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石頭的話一出口,便有點後悔,自己還是經驗不足啊,沉不住氣的弱點在這個時候展露無疑,心裏麵想到什麽,嘴巴就像管不住風一樣的自然而然說了出來。像這種事情,又怎麽能在連長和營長的麵前說出來,最應該做的,便是死死的埋在心底,等沒人的時候再暗暗的想一想也就算了。


    但出乎石頭意料之外的是,一旁的鄭營長和周連長聽到他說的話之後,根本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兩人坐在那裏,就像是沒有聽到這話一樣,一臉平靜的看著石頭。


    周遠更是從兜裏拿出煙盒,從裏麵夾起三根,一根給了營長,一根扔向了石頭,自己也往嘴裏丟裏一根,接著便熟練的在那裏擦燃了火柴,看著伸到麵前的火柴,石頭頓時有點坐不住了,這玩笑可開大了,哪裏還能讓連長幫著點煙的。


    “點著吧,都是自己人,別搞的那麽生份。”一旁已經深吸了一口煙的鄭浦生,不等石頭開口,便輕聲說著。


    陽光照射在他們三個人的身上,圍坐成一個小三角的三人,此刻就像是熟悉多年的老朋友一樣,一邊點著煙,一邊說著話,悠閑的仿佛不是身處戰場,而是在自己的家中一樣。


    石頭聽著營長的話,頓感無奈,隻能就著連長伸過來的火柴點燃了嘴裏的煙,吸到嘴裏的,卻是滿嘴的苦澀,心中暗自告訴自己,以後不管幹嘛都得眼光放亮一點,作什麽事都得主動一些,再出現這樣的事情,那可就丟人了。


    看著石頭不安的樣子,鄭浦生平靜的說道:“石頭,剛剛說的話,在別人麵前可不要亂說。”


    石頭這才知道營長他們並不是沒有聽到,而是有著其他的考慮,頓時嚴肅的點了點頭。


    周遠則吸著煙輕笑道:“營長,你可別把石頭嚇壞了,我還指望他再打幾個勝仗呢,不說別的吧,這繳獲的槍彈,可就夠讓咱們三連的人挺直了腰杆走路了。”


    兩個人頓時輕笑了起來,一掃剛剛嚴肅的氣氛,鄭浦生笑著指著周遠說道:“你啊,有空就跟石頭多說說,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情況,他就是個白癡,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這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別到時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營長放心,石頭再怎麽說也是咱們三連的人,我不幫他還能幫誰!”周遠毫不在意的輕笑說道。


    鄭浦生用力的吸了一口煙,張嘴滿足的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長歎著對石頭說道:“其實,誰又能不想家啊,人都是爹媽養的,自己吃飯的時候,誰不惦記著家裏的老小有沒有吃的!唉,別看我們這些軍官似乎權力很大,但在戰場上,炮彈子彈可都是不長眼睛的,什麽時候被小鬼子幹掉了都不知道,在這種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的時候,我是寧願不當這個軍官,也想著能夠離開這片戰場啊。”


    周遠也是附合說道:“是啊,命都沒了,就算是再大的官又有什麽用?但有些事情,不是想想就能改變的,咱們穿上了這身軍裝,總得為老百姓做點事吧,守衛國家的土地,也是咱們這些人的責任啊。”


    鄭浦生用力的吸著煙,似乎在沉澱著自己的情緒,好半晌才說道:“大道理我也不會說,我隻知道,不把小鬼子趕出去,咱們永遠沒有太平日子過,別以為脫下軍裝,就能過上好日子,說不定死的更快一點,還是安心的待在這裏,想著怎麽收拾鬼子吧。”


    石頭默默的聽著,仔細的想著連長和營長的話,連手裏的煙已經白燒了一半左右都沒有發現。


    周遠沉默了一會,吸著煙道:“營長,這仗可是越來越難打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將小鬼子趕出去,想喝你的喜酒可真有的等了。”


    鄭浦生無奈的歎息道:“是啊,我跟倩倩也有一年多沒見了,以前還能通通信,現在上了戰場,那真是徹底失去聯係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這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女孩子可真是不容易啊!”


    石頭終於開口問道:“營長,你怎麽不把她接過來呢?”


    看了一眼石頭,鄭浦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接過來?接到哪裏?我們這些丘八,吃了上頓沒下頓,早上還在隴西,晚上就到了淞滬地區了,連個落腳地都沒有,又怎麽能夠照顧得了她?”


    盡然鄭浦生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石頭依舊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莫大的悲哀,這是一種深深的無奈啊。


    周遠勸慰道:“老鄭,嫂子在京城,應該不會有什麽事情,有咱們在這淞滬頂著,小鬼子插上翅膀也飛不到那裏去。”


    “難呐,鬼子的強勢咱們也算是親自領教過了,自從到了這地方,咱們就一直是邊打邊撤,再這樣下去,能守到什麽時候,誰也說不準呐!”鄭浦生沒想到幾句話聊下來,盡然被勾起了自己隱藏在內心的情緒,頓時歎息起來。


    周遠看著鄭浦生那副英雄氣短的樣子,又看了看四周除了石頭之外並沒有其他人,頓時湊上去壓低了聲音說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真要頂不住了,咱們帶一幫老弟兄殺到京城,接了嫂子就離開,再怎麽說,西邊還是有一些熟人的,還怕沒飯吃?”


    鄭浦生聞言嚇了一跳,頓時緊張的抬頭看了看四周,終於略鬆了一口氣斥道:“不要亂說話,這可是要掉腦袋的。”說著,鄭浦生又看了看石頭道:“石頭,剛才說的話,千萬別跟任何人提起。”


    石頭這個時候正在思考著營長說的居無定所,無人照顧人的事情,聽到營長的聲音,還真不知道他們剛剛說了什麽,頓時抓著腦袋尷尬說道:“營長,什麽事?”


    看到石頭的樣子,鄭浦生也算是鬆了口氣,他知道石頭不是那種有心機的人,看到他的樣子,就知道剛剛話,他應該是沒有聽到多少,頓時長籲一口氣道:“沒事,沒事,累了一天了,你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吧,鬼子吃了一次虧,下次再來的時候,可就不是這麽容易對付的了,防線的構築還要用心一點。”


    石頭不知道為什麽說的好好的營長和連長就要走了,不過也沒有多問,立即認真說道:“營長放心,隻要還有一口氣在,保證不讓小鬼子過麵前這條河。”


    鄭浦生聽到石頭這麽說,頓時臉上的表情輕鬆了一些,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打仗就要像你們先前那樣多動動腦子,能不硬拚就最好,咱們三連可就這麽點人了,你可要替我看好了,假如鬼子的火力太猛,你帶他們撤回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有我們幾個人頂著,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聽到營長盡然要讓他們靈活的撤退,石頭也感動了起來,擅自撤退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營長盡然要幫他們扛著,這又是怎麽樣一種關切啊!石頭頓時挺直了身子說道:“營長放心,我一切都聽連長的指揮。”


    一旁的周遠笑罵道:“你小子,現在也是副連長了,別什麽事都賴在我身上。論打仗,我可還真不如你了。”


    說著,周遠便親自送鄭浦生離開,作為一營長,鄭浦生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旅部不停的有命令下來,讓一營調整各部的防區,他也不像在三連時那麽的自由和空閑了。


    看著連長營長離開,石頭再次的坐了下來,一點點的思考著今天發生的事情,事情太多,一股腦兒的擠在他的腦袋裏,石頭隻感覺腦袋都快炸了,怎麽理也理不順,一想到連長最先跟他說的那些當軍官的道道時,他便感覺頭痛,想到那麽多士兵的生死,不過就是他們獲取戰功的工具時,他的內心也不由自主的泛起了深深的悲哀,那種厭戰的情緒再度湧上了心頭,讓他恨不得扔下身邊的一切不管,一個人靜靜的離開這個地方。


    石頭想著想著就靠在一旁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班長許強、夢到了副班周遠、夢到了愛拿小山東開玩笑的鐵頭,一個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在他的腦海裏翻滾,一張張臨死前滿是獰猙的臉龐在痛苦中翻滾著。


    飛機在黑暗的天空中呼嘯,沉悶的炮聲,就像是想要撕開漆黑的天空一樣,不斷的射出刺眼的炮彈,炮彈落地之後便爆炸開來,炫目的火光四散飛舞,在火光的照耀下,一群群跟他一樣穿著軍裝的士兵倒下,失去了胳膊的人在地上號叫著翻滾,失去了腿的人將手插進泥土之中驚恐的想要站起來,而更多內髒露在外麵的人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混亂的四周,在痛苦之中等待著死亡的來臨,直到所有人都爬不起來,直到這片戰場黑暗下去。


    戰爭,這就是該死的戰爭,能夠毀滅一切的修羅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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