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張揚走了過來,一個正繪聲繪色地講著鬼故事的五十多歲左右的老頭兒停住了話語,他熱情地跟張揚打著招呼:“小老弟,也是半夜睡不著出來閑逛的吧?萍水相逢都是緣分那!來來來,正好大家一起熱鬧熱鬧!我們正講鬼故事玩呢,小老弟你有沒有興趣參與?”


    張揚順勢在空位下坐了下來,輕聲道:“你們繼續講你們的,我先聽一會兒。”


    老頭兒點點頭,說道:“你來得正好,我邊上這大妹子剛講完了第一個故事。我正準備講第二個故事呢。剛開了一個頭兒,小老弟你就來了。咱們繼續啊。”


    張揚打量了一下圍坐在桌邊的人們,共有七位,四男三女。


    正在講鬼故事的老頭兒身邊,有一個三十多歲滿身風塵氣的女人目不轉睛地看著老頭――這兩個人看起來不像是父女,倒像是一對情侶;女人的旁邊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看起來像是大學生;小姑娘的旁邊是一個快五十歲的中年男人,看他手上的老繭應該是幹體力活出身的;中年男人旁邊很親密地坐著個不到二十四五歲的文藝女青年,看兩人之間的距離,可能是父女;文藝女青年旁邊,是一個坐得挺直的小夥子,看他那短短的頭發、標準的坐姿,就知道他可能剛離開軍營不久;最後一個人是個三十四五歲的男人,黑黑的臉膛,給人感覺像是他長年在戶外互動。


    在張揚偷偷觀察眾人的時候,昏暗的酒吧中,老頭兒的故事再次開始了:


    別看老頭子我現在幹癟癟的,年輕那會兒可是正經的壯小夥子。當年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我因為是北京人,最早接收到毛主席的偉大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加入了“上山下鄉”的人潮之中,一去就是十年那。


    好不容易熬到了77年,趕上了恢複高考的這趟車,廢了死勁才得以回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可一回來就傻了30了,還一無所有,老光棍一條呢,真可謂是“兩扇房門一人開,滿壺燒酒獨自篩;一張床鋪孤身睡,半邊席子長青苔”啊。


    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個老姑娘,我們就算是交上了朋友。有了女朋友,我也覺得這日子過得活奮起來,可苦惱的是,她從來不願意去見我的父母,也沒讓我去見過她的父母。我總覺得不是個事兒,催了她好幾次,說想見見她的父母,最起碼得先讓我認認門口吧。


    好不容易,她答應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倒寧願她當時拒絕我的要求。


    第一次去女朋友家,我很靦腆。其實很多人都和我一樣,跟女朋友已經相處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卻還沒有見過她的家人,不是我不想見,隻是每次和女朋友提起去她家見見她父母的時候她總是麵有難色的說,她父母很忙而且似乎還沒有做好嫁女兒的心理準備,所以這種想法往往隻是提過就算了沒能付諸實踐。


    當我的父母一次又一次地催促我,也一次又一次的和我女朋友說我們該準備的結婚事了,女朋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在一天對我說,她父母想見見我,如果能夠得到兩位老人的認可我們馬上結婚。


    於是,我不得不刻意打扮一番,局促的坐到了她家客廳的老舊沙發上。


    坐在我對麵的兩位老人,麵相很和善,我女朋友更是繼承了他們的所有優點成長起來的。未來的嶽母問了我一些將來打算幹什麽啊結婚以後怎麽生活啊一類的問題,本著一貫誠實的態度我一一作答,看著準嶽母臉上的笑意我想這事能成,女朋友也對我的表現豎起了大拇指。


    準嶽母和準嶽父又問了一些關於我家庭狀況的問題,在我給出答案以後他們似乎對我的表現很滿意,嶽母站起身說:“你和小璐先坐著,我去弄幾個菜,在這吃完飯再走。”然後帶著嶽父去了廚房。


    我坐到女朋友身邊問她:“怎麽樣?我沒給你丟人吧?”


    女朋友笑笑說:“其實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然後她拉著我說:“來參觀一下我們家的布置吧,還有我的房間。”我心裏暗笑,她的房間?以前所謂的閨房可不是什麽男人都可以隨便進去的。


    也就在那個時間我才能真正仔細的觀察她們家的布置:兩室一廳的標準住宅,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唯一讓我意外的是,她們家居然有一個碩大的魚缸放在陽台上,說它碩大可沒有任何誇張,那是長兩米多寬高都將近一米的一個魚缸。整個陽台除了那魚缸再也無法容納更多的東西,而魚缸裏也不是一般人家飼養的各色金魚,而是長度都在一尺左右的我說不清楚名稱的魚類,幾十條魚在魚缸裏湧動說不壯觀都是騙人的。我問女朋友那些魚是什麽魚,她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的說,她也不知道。對於別人不想說清楚的事情我從不刨根問底,隻能把好奇藏在心裏,自己慢慢琢磨。


    這時未來的嶽母忽然來到陽台,對我們說:“今天想吃什麽魚?你們挑一條!”


    “這些魚是用來養著吃的?”我問。


    準嶽母臉上閃過一絲驚訝:“要不是為了吃它,養它幹什麽啊。”


    我心裏隱隱覺得有什麽不對頭,卻又總抓不住那飄忽的想法。隻好擺手說:“您別麻煩了,我不愛吃魚的。”


    “你不愛吃魚?”準嶽母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她對著廚房喊:“老頭子你出來一下。”


    準嶽父出來問:“又怎麽了?”


    嶽母指著我的鼻子說:“他說他不愛吃魚!”


    “你不愛吃魚?”準嶽父的臉色也忽然變得十分難看,好象我不愛吃魚是很大的罪過。


    我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來掩飾自己的尷尬,說:“是啊,從小到大我都不愛吃魚!一直都不愛吃。”


    我的話剛一出口,女朋友忽然大叫一聲哭著跑回她自己的房間。我也忙跟著她,進入房間的時候我隱約聽見陽台上準嶽母對準嶽父說:“這事兒,咱們還得從長計議。”


    安慰了女朋友半天她終於恢複正常,卻堅持不說她忽然失常的原因。


    飯桌上,嶽父試探著問我:“你為什麽不愛吃魚?”


    “不為什麽,就是一直都不喜歡吃。”我說。


    “這樣啊,那你能不能為了小璐,試著開始吃魚?”


    “為了小璐?吃魚?這是兩碼事啊!”我說,我心裏開始對這家人的詭異有所警惕,天知道要當個合格的女婿還必須愛吃魚!哪有說為了結婚為了娶老婆必須喜歡吃魚的道理!


    “這是很嚴肅的問題,如果你能喜歡吃魚,你和小璐的事就好辦了;如果你真的不喜歡吃魚,也不想吃魚,那你和小璐最好盡快分手,我們家是不可能找一個不愛吃魚的女婿的。”嶽父很認真地說。


    “我不明白,我喜歡不喜歡吃魚跟我和小璐結不結婚有什麽關係?難道說我一定要喜歡吃魚才可以娶她?”


    嶽母很陰沉的說:“我們就是這個意思。”


    一直壓抑著的情緒忽然爆發,我問:“為什麽我一定要喜歡吃魚?吃魚有什麽好?”


    嶽母很認真的看著我,一字一句的說:“你真的不知道吃魚的好處麽?那我就告訴你,魚一生都生活在水裏從不接觸汙濁的空氣,它的肉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淨的。有些人愛吃魚卻總是把魚放到鍋裏又煎又烤的,真是暴殮天物,其實真正吃魚的方法根本不是那樣的。把一條新鮮的魚從水裏撈出來,在它還活蹦亂跳的時候刮去它的鱗,刮的時候一定要逆著鱗片的生長方向,那樣刮過鱗以後它的肉才能保持最活躍的顫動,然後對著它的腹部一口咬下去,咀嚼腸肚的滑潤感受肝膽的苦澀,那樣的吃法才是吃魚的真正方法。”


    聽著她若無其事的話,我的胃裏早就已經翻江倒海,真的會有這樣的人?真有這樣吃魚的方法?我不是在做夢?


    嶽父看著我的反映,他的眼裏閃著妖異的光,我強做鎮定的說:“聽說日本有種叫‘魚生’的食品,應該就是你們說的真正吃魚的方法吧?”


    嶽父沒理會我,他問:“你真的不愛吃魚?不想和我們一起吃魚?”


    看著女朋友企求的目光,想著交往以來她對我的好,我咬牙說:“為了小璐,我願意和你們一起吃魚。”


    嶽母興高采烈的跑去陽台撈魚,嶽父讚許的說:“這樣才是我們家女婿該有的樣子。”


    飯桌上,四個人,每人麵前一個盤子,盤子裏是一條剛剛刮過鱗的活魚。


    嶽母拿起麵前的魚,放在嘴邊,狠狠的咬下去,一絲血水順著她的嘴角流下,她的臉上是完全陶醉的表情。嶽父卻把魚頭對著自己,狠狠咬下了半個魚頭,費力的咀嚼,唇邊殘留殘留的腦漿竟然是淡淡的綠色。我都不敢去看女朋友究竟會是什麽樣子,可好奇心卻讓我忍不住,我偷偷向她看去。


    我偷偷向她看去,我偷偷向她看去,我偷偷向她看去……


    然後,我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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