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1937年9月16日,清晨。


    石頭緩緩睜開了眼睛,入目的便是蒼綠的樹葉,入秋了,隨著熱量散發的速度加快,日夜的溫差也大了起來,此刻太陽剛剛升起,充滿溫暖的陽光尚未籠罩大地,這讓秋季的清晨帶著一絲涼意,也讓石頭不由自主的緊了緊蓋在身上的被褥。


    呆呆的看著頭頂的樹葉,石頭卻沒有絲毫起身的打算,這些天來充斥在他們耳畔的槍炮聲此刻消失了,嗡嗡的轟鳴聲隨之便被一聲聲歡快的鳥鳴所占據,在這片樹林裏麵,盡然還有小鳥的存在,從它們嘴裏發出來的聲音,也讓石頭煩燥的內心變得歡愉了起來,不過,一想到這麽短短十幾天內經曆的生活,石頭便不由自主的歎息了一聲。


    這裏是羅店以南的施相公廟,距離羅店有十二、三裏的距離,對於這個施相公廟,石頭知道的多少不太多,隻知道施相公是這片地區信徒崇奉的神靈之一,聽老孟他們說,這裏的廟隻不過是一座小廟,在這片區域四周,這樣大大小小的施相公廟數不勝數,而這裏的廟,此刻已經被師部占據,用來做為指揮部了。


    想到師部,石頭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他們團長程智,7日淩晨跟隨程團長去夜襲日軍陣地的驚險情景,此刻回蕩在石頭的腦海之中,即便是隔了這麽長的時間了,每當回想起來的時候,石頭還是有種強烈的不安,那個夜晚,也許是他這段時間以來碰到的最危險時刻吧,那一晚上,石頭感覺自己有無數次的踏進了鬼門關,又在一次次的血戰後,被人拉回現實……


    朱江海在他們即將便包圍圍殲的時候發現了轉機,在羅店的右翼,第11師與第67師的友軍朝羅店展開了猛烈了攻擊,第74軍是此次作戰防守羅店的主力部隊,先前經曆過血戰的第18軍各部作為輔助力量,在發現日軍的攻勢極其猛烈之後,毫不猶豫的從右翼發起了反攻,再加上左翼第58師各部不惜一切的反複衝擊,攻擊羅店的日軍不得不將絕大部分的防禦力量集中,用密集的火力來確保占領陣地的安全。


    程智帶著這一小隊人馬悍不畏死,奮勇衝殺,其淩厲的攻勢,再加上遠處友軍的強力攻擊,盡然硬硬的從日軍倉促建立的陣地上打開了一條缺口。隻不過,當他們幸運的脫離了戰場時,極其嚴重的損失,也讓他們失去了死裏逃生的快慰。


    朱江海參謀陣亡了,這個給石頭感覺不錯的參謀,在帶著警衛班一次次返身阻擊追兵的時候,被一枚*炸飛,想著在撤離路上,對他非常照顧的樣子,石頭便不由無奈的搖了搖頭。


    程團長的警衛班是徹底打完了,原本的十來個人,在隨團長炸毀敵人炮兵陣地的時候損失了一半左右,在隨後阻敵的過程中,更是一減再減,等到他們終於擺脫了日軍追擊的時候才驀然發現,被劉文鋒背著的那個重傷員,也因為流血過多而停止了呼吸。


    程團長的腿上也中了一槍,好在彈頭隻是擦過,並沒有擊碎骨頭,否則麻煩就大了。一營長鄭浦生的肩胛被日軍的刺刀紮中,傷口看起來很深,雖然經過處理消毒過了,但想要痊愈,恐怕還要花很長的時間,一班長的眾人說起來也真是非常的幸運,除了石頭的兩肋被日軍的刺刀狠狠的留下了幾道傷口之外,基本上沒有什麽損失,當然,這也是相對而言,此刻眾人身上裹著的一道道紗布,看起來也極為嚇人,但能留下一條性命,又沒有什麽殘廢的可能,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石頭清晨的歎息聲雖然不大,但耳根子清淨下來的眾人,此刻對於聲音極其的敏感,在石頭歎息聲一消失之後,小山東便已經湊了過來,關心的問道:“排長,還在想著許排長?”


    石頭聽著小山東的聲音,身子緩緩坐起來,然後顯得無力的靠在了一旁的樹身上,輕聲說道:“有煙沒?”


    “排長,你怎麽也好這一口了?”離他沒有多遠的劉文鋒輕笑著說著,手裏扔過來一個煙盒。


    穩穩的接住,石頭熟悉的從裏麵抽出了一根,放到了嘴上,而小山東則是麻利的擦燃了一根火柴,替石頭點燃。深吸了一口,嗆人的煙氣從嘴裏直吞入肚,對於這種味道,這幾天來石頭也不陌生,自然也不會嗆著,張嘴吐出一個煙卷,石頭回味著肚子裏的道理,又伸手摸到了懷裏的那把短刃。


    許強已經陣亡了,這個和小山東一起將他從羅店鎮背出來的一班長,在當上排長沒有多久後,便永遠的留在了那片被鮮血所浸透的土地上,整個二班也在與一波波日軍的衝殺中傷亡一淨。其實不僅僅是二班,整個302團在羅店這段時間的攻防戰中都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日軍的進攻實在太猛烈了,無數的部隊一波又一波的連綿不絕,就像是根本殺不光一樣,死了一個又會繼續衝上來一群。


    石頭摸著短刃,便想起了與許強相處的短短幾天,說起來,他與這個老一班長的相處時間並不多,平常的許強,說話不是太多,但在班裏頭卻是很有威信,而跟一排長劉遠達的關係,也從談話中可以看出來,彼此之間非常的不錯,想著想著,石頭又想到了這把匕首的來曆,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鐵頭,這個整天為了紙煙而忙碌的家夥,跟陳大斧天生的不對路子,隻要鬼子的炮火攻擊一停,便能聽到他們兩人的鬥嘴聲音,隻可惜,鐵頭也留在了羅店北麵的山坡上,恐怕現在連屍體都找不到了。


    再有就是班副周伍、瘦子羅方和斷了腿的焦遠了,石頭發現這幾個在他的腦海之中麵孔十分的模糊,不論怎麽想,也難以想起他們的麵容,一個大概的輪廓,一個名字,就已經是他們的全部,這也僅僅是這十來天時間裏,一班的一些情況,相對於3連、1營、302團或者更高層的151旅、51師、74軍,都隻不過是芝麻大一點的地方,這十來個人在戰場上,其實根本就不會有人在意,有時候一發炮彈落下去,產生的傷亡數字就不隻是這些。在這種無窮無盡的血腥戰鬥中,能有一個名字留下來,應該也算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吧。


    自己呢?自己的家鄉在哪裏?自己又會在哪裏躺下來?想著,石頭又狠吸了一口,讓嗆人的煙氣衝擊著自己的身體,那股濃濃的味道,反倒讓他可以輕鬆好過一點。


    “排長,抽煙也不分一點,太不夠意思了吧。”遠處傳來了一個粗曠的聲音,不用看都知道是陳大斧,這裏除了他之外,也沒有誰有這麽大膽子敢亂吼大叫了。


    石頭近乎機械的將煙盒扔向聲音出現的方向,並沒有發出聲音,他一個人品味著這十幾天來的日子,感覺這一每天都過的都像是一個月那般的漫長,除了吃飯之外,在他的生活中就隻剩下打仗了,一次次的衝鋒,一槍槍的收割著敵人的性命,一刀刀的割開敵人的喉嚨,這難道就是他的生活?石頭迷茫的想著,也許這就是軍人的生活吧,除此之外,他也記不起來,還有其他什麽樣的日子了。


    看著新任排長的石頭像幾天來一樣的陷入了沉默,一旁的老孟皺眉說道:“陳大斧,已經當上班副了,可要注意點形象,你不帶著人去林子外麵警戒,跑這裏來幹嘛?”


    “班副?班副現在不值錢啦,你孟老頭不也是班長了麽?嘖嘖,連小山東都成班副了,這可真讓人不敢相信呐!”陳大斧一邊說著,一邊接過石頭扔來的煙盒,也沒有絲毫的客氣,便從裏麵抽出一根放到嘴上,當然,小山東是沒有給他點煙的,他自己從身上摸出火柴點了起來。


    “班長接哨了,讓我回來休息一下,他娘的,在這裏呆了五六天了,真是閑出鳥來了。”陳大爺一屁股坐下之後,便嚷嚷了起來。


    “怎麽,二班副打仗打上癮了?你可以去找營長申請嘛。”劉文鋒身旁的李文光笑著問道。


    “你小子是皮癢癢了不是,誰他娘的想打仗啊,那種褲腰帶上別著腦袋的日子,可真不是人過的,這一上戰場,連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都不知道,除了瘋子,誰想去啊,我也就是忽然閑下來,有點不適應嘛。”陳大斧吸著煙道。


    “大斧,你這不是在罵排長嘛!”劉文鋒惟恐天下不亂一般的說道。


    “排長?”陳大斧有點不解的說了一句,然後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麽事一樣,急忙改口道:“那不一樣,那可大大的不一樣,瘋子,你小子可別他媽的亂扯。”陳大斧急著說著,討好般的將煙盒扔了過去,一旁的人看到他那副模樣,頓時笑了起來,一個個興災樂禍的模樣。


    這笑聲,也讓想的出神的石頭回過神來,不解的看著眾人問道:“怎麽了?在講笑話嗎?”


    “哈哈哈哈……”眾人笑的更厲害,隻有陳大斧一臉尷尬,不過他倒反應不慢,立即接道:“也沒什麽,就是在奇怪你怎麽不去給團長當警衛。”


    輕哦了一聲,石頭想起了團長離開時的情形,在那天晚上的戰鬥中,程智顯然看出了石頭凶悍無比的身手,在他身受重傷的情況下,那些衝殺而來的日軍悍卒,盡然沒有一個人可以接石頭的一擊,幾乎隻要他出手,對麵的敵人便有一個人倒下,這種震撼人心的實力,實在讓程智另眼相看,在警衛班盡沒的情況下,想將石頭調去當警衛班長。


    這種在領導身旁當警衛可以稍稍遠離戰場的崗位,一般都是士兵追求的目標,然而石頭想到的卻是那天在山坡上朱參謀為了掩護團長等人撤退,指揮警衛員如飛蛾撲火般發動自殺般反衝鋒的情形,石頭想到這裏,心中便是一凜,當即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對他來說,那種命運不掌握在自己手裏的感覺,實在非常的不妙。這事倒讓程團長可惜了好幾天,當然,程團長還是非常尊重石頭的選擇的,照舊讓他留在了3連,並在得到許強陣亡的消息後,親自跟鄭浦生打招呼,讓石頭當了一排長。


    “石頭,你們這準備的怎麽樣了?”在幾個人開玩笑的時候,遠處傳來了連長的聲音,頓時讓他們一個個急忙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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