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眾兵丁目送之下衝出廣德門。


    車輪滾滾,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卻碾不碎縈繞在葉揚心頭的寂寥。


    回望京都,那高高的城樓漸漸遠去,城門處往來如織的人群也漸漸模糊。


    這下算是遠離廟堂,而處江湖之遠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扭過頭,不再去想心事。


    前方車頭方向廣袤的原野在視野中一分分展開,田地、房舍、樹木都籠在皚皚白雪之中,縱目望去,天地開闊,一望無垠,他不由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車子奔行了一個時辰,張懷恩看看車外,又看看葉揚,**亂扭,漸漸坐不住了。


    “停車!”葉揚喝道。


    三順聽到聲音,連忙一勒韁繩子。


    葉揚不等車子停穩,身子從車廂中穿出,一躍,落到了地麵。


    大黑汪地一叫,也從車廂中跳下來,搖著尾巴,圍著葉揚的腿轉圈。


    三順停好車,猶豫了下,不知道該不該就這樣調轉車頭回去,期期艾艾道:“到這裏就行了麽?”。


    張懷恩卻從車上下來了,三順有點發急,“公子……”


    張懷恩擺擺手,他在車轅邊徘徊了一下,終還是走過來,看著葉揚,嘻嘻一笑道:“嗬嗬,大哥果然言而有信,我就喜歡結交你這樣的好漢子。”說著翹起拇指在胸前比劃。


    葉揚偏著腦袋,盯著張懷恩的臉,道:“我的年紀可比你小。”


    “呃……”張懷恩窘了下,仍笑道:“能者為大,叫聲大哥也是當得起的。”


    葉揚不動神色,點點頭,指著官道,“到這裏就行了,你們現在可以回去了,若你們想去報官來抓捕我,也由著你。”


    張懷恩嗬嗬一笑,“怎麽會呢?雖說我不懂拳腳,我老爺子也將我管得嚴,但我從小就向往著孤身闖蕩江湖這份豪氣!又怎麽會去報官呢?”說著,忽然回過頭高喊一聲,“三順,卸匹馬下來。(.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他見三順呆呆站著不動,走過去踢了三順一腳,“蠢材,叫你卸馬,沒帶魂兒在身上呀?”


    三順啊呀一聲,回過神來,麵帶不解,但手上動作十分麻利,很快卸下一匹馬的套籠。


    張懷恩牽過韁繩,拉著馬到葉揚麵前,一挺胸脯,大聲道:“大哥,咱們怎麽都是相識一聲,都說寶馬贈烈士,這馬雖是駑馬,但也希望能減少些大哥路上的風塵。”


    葉揚看看馬,遲疑了下,點點頭,道:“也好,隻是不能再還給你了。”他現在幾乎身無分文,看到這匹馬的一刻已想到拿它去換些金銀在身上。


    張懷恩擺擺手,嘻嘻一笑,“咱們不講這些,送朋友匹劣馬,這換在他日我是羞於出手的,隻是如今身上金銀散盡,大哥莫要見笑。”


    葉揚嗯了聲,道:“我欠你一個人情,他日必還,你們這就回去吧。”


    張懷恩笑著說:“些許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葉揚搖搖頭,正色道:“我從不說笑。”說著他牽過馬,喚了聲大黑,轉身沿著官道慢慢向前走。


    走了兩步,葉揚突然想起一事,停下來,回頭道:“日後對你仆役好些,剛才若是他喊叫了一聲,我固然是走不脫,你絕沒命回去。”


    張懷恩一愣,連連稱是,看著葉揚走遠,不住揮手。


    三順在一旁看著,心中不解,問:“公子,你為何對他這般好,還送匹馬給他?咱們少了匹馬回家怎麽交代?”


    張懷恩哼哼一笑,漫聲道:“老爺子別的本事我沒學到,就一條,這小子得了咱的東西,雖說不一定會為咱辦事,但至少不會明著對咱下黑手。嘿嘿,那小子隻是十多歲年紀就敢殺人,就憑這份膽色,若是能活下命來,他日必然大有可為,一匹劣馬又算得了什麽?”


    一陣冷風吹過,卷起地上雪花,張懷恩覺得脖子冷嗖嗖地,忙跳上馬車,喝道:“三順,走,回城去!”話剛出口,卻想起葉揚臨別之言,心中一動,咳了一聲,柔聲道,“嗯,三順,你今天表現不錯,回去本公子得好好打賞你。”


    三順聽慣了張懷恩對他大喝大叫,這此聽到公子爺對他十分“溫柔”地說話,不禁打個寒戰,小聲嘀咕,“怪磣人……”


    張懷恩沒聽清,問,“嘀嘀咕咕地,說什麽呢?”


    三順忙轉過頭道,“公子,我們回去要不要報官?”


    張懷恩忍不住罵道:“蠢殺材,報官做什麽?本公子不就是官!還不快走?回去你可千萬不要和別人說我讓人給綁了,不然以後出門就難了。”


    三順道:“知道的,公子。”隨即吆喝一聲,揚起馬鞭,轉過車頭,朝京都而去。


    葉揚並沒有走遠,他聽到馬車離去的聲音,停下腳步,回身看著那馬車走遠,這才跳上馬,辨了下方向,朝城西方向去了。


    路上積雪仍厚,幸好有張懷恩送的馬,免去他步步深陷雪中之苦。


    約摸走了兩個時辰,到了城西,這裏土地多砂石,農莊都離得遠,人煙稀疏。


    葉揚騎著馬來到一處小山坡,這裏離西城門不太遠,站地坡上遠遠就能看到高聳的城牆。


    上了坡,滿地墳塋林立,到處都聳立著墳頭前的碑文。


    葉揚走了兩步,來到一處小土包前,他癡癡地看著眼前的新土堆成的墳頭,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多日來鬱積在心中的焦慮、彷徨,思念一下子全湧上心頭。


    “母親,孩兒好想你!”


    他鬆開手中韁繩,撲通跪下,“你怎麽忍心留下孩兒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世上……”想到自已可憐之處,葉揚忍不住伏在地上痛哭。


    哭了半晌,葉揚想起正事,跪起身子,擦幹眼淚,抽泣著背上包袱中取出木牌,“孩子不孝,直到現在才為你立上碑文。”


    他撫開墳前積雪,找了塊尖石用力在墳前刨出一個坑,將木碑深深插了進去。


    “母親大人之墓”


    葉揚看著碑文,喃喃道:“母親,你不在我身邊,這兩天孩兒過得好淒慘,有惡人來欺負我,我沒能聽你的話,殺……殺了他們……母親,你不要怪罪我……是那兩個惡賊該死!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他們要殺我,我怎能不還手,如果你在天有靈,也容不得孩兒受人如此欺辱,是嗎?若是任他們搶走你留下的東西,我這輩子也不能活得安心……大丈夫不是該恩怨分明麽?”


    大黑一直跟在馬後,這時蹲立在葉揚身邊,靜靜地也不出聲。


    葉揚又取過長生牌位,“母親,我們在王府屈辱地生活了十多年,你是一直在等父親回來嗎?你生前日日給這牌位上香祈福,如今你在地下,一定很孤單,就讓這牌位陪著你。”


    他用尖石挖地上砂土,天寒地凍,泥土浸潤了雪水早凍得像生鐵一般,但當初王府中人隻是挖了個坑,草草掩埋了下,泥土都沒填實,饒是這樣,葉揚也累得滿頭大汗才在地上挖出一個一尺深的坑。


    他把長生牌位放進去,看著坑中長生牌位發呆,“父親長生牌位中藏的經書我已經看到了,母親,你為什麽把它藏起來,難道父親真的是天生道的弟子?這經書中有什麽秘密你不想讓我看到呢?父親現在又在哪裏?”


    風卷過山坡,呼呼作響,葉揚看著坑中長生牌位似是癡了。


    過了半晌,他毅然用雙手推起泥土把坑填平,使勁拍平。


    做好這一切,葉揚連叩了九個頭,大聲道:“孩兒立誓,這次出去,一定要找到父親,母親,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我早日找到父親。”


    葉揚咬牙騰地站起身,不再回頭,喊道:“大黑,我們走!”


    他跳上馬,一夾馬腹,衝下山坡。


    大黑汪地大聲叫著,跟了上去。


    剛下坡,葉揚低頭瞧見衣上血漬,忙勒住馬頭,這血漬最好不要讓人看到,不然就有麻煩了。他脫下身上棉袍,反轉過來穿在身上,係緊腰帶,打量了一下,再也見不到身上血漬了。


    “明天得去買件袍子套在外麵。”


    大黑已跑了過來,伸著長舌頭,呼呼喘氣。


    葉揚見到大黑蹲在地上昂著腦袋看著他,心想:“一直讓它這麽跟著跑,千萬不要跟丟了才好。”忍不住喚了聲,“大黑,上來。”


    大黑不懂葉揚的意思,隻是在馬腿處亂轉,汪汪直叫。


    “跳!”葉揚拍拍手掌,作了個起跳的手勢。


    大黑跳了起來,葉揚俯身伸手接住,手上一沉,差點把他拉下馬去。


    葉揚連忙手一撐,穩住身子,提著大黑兩條前腿,把它拉到馬上,橫著抱在懷裏。


    “大黑,也不知道那張懷恩會不會報官,嗯,不過就算報了官,這天寒地凍的,應該不會有多少官差出來,更加不會沿著西城方向搜尋我們,我們就順著這條路走,到了前麵市鎮,就把馬賣了,換些錢財,給你買些好吃的。”


    葉揚拔轉馬頭,一夾馬腹,沒多久尋著了京都西城官道,沿著官道向前奔去。


    “仙宗,我來了!”葉揚心中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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