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95年7月30日,佛曆2539年7月30日,夜。台中,霧峰,萬佛寺大殿外。


    開山主持聖印長老腳步匆匆地步上通往大殿的階梯,對階梯左右扶手上那以瓷片鑲嵌、造型生動的兩條九首巨龍塑像均視而不見。他神情肅穆,寶相莊嚴,視線直視大殿上方那偉岸的藥師佛金身巨像,忽然,聖印長老身體一震,渾身上下如篩糠般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裂痕!兩道明顯的裂痕出現在藥師佛金身巨像的莊嚴麵孔上,確切地說,是出現在佛像的眼角處,仿佛是慈悲的佛陀不忍見人間劫難而落下的兩行紅塵苦淚。聖印長老長歎一聲,低頭誦起《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努力著讓自己狂奔的心髒平靜下來。良久,他抬起頭,環顧大殿前九龍池兩側的十八羅漢浮雕像。平時各做奇態的十八羅漢,此時均滿臉慈悲之色,眼角下亦是均延伸出兩條細細的裂痕!


    聖印長老再次長歎,腳步匆匆地穿過後進的地藏殿,向著最後一進的大悲殿走去。大悲殿裏,一個年約十三、四歲,長著粗黑眉毛、方頭大臉、愣頭愣腦的小和尚輕輕地開門,恭敬地對聖印長老說道:“師父,您回來了。看您剛剛奔出去的時候急匆匆的,現在又是滿臉的不高興,出什麽事了嗎?”


    聖印長老揮揮手說:“唉,一言難盡啊!花生,你來我這裏有多久了?”


    名為花生的小和尚摸摸光亮的腦門,苦惱地說:“師父,您明知道我腦子不好用,您還問我這麽高難度的問題?我來這裏多久,有誰會比您更清楚呢?”


    聖印長老愛憐的摸著花生的頭,自顧自地說道:“你在我座旁修行才十年又三個月,在這十年裏,我都教了你些什麽呢?劫難悄然而至,孱弱的你又能做些什麽呢?唉……”


    花生好奇地仰起頭問:“師父,您說什麽劫難悄然而至?”


    “風起雲湧,萬佛齊哭,神州浩劫,天地虛無。(.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聖印長老搖頭歎息道:“所幸上天有好生之德,於浩劫來臨之前,給予我們一絲機會,隻是,這個機會意義重大,小小的你能否擔負起這巨大的責任呢?”


    “師父,我能!”花生仰起頭,明亮的雙眼滿是莊嚴。


    “唉,緣起緣滅,業始業終,花開花落,月圓月缺,命也,數也,因也,果也。”聖印長老再次長歎後,麵容逐漸變得嚴肅,聲音帶著不可抑製的顫抖:“花生,你可記得我以前給你講的關於禪宗的故事?”


    “昔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人天百萬,悉皆罔攝;獨有金色頭陀破顏笑。世尊雲:‘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是為禪宗初祖。”花生如同背書一般搖頭晃腦地說了這一段話之後,緊張地問:“師父,我沒有背錯吧?”


    “恩,花生雖然腦子不太好用,不過背書卻是少有出錯的。”聖印長老摸著花生的光頭,繼續問道:“那關於達摩祖師的事呢?”


    “二十八傳而至菩提達摩。達摩遵師般若多羅尊者命,來震旦傳法。於梁武帝普通七年庚子九月二十一日,浮海達廣州。刺史蕭昂具禮迎供,表聞武帝。帝迎至京。以語不契機,渡江,止嵩山少林寺。麵壁而坐。終日默然。人莫之測,謂之壁觀婆羅門。是為禪宗東土初祖。”花生繼續背誦道。


    “你明白這些話的意思嗎?”聖印長老問道。


    花生皺皺眉頭說:“禪宗從摩訶迦葉開始在印度傳了二十七代,到了第二十七代祖師,也就是那個叫般若多羅尊者的,他告訴自己的徒弟,讓徒弟來我們東方傳法,那個徒弟就是達摩了。在梁武帝普通七年庚子九月二十一日,也就是公元526年的農曆九月二十一,達摩渡過大海到達廣州。一個叫蕭昂的官兒很熱情地歡迎了他,並且把他到達的消息報告給了當時的皇帝。皇帝就把達摩請進了京城,結果達摩和皇帝合不來,一氣之下渡過長江,走走停停,直到嵩山少林寺才真正停了下來。他在少林寺裏麵壁了九年,從不跟人說話,直到後來麵壁結束才開始宏揚佛法,所以他就是禪宗在我們東方的第一位祖師。”


    “難為你能用自己的話把達摩祖師的經曆說出來,那我問你,你還記得達摩祖師傳法給二祖慧可時說的話嗎?別總背書,試著用你自己的話來說!”聖印長老循循善誘道。


    “達摩怕後代的人懷疑,懷疑什麽呢?會有人說了,達摩是異域之人,二祖慧可是本地人,慧可憑借什麽得到真傳?拿什麽證明是慧可得到了真傳?所以達摩就對慧可說,萬一以後有人懷疑你、為難你,你就拿這件袈裟和我寫下的偈語來證明你才是得到了我真傳的人。達摩又對慧可說,等我沒了之後,再過二百年左右,這件袈裟就不用再傳下去了。這世上,明白道理的人很多,肯堅持施行正法的人很少;張嘴說道理的人很多,但真正了解此中真意的人卻很少。”花生有板有眼地解釋道。


    聖印長老語重心長地問道:“你知道達摩祖師為什麽要說過二百年左右袈裟就不用再傳了嗎?”


    花生搖頭晃腦地說:“我又不是他,我哪知道。不過,記得聽師父你說過,咱們佛家是很講究衣缽的傳承的。衣缽的衣,就應該說的是那件袈裟吧?既然袈裟那麽重要,為什麽達摩不讓它繼續傳下去呢?我想,可能是達摩覺得過二百年左右禪宗就會後繼無人了,與其讓人拿著這麽重要的東西招搖撞騙,倒不如讓這東西靜悄悄地被人遺忘。如果緣分到了,也許就會有人重新得到這件很有象征意義的袈裟。”


    聖印長老忽然有了恍然大悟後的解脫感覺,如呻吟般輕聲說道:“那你可知自己與禪宗的關係?”


    花生哈哈一笑,得意地說:“這就要從達摩給二祖慧可留下的偈語說起了!偈語裏說: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他這偈語裏說的植物就是花生,嘿嘿,師父我說的對嗎?”


    聖印長老輕輕點頭道:“後來二祖慧可傳給三祖僧璨的偈語是:本來緣有地,因地種花生,本來無有種,花亦不會生;三祖僧璨傳給四祖道信的偈語是:花種難因地,從地種花生,若無人下種,花地盡無生;四祖道信傳給五祖弘忍的偈語是:花種有生性,因地花生生,大緣與性合,當生生不生。從此你盡可知花生這種植物與禪宗的密切關係,可你並不知道,我為何要給你取名叫做花生。”


    “是啊,師父,你為什麽要給我取這麽古怪的法號呢?”花生摸著頭頂的戒疤好奇地問。


    “還記得十年前,我正在大陸一處偏僻的山穀裏修行,那天,正靜坐的我就像今天一樣,忽然變得心神不寧,於是就站起來四處走動。結果,在山穀外的草坪上,我就看到了你。那時的你才三四歲的樣子,正趴在一件袈裟上自言自語——那件袈裟,與古代典籍中記載的一樣,有著神奇的能力——隻要是修佛之人都能從袈裟上感受到西方極樂世界的氣息,那是集祥和、悲憫、慈愛等於一身的無上感受。”


    花生撓著光頭,繼續追問道:“師父,你是說,你看見的那件袈裟就是達摩傳給慧可的那件?”


    “不錯!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確認了你與禪宗的關係,所以才賜你法號花生。”


    “不就是一件袈裟嗎?不至於就因為一件袈裟,你就相信我和我佛有緣吧?”


    “你是身具宿慧之人,之所以現在懵懂無知,是因為你還尚未開悟啊,癡兒!緣起如潮起,緣滅如潮落,這,就是你的命運。”聖印長老不知從哪裏拿出一件色澤暗淡的百納袈裟,一邊伸手遞給花生,一邊徐徐說道:“接過這件袈裟以後,你將不再是你,我亦不再是我,今非今,昨非昨。”


    花生迷惑地接過袈裟,披在身上,像模像樣地盤腿坐了下去,依稀也是一位寶相莊嚴的大德高僧。百納袈裟散發出陣陣祥和的光,和類似檀香的神秘香氣,整個萬佛寺逐漸被籠罩在這詭異而又祥和的氣氛中,眾多打坐的僧侶開始輕聲誦起經文。身處寶光與異香之間的花生,看著眼前流光溢彩的五色光華,聞著沁人心脾的芳香氣息,聽著耳邊越來越模糊的禪唱,不禁有了昏然欲睡的感覺。


    聖印長老悠然的聲音響起:“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聽著聖印長老熟悉的誦經聲,花生滑入了甜美的夢中。


    夢裏,他依然還是一個和尚,他擁有著無邊法力、如海智慧,所以,他的法號喚作“法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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