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正道一驚。


    片刻後想起自己女兒的本事,他最終笑著搖了搖頭:“瞞不住你,可此事事關重大,朝中也尚未有定論,現下隻是讓我們在府中等消息,父親也不好跟你細說。”


    “怎麽,”蔣夢雲微皺了眉頭,“太子殿下竟不讓父親再回前線?”


    “你……”蔣正道又被噎住,有個太聰慧的女兒也不算好事,瞧瞧他把話都說得如此隱晦了,卻還是被她輕鬆抓住了重點,隻能輕歎道,“瞞不住你啊!”


    此刻屋中已沒有旁人,隻有他們一家。母親心思純粹,壓根沒搞明白他們父女在說什麽,反倒有些奇怪:“怎的,此次回京不需再去前線了?這是好事啊,咱們一家都許久不曾安安穩穩地在一起生活了。”


    蔣雲熙沒開口,冷臉坐著。


    蔣雲峰卻嗤笑了一聲,對蔣夢雲道:“他是個糊塗蛋,我倒要看看,拘著我們在京城他們如何能夠迎敵!梁國的二皇子可不是吃素的,更何況如今他還懷疑軍中出了內鬼!其實有內鬼也不稀奇,否則那墨宸再厲害,也不至於打得我們節節敗退,好像每次我們如何出兵他都了若指掌。”


    父親不說,二哥這話裏的信息量就大了,蔣夢雲低頭沉思,想想覺得不對:“軍中出了內鬼,為何不直接送密件進軍營,讓父親和哥哥們在軍中查,反倒急召你們回京,如今又拘了你們在國都?”


    “他腦子壞了!”蔣雲峰恨恨道。


    立時被蔣正道瞪了一眼:“誰許你如此說太子殿下了?”


    “他不是嗎?剛愎自用,腦子就不清醒!非要讓咱們在這緊要關頭休戰,讓他再另派其他官員去前線查,查什麽?真要有內鬼,被他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早就得了消息跑了!趁著皇上離京侍疾,就敢胡亂插手軍國大事,我看他是要……”


    一個“反”字尚未出口,被蔣正道狠狠地瞪著,沒敢再提。但他明顯是不服的,氣哼哼的,撇著嘴不說話了。


    薛輕語在旁看著,總算察覺出不對勁,但既然是正事她不懂,便不再插話。


    蔣夢雲卻越發沉靜,她默默坐了半晌,忽而徹底變了臉色:“不好,咱們家立時便要大禍臨頭!太子根本就是想利用這機會扳倒咱們將軍府,他口口聲聲軍中有內鬼,偏偏又拘了你們回京,若我沒猜錯,栽贓陷害就在眼前了!”


    “爹!”


    她猛地站起身來,上前一把抓住了蔣正道的胳膊:“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您若是堅持不回京,太子縱使有千般計謀也是枉然,隻要等皇上回宮,他便再沒有機會,可他篤定了您不會抗令……這是處心積慮的陰謀!您……”


    知道的消息比我多,怎麽會想不明白?!蔣夢雲瞪著眼睛,一瞬間隻覺得滿腦子轟轟直響。


    下一刻卻死了心,她看見了父親的表情。


    父親知道的,他那麽聰明,定然也曾猜到這種可能。


    可他一心一意忠於君主,滿腔熱情報效朝廷,自認身正不怕影子歪,又擔憂萬一朝中真有禍事,他若置之不理,實在不是臣子所為,因此才不願違抗太子的命令,明知即將麵對的是千災萬難,也毅然決然地回京。


    真傻,對待一個想盡一切辦法陷害自己的人,掏出滿腔的真心,又有何用?


    蔣夢雲一時間心情複雜,幾乎不知該用何種言語表述。


    她是善用計謀的小女子,在內心深處其實很羨慕那些能在戰場上威風殺敵的好漢。她崇拜父親,崇拜哥哥們,他們熟讀兵書,在麵對敵人時雖也會利用謀略,可內心深處卻依舊是錚錚鐵骨的漢子,是光明磊落的兵!


    蔣正道知曉女兒聰慧,被她猜出大概並不是什麽難事,可卻也不曾料到她的反應竟這樣快。


    她方才似乎還在疑惑,此時已是恍然,不過片刻的工夫,就已猜到一切。


    蔣正道沉思片刻,起身拉住了薛氏的手。


    他沒法對她說太多,但事已至此,至少要保住她與女兒的性命:“夫人,我本思量著該如何告訴你們,可現下夢雲聰慧,已然猜到一切,那你們娘倆這就收拾東西馬上出發,去太湖找太後。”


    薛氏單純,卻不傻,即便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也知道事態嚴重。


    此時此刻丟下丈夫與兒子,卻和女兒去太湖,並非真的要去尋求太後的庇佑,而是找一個離京的借口,在大難來臨之前護住她們。


    她當然想活,可家若不在,她活著還有何意義?


    薛輕語輕輕搖頭,本能拒絕這個提議,又眼巴巴地去看女兒,就見蔣夢雲也堅定地搖了頭:“爹,來不及了……從您和哥哥們踏進京都的那一刻起,咱們將軍府就已經入了天羅地網,太子身邊有高人相助,這是個死局……”


    “我與母親隻要踏出將軍府大門一步,立時就會被他們的人拿下,到時候再安一個畏罪潛逃,又或是妄圖通敵賣國的罪名,咱們便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事到如今隻有三條路可走,”蔣夢雲急急道,“要麽,舉家投靠太子殿下,要不,投靠四皇子,要麽,拚死抵抗不管聲名逃離京都,等皇上回京之日再設法解釋。爹……若女兒沒猜錯,太子在宮中是不是要刻意拉攏您?”


    越聽,蔣正道的臉色越難看,明顯對這三條意見全都不讚同,直到她問最後一句,才點頭道:“是。”


    “您是不是說您是皇上的臣子,一心忠於聖上?”


    “是。”


    “他有沒有威脅您,若是您現在不支持他,將來即便要反悔都不會給您機會,是不是說軍中出了內鬼,之前朝廷連吃敗仗,是因為您治軍不嚴,甚至有理由懷疑您……私通了大梁?”


    “是。”


    “您是不是說您要稟明聖上,絕不接受被如此汙蔑?”


    “是。”


    “太子是不是大發雷霆,說您口蜜腹劍,實則包藏禍心?是不是說您其實就是想要支持四皇子?”


    “是。”


    蔣夢雲問一句,蔣正道便答一句,他越答便站得越正,可她卻越問越心寒,到最後整個人身子都隱隱發冷。


    “爹,您是忠臣,因此必會覺得太子此舉是無理取鬧,您一心為了朝廷,忠於陛下,怎可能隨意插手帝王家事。皇上龍體康健,傳位之事尚早,隻要陛下在,不管太子還是四皇子,就都不會是您的君,您大概……沒說什麽好話。”


    “哼!”這次蔣正道沒有開口,倒是旁邊的二哥聽了忍不住跳將起來。


    “好話?他胡說八道,為了得到臣子的支持,竟敢用軍國大事來栽贓陷害,還敢指責爹的為人,爹身為大寧的護國將軍,當然要好好教教他!別說是爹,我都想罵他幾句!咱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他倒好,在宮裏內鬥,還敢拉扯到咱們身上來,我呸!陷害我們私通梁國賊子,當旁人都是傻子嗎?誰會信!”


    誰都不會信,可那又如何?


    他們並不需要旁人真的信什麽,隻是需要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讓他們能夠動手,目的就已達成。


    蔣夢雲徹底癱坐下來,倒在椅子上半晌沒能開口。


    她無力地看向向來穩當持重的大哥,想問他當時為何沒有勸一勸,可話到了嘴邊卻再說不出來。


    來不及了,再追究之前的事已毫無意義,何況大哥為人正直,隻怕更看不慣太子的做派。uu看書wuuansh.co 而自己提出的三條路,爹也一條都不會走。


    怎麽辦?


    生平第一次,蔣夢雲生出一種無法把控自己命運的感覺。


    她習慣了胸有成竹,習慣了運籌帷幄,習慣了將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這一次到了生死關頭,卻隻能望而興歎,無能為力。


    對於“忠君”二字,在蔣夢雲看來並不該是完全無私的,至少跟自己的性命比起來,無傷大雅的一些妥協可以做得。她是這樣想,卻不能將這想法強加到爹和哥哥們身上。


    就好像他們不會硬要將這愚忠強加給她和娘一樣。


    否則爹方才不會想讓她們逃命的。


    太子此人本就陰險詭譎,如今也不知又得了誰的指點,這一招是非逼著他們將軍府做出選擇,若是從了,那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不從,他們想盡一切方法也要將大將軍府的勢力徹底消滅,防止將來便宜了旁人。


    蔣夢雲抬起頭,爹娘穩穩坐著,根本無畏無懼,大哥依舊冷著臉,但身子卻挺得筆直,至於二哥則是滿臉憤恨,渾身每一處都透著對此事的不滿。


    麵對這樣的家人她還能如何?


    卑躬屈膝,從不是他們行事的風格,爹一生戎馬,哥哥們也是戰場上的熱血男兒,打小學的便是如何成為有責任,有擔當,不怕苦不怕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想讓他們服軟……


    她怎樣才可能做到?


    饒是她平日裏再如何足智多謀,此刻也徹底敗下陣來。


    怎麽辦?不知道她現在偷偷遣人去四皇子府上投誠還來不來得及,或者……直接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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