的時候,先前那種與鬼子不死不休的刻骨念頭便是弱了不少,他有時候甚至在想,抗戰救國,抗戰救國,除了他們這些傻呼呼的什麽都不懂的丘八之外,還有多少人是真心的想要抗戰救國的?那些為了戰功也能讓手下送死的軍官們,是真正的想把鬼子趕走嗎?還是想著趁這個機會再升幾級?


    思考著這種情況,石頭就感覺到悲哀,對於自己那沒有絲毫印象的親人也是格外的掛念,自己的家究竟在哪裏?有沒有遭受到鬼子的侵略?又有沒有人像他們這樣以命搏命的跟小鬼子戰鬥,用自己單薄的身軀擋住鬼子前進的步伐?


    “石頭,下次營長過來的時候,你是不是打聽一下,什麽時候給咱們補充人手?就算補不足一個連隊,補充一個排也好啊,這二營三營的弟兄整日裏在小柳河那裏跟鬼子血戰,咱們倒是在這裏養好,這日子過的太沒味道了。”陳大斧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看著躺在那裏沒有動靜的石頭說道。


    石頭從那種深深的無奈中回過神來,看了一眼陳大斧,平靜說道:“你在小柳河的時候不是一直都盼著仗打完了,好撤下來休整的麽?這次也算是如你所願了,你又急著上戰場幹嘛?”


    一個聲音從屋子裏傳出來,正是緩步走出來的柱子,卻是毫不留情的罵道:“他就是這種賤命,站著嫌累,坐著嫌腰疼,真躺下了吧,又覺得渾身不得勁了!像他這種人,就該拿根鞭子在後麵抽著,讓他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就有勁了。”


    “哈哈哈!”一旁眾人一陣哄笑,陳大斧要是遇到別人,早就臉紅脖子粗的衝上去要拚命了,但在柱子的罵聲麵前,卻是隻能一縮腦袋,默不作聲,對於這個一直壓在他頭上的人,顯得毫無脾氣。


    劉文鋒卻是嚴格的坐在一旁,眼光奇異的朝老孟看了一眼,卻是看到了同樣朝他看來的眼光,老孟一愣,隨即對著劉文鋒點了點頭,似乎這看了一眼的情況下,就知道了他的想法,表現出頗為滿意的意思,其中蘊含的意味,那也就隻有他們二個人能懂了。


    “我也弄不懂長官們是怎麽想的,聽說306團守著小柳河,另外又有咱們團二營三營的配合,鬼子的人數也就跟上次的數量差不多,怎麽這仗就這樣僵持著不動了?要說我,隻要給咱們連補足了人手,別說是一個團了,就咱們一個連,都能讓那些鬼子吃不了兜著走了。”李文光憤然說著,似乎也跟陳大斧一樣,閑的太過無聊了。


    石頭這段時間一直思考著營長和老孟說過的話,這個時候也算是有所感悟,平靜的說道:“長官們打仗,通常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咱們這些人,又怎麽猜的透他們的想法。”


    原本石頭的話,大多是一種諷剌,卻沒想到聽在眾人的耳朵裏,還引來了一陣點頭和附合,這讓他十分的無奈,也不知道這些家夥到底有沒有理解出他話中的意思。


    老孟直到這個時候才開口談談的說道:“咱們還是在這裏安心的呆著吧,短時間裏,除非發生什麽意外情況,否則的話,咱們是沒有想會上戰場的。”


    石頭和柱子、劉文鋒幾個人聽著老孟的話,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顯然這段時間來,他們彼此間交流看法,也早就不是先前那種什麽都不懂的樣子了。而小山東看著他們的樣子,則是皺眉深思了起來,一向毛燥的李文光在那天晚上聽到老孟說的那些話後,憑他的聰明腦袋,也是知道老孟不會隨意說出這話,便是仔細的琢磨著。


    隻有陳大斧這個直腸子家夥,不解的問道:“孟老頭,你在那亂扯什麽?呆在這裏渾身不得勁,早晚得憋出病來。”


    老孟麵對著三連的自家人,倒是也沒有什麽顧忌,平靜說道:“咱們在小柳河打了幾仗,打的鬼子前進不得半步,算是立下了不小的戰功了,咱們這些當炮灰的摸透了鬼子的底,那其他想升官發財的人,還會把這種‘好機會’讓給咱們嗎?嗬嗬,等著吧,不等前線的部隊打了敗仗,咱們是注定要在這裏呆著了。”


    石頭點頭應和道:“老伯說的對,上麵的人為了撈戰功,沒有機會都會創造機會,何況機會擺到了他們的麵前,又怎麽會讓人分享,咱們先在這裏好好休整休整,養足了力氣,才不會讓人一口吃掉。”


    在石頭說著這話的時候,院子外麵徒然傳來了一聲驚呼:“連長,張參……張團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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